程如一不由嘆道:“真沒想到啊……既然嚴大人覺得好,那就都送給大人好了。”
然而嚴況卻忽然捏著手中的詩稿念了起來——
“平生自有凌云志,不廢江河萬古流……”
“嚴況……!!不!”程如一拼力掙扎著爬起來打斷了他。
……那還不如燒了呢!
“不……嚴大人,嚴指揮,閻王老爺……求你,別念。”程如一拉著他衣擺連連哀求,甚至連淚都要飄出來了。
“怎么,難道寫的不好嗎!眹罌r不理解,但還是扶程如一重新躺了回去。
程如一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用那雙水汪汪的眼楚楚可憐的看著他搖頭,嚴況見狀連忙別開臉低聲道:“罷了罷了。你既不要,那我拿走就是!
嚴況說罷將包裹攏起,往床底下一扔,隨后又道:“歇了,天快亮了。”
說罷,嚴況蹬了靴子,外袍隨手往凳子上一扔,還扔得挺準正好掛在上頭不沾地面。
程如一卻不如他這般自然,聞言不由詫異道:“我?歇,這兒……?”
程如一這才反應過來,難道這閻王老爺不該早把自己送回草垛子上頭么?還留著自己在這兒閑聊是作甚?
嚴況似是懶得多說,只敷衍應了一聲便抬手一揮熄了燭火,在程如一身邊躺下。
程如一眉梢微動,此情此景叫他忍不住低聲在人耳邊試探道:“嚴大人……你不怕我,趁你睡著,痛下殺手,然后伺機越獄?”
嚴況還是不予理睬,只回手把被子給程如一蓋上,自己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睡下。
程如一見狀沉默片刻又道:“嚴大人,我請問,你不會有什么……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此話一出,程如一已經(jīng)做好被丟出去的準備,誰知對方……竟然還是不應。
程如一長長嘆了口氣。
這人,初識閻王惡鬼一般,感覺像要把自己一刀一刀給剮了。可如今又是治傷又是救命,自己竟然無緣無故受了他許多恩惠。程如一想破頭也想不明白。
總之,還是那句話——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如一試著挪了挪身子,手卻無意間抽到了身邊兒的閻王老爺。
程如一心道不好,這下總會吵醒對方了吧?但嚴況呼吸綿密,分毫未驚,竟像是真的睡著了。
“睡得還挺死的……”
這幾日都睡在牢里,老鼠蟲蟻作伴,冷壁做枕雜草為被,陰風陣陣哄著入睡,就連空氣都透著血銹味兒。此刻程如一因為中毒,身體還更虛弱些,自然是不一會兒便也跟著睡了過去。
程如一其實許久不曾做夢了。
要找他索命的鬼魂實在太多,麻煩得很。所以干脆每每熬到兩眼昏花才入眠,生生掐斷了這條“冤魂”們的復仇路。
今夜他破天荒的入了夢。可倒也沒什么“冤魂”來掐著他的脖頸“痛訴冤情”。
只他一人沉在湖里。水面落著杏花雨,一層一層漾在他眼前。
他也不掙扎,就這么浸著,不知過了有多久。
直到有個人影浮現(xiàn)在水光之上。
程如一雖看不真切,卻莫名覺得那人也在看著他。
……救救我。
求生念頭乍起,宛如飛石入水,濺起千層波,波光瀲滟之中,那人愈來愈近,程如一迫不及待伸出手去。
被……被抓住了。
……
“夢魘么?”
嚴況捉小雞一般牢牢攥著程如一亂動的那只手,眼里寫滿疑惑。
對于程如一邊說夢話邊伸手的行為,嚴況不明所以也很好奇,但還有半個時辰便要早朝了。
他思索片刻,當機立斷拉開床頭柜取出鐵鎖鐐銬,將程如一四處亂抓的手銬在了床頭。
作者有話說:
不道花依他樹發(fā),強攀紅日斗鮮明。
小程:我也想做個好人的。
第6章 打起來,打得再兇些!
