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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如一氣得咬牙切齒:“……我收回剛才的話,你……你還是不得好死!

  嚴況還是用一副不咸不淡卻又嚴肅正經的口吻道:“盼著嚴某不得好死的人,能從鎮(zhèn)撫司排到城南門。我這種人,注定是短命且不得善終的,就不勞狀元郎再費心詛咒了!

  程如一明白,嚴況張口閉口不離“狀元郎”,不是還念著自己曾有功名,而是另一種酷刑……誅心罷了。

  程如一不屑嗤笑:“活閻王到了陰間,不過是去了一個活字,都一樣駭人!

  嚴況聞言卻突然逼近些許,捏住程如一下巴真誠發(fā)問道:“我當真那么令人害怕嗎?”

  “怕……怕極了,恨極了,嚴大人滿意否?”程如一自暴自棄闔眸應道。

  嚴況聞言不語,只從懷里摸出個青花瓷瓶,倒出一顆指甲蓋大小的藥丸遞了過去。

  程如一愣了片刻,隨即抿唇道:“嚴大人,這是?”

  嚴況沒回答,只把那藥丸遞近了些許,冷聲瞥他道:“手不是都接回去了嗎?怎么,還要嚴某親手喂你不成?”

  程如一連連搖頭:“不,不用勞煩嚴大人……”

  嚴況點頭:“剛服下時可能會有些痛!

  程如一聞言長吐一口氣,心下一涼。

  看來這是毒藥無疑了。

  果然閻王不會有善心,就連替自己接回斷手,也不過是不想弄臟他的手吧?

  程如一邊想,邊顫顫巍巍接過那藥丸,咬牙道:“多謝嚴大人送小的上路!

  “真這么想死?”嚴況沉默片刻后忽然開口。

  “嚴大人這話問的好笑……若能好好活著,誰會想死?”

  程如一捏著那顆藥丸渾身發(fā)抖,眼皮都跟著怦怦直跳。

  但此刻他是想死。因著懼怕這鎮(zhèn)撫司里的酷刑折磨,因著自己這一世已經臟得洗不干凈了。

  可當真正面對死亡時,仍舊有本能的恐懼,以及不甘。

  然而只一瞬的猶豫,程如一終究還是將那藥丸一把塞進嘴里,囫圇個咽了下去。

  無力回天了啊,這糟糕透頂的一生。

  程如一忍著身上疼痛,靠墻根緩緩闔眸,眼淚打濕長睫,又很快被高熱的體溫蒸干。

  他自嘲般胡亂笑了起來。笑這荒唐世道,也笑自己這荒唐世人。

  作者有話說:

  老韓是個帥老頭,老男人的魅力你get到了嗎x

  相公≠老公,古時最早特指宰相,后世也稱一些特定官員為相公,再后來才延伸為大眾熟知的意思

  第3章 狀元

  藥丸入口,程如一雖然吞得急,但仍是化了些苦澀滋味在口中。

  嚴況說的沒錯,果然會痛。腹中火燒火燎,讓他一陣陣的頭暈惡心。

  原來這就是致命毒藥的滋味,這就是死的感覺?

  程如一呸了兩下道:“真難吃。”

  嚴況不語,看著程如一就算是咬牙忍痛也要整理自己的發(fā)髻衣領,他眼中帶著些許的不解。

  察覺嚴況疑惑目光,程如一捋了捋碎發(fā),仰頭道:“想體面點上路……有什么不妥?”

  嚴況搖頭。

  程如一緊張的咽了咽口水:“那敢問嚴大人,這藥何時才能發(fā)作!

  “半刻吧!眹罌r坦誠道。

  半刻……?