被拷住手的程如一還在不住亂動,嚴況淡淡瞥了一眼,轉(zhuǎn)身去洗漱整裝。
他身為鎮(zhèn)撫司總指揮,官居從四品,實權(quán)雖大,可按規(guī)矩還是無詔進不得入正殿議事。
大楚的官兒多,排來排去,他也就站的更遠。
但近日,韓紹真與袁御史斗法斗得火熱,兩人又分別代表貴妃與后黨,朝堂風云詭譎,更多的目光,便又聚集在他這個鎮(zhèn)撫司使身上。
所以他今日需得仔細整裝,否則待會兒怕是又要叫那些言官參一個“衣冠不整,不敬天子”的罪名了。
嚴況在旁整裝,被銬在床頭的程如一也因手腕的不適醒了過來。
“什么東西,嚴大人你……”程如一正要抱怨,但抬眼瞬間,不由一愣。
紅袍、官帽、玉帶……眼前人長袍齊整,流線直墜,似是青松佇立,風雨不動安如山。
他沒見過這副模樣的嚴況。不知是那寬袍大袖遮了他一身煞氣,還是那頂官帽過于正派。
此刻的嚴況不再像是讓人聞風喪膽的閻王判官,倒像是個——赤膽敢托天下業(yè),丹心可鑒日月輝的……忠臣義士。
程如一動了動唇忽然間竟說不出話了。只見那緋衣主人正漫不經(jīng)心的看著自己,卻叫他覺得自己像是只做了虧心事的野妖精怪,竟要被那雙桃花眼中的凜然正氣給燒個干干凈凈了。
嚴況卻不知程如一這般愣怔無言是為哪樁,只道:“我要去上朝了。你的證詞,我會一字不落一字不改的呈給陛下!
嚴況說罷拿上笏板,推門離開,不多時,身后遠遠傳來了程如一的聲音——
“嚴大人,你倒是給我解開啊……啊啊啊啊啊……”
……
朝堂之上眾臣俯首,肅穆非常。當今皇帝此刻倚坐正位,卻見眼下積了大片烏青雙目困倦的打量著臺下的文武百官。
這位大楚的皇帝陛下不過才三十出頭的年紀,繼位幾年卻是滿臉疲憊,病痛不斷,湯藥日日不斷,太醫(yī)常奉左右。
朝臣叩拜過后,皇帝睡眼惺忪道:“嗯……傳鎮(zhèn)撫司指揮使……什么來著?”
他一旁的何宮監(jiān)低聲提醒:“陛下,是嚴況……”
“嗯,傳那嚴況上前回話吧!被实壑北颊}擺了擺手又癱坐回去,一副多說半個字都要耗費他陽壽的模樣。
皇帝揉了揉額角,心知所謂大案,不過自己后宮的兩個女人帶著朝堂上的兩波老臣彼此斗法。
關(guān)鍵的人證,就是這個偽造讖言說杜貴妃是“禍水”,又力證丞相韓紹真貪污軍餉的,八品楓州通判——
程如一。
那這樣的芝麻小官,那自然是有人指使啦……趕快問清楚說清楚然后下朝。
“宣——鎮(zhèn)撫司總指揮使嚴況進殿回話!”
宦官宣召聲聲傳至殿外,嚴況應詔,手捧證詞進殿。
站在百官最前排身著紫袍的韓紹真,視線片刻不曾自嚴況身上挪開過。
而韓紹真對側(cè),一名紅袍長者,眉頭緊鎖,目光亦是緊跟嚴況,寸步不離。
這兩人隨即又目光交錯,霎時如同兵戈鐵馬暗暗相視較勁。
“鎮(zhèn)撫司總指揮使嚴況,叩見陛下。”嚴況俯身行拜禮,雙手將供詞奉上:“程如一供詞全數(shù)在此,只字未改。”
宦官接過供詞呈給皇帝,只見皇帝皺著眉將那供詞翻看了幾遍,眉頭卻鎖得更緊,眼底隱隱浮現(xiàn)怒意,竟是抬手一把將供詞掀翻。
“袁善其,你自己看!”皇帝跺腳喝道,眼神中失望怒意不似作假。
方才那看著嚴況的紅袍長者聞言一驚,立即斂袍下跪,滿朝半數(shù)文武也皆跟著下跪,齊呼道——
“陛下息怒!”
另一半官員站在韓紹真身后卻巋然不動,韓紹真見狀亦冷笑道:“袁大人,好大的陣勢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要逼宮吶。”
“韓相公慎言!”袁善其厲聲回應:“大殿之上,可不比你韓相公自家府邸,可以高聲放論,甚至狂言妄語!”
韓紹真劍眉一挑,立即還口道:“陛下是讓袁大人看證詞,可袁大人非但不尊圣意,反倒率領(lǐng)朝臣如此作為……可見是你做賊心虛!”
“陛下!”袁善其高呼一聲,下跪重重叩頭:“臣前日便有陳情,此間種種,皆是楓州通判一人所為!那程如一,他誘騙小女,方得了老臣府上章印,才能如此這般的,肆意作惡造謠!”
韓紹真見機插話諷刺道:“將責任全數(shù)推卸在小女兒身上,袁大人這慈父之心,可真是世間罕見啊!”
袁善其漲紅了臉忍著怒意道:“韓相公有所不知,那程如一長相妖魅,不似常人!小女無知膚淺,的確被他迷了心竅,如今已是神魂顛倒宛如失心瘋一般了!先前便在陛下娘娘面前失禮,前日又去鎮(zhèn)撫司大鬧,此事宮里宮外皆有見證!”
袁善其緊接著道:“陛下!程如一弒父殺母,悔婚不娶,買兇殺人……罄竹難書!樁樁罪行皆有人證!陛下!這種品行惡劣罪不容誅之人的證詞,如何能信!”
袁善其此言一出,站在后方的杜尚書忽然激動起來,他的女兒先前與程如一有婚約,后來卻莫名其妙的丟了性命。
杜尚書沖上前來悲憤道:“陛下……陛下!小女死的冤枉!臣身為人父,必得為她討個公道!”
袁善其連忙道:“杜將軍!你我兩家的女兒,皆是被這賊人給坑害了!你說句公道話,他的證詞如何能信!”
“行了行了!都別吵了!”皇帝揉著額角,眉頭快擰到一起去了,另手指著地上的證詞道:“杜海,朕勸你,也好好看一眼那證詞……”
杜尚書聞言一頭霧水,皇帝也懶得等他自己去看,干脆開口道:“鎮(zhèn)撫司指揮使使呈上的證詞里說,是袁御史為除后患,才派人殺了你那可憐小女!
“什么?”杜海聞言,雙眼霎時瞪得如銅鈴一般,沖上去一把揪住了袁善其衣領(lǐng)!
杜尚書赤紅著眼吼道:“是不是你害我女兒!你說清楚!她才十六……才十六。
杜海是兵部尚書,也曾軍中任職身負軍功,力大如牛,對著是袁善其連拖帶拽,袁善其毫無還手之力。
其他朝臣見狀,匆匆上前來拉架,韓紹真則悠然捧著笏板往后退了兩步,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沖著嚴況得意挑眉。
嚴況蹙眉,只恨不能當即白他一眼。
韓紹真哪知嚴況在想什么,只樂看眼前鬧劇,心里暗道:打起來,打起來!打得再兇些……!
袁善其好不容易從人群掙脫出來,發(fā)冠歪了,仍端正捧著笏板道:“陛下!老臣輔佐先皇數(shù)十載,又輔佐陛下十數(shù)載,一心為陛下,為大楚!陛下!”
被眾臣堪堪拉住的杜尚書不依不饒道:“袁善其!到底是不是你害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