  程如一心頭一緊,他雖然一心求死,可一想到自己這糟糕倒霉的一生,就只剩下半刻,還是不由得他有些難過。

  腹中疼痛仍在蔓延,死亡恐懼折磨著心神。許是想著往后這張嘴再也講不了話了,程如一一時什么也不顧了,只想說個痛快。

  “我不甘心!背倘缫谎銎痤^吸了吸鼻子。

  他垂眸失落道:“明明我也是憑本事,好不容易踏進這上京城的……繁華還沒看夠,就因我是出身寒門,倚靠的何相公又被韓紹真給斗倒了……”

  似乎捕捉到什么關鍵詞匯,嚴況忽然抬眸反問道:“你曾是前宰輔何彥舟的學生,為何后來又轉投袁善其門下?”

  程如一冷嗤。雖不知嚴況問這些做什么,但臨死前能有個人聽自己說說話,好像也不是什么壞事。

  他要笑話,那就隨便他笑話好了,畢竟尊嚴,早就被人踩在爛泥里碾得渣子都不剩了。管他是閻王惡鬼還是什么,糊涂荒唐的一生就快到頭,善惡是非,恩怨情仇,全都無所謂了。

  程如一想到這些,不由如釋重負傾吐道:“罪人得蒙何相公青眼,收為學生,力薦為狀元。可惜,他為人正直,斗不過老謀深算的韓相公……他罷官還鄉(xiāng)后,我受盡排擠,明明是狀元,卻事事只能排在榜眼探花,甚至是二甲進士之后……”

  “我才是狀元,我可是狀元!”

  嚴況見他情緒有些激動,從身后取下水囊遞給他,程如一卻不領情,一把推開繼續(xù)道——

  “我事事出錯,事事不對……圣上竟把我貶出京,去楓州那種窮山惡水受氣……那兒可沒人把我當狀元看,當地的惡霸都能壓我一頭……!”

  見程如一情緒不穩(wěn),嚴況伸手扣住他肩膀向下壓去。

  “冷靜點。太過激動對你的傷勢沒有好處。”

  程如一受痛驚呼,對嚴況的鎮(zhèn)定手段萬分不滿,聞言更是覺得好笑。

  傷勢?命都快沒了,還在乎什么傷勢?他還想開口,但礙于肩上的那只鐵手恐嚇,只好默默咬著唇忍耐。

  見對方不再激動,嚴況才再度開口道:“所以你就轉投袁家,偽造讖言,栽贓陷害,殺人害命?”

  “重要嗎?”程如一愣了愣,方才情緒波動消耗了體力,他悠悠吐了口氣又癱回去。

  嚴況頷首正色道:“當然重要。認罪伏法,認罪,才能伏法!

  程如一只覺得要么是自己瘋了,要么是嚴況這個死人臉腦子有點問題。

  程如一無奈聳肩道:“嚴大人吶,你聽聽自己在說什么胡話,我已然伏法好嗎?”

  嚴況眸光深邃從上至下打量著他道:“你還能與我說話,還能呼吸,還能罵人甚至還能走吟詩,何來伏法?”

  此言一出,程如一才覺得不對勁。

  半刻鐘明明快到了,可自己腹中的灼燒感不但沒有加劇,反而幾近消弭,甚至于身上的傷痛也隨之減緩了些許。

  程如一重新抿唇品了品口中的藥味,苦澀,但熟悉……

  程如一疑惑不解道:“……你到底給我吃了什么東西?”

  嚴況不答故作神秘,伸手過去再度探了探程如一額頭正經道:“很好,已經沒那么燙了!

  “……?”

  程如一憤憤看向嚴況。心說果然……這世上哪有什么毒藥能和普通的藥湯一個苦味,服下后不但沒七竅流血,還能鎮(zhèn)痛退燒的?

  程如一覺得自己而今像是只被按住尾巴來回扇了好幾個大耳光的小老鼠,簡直暈頭轉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這嚴況,便是將獵物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惡毒大黑貓。

  程如一拍開嚴況的手:“好玩嗎嚴大人?如此戲耍一個將死之人,你,你內心險惡,你惡毒至極……”

  嚴況卻擺出無奈神色道:“嚴某何曾說過那是毒藥?”

  “怎么沒……”程如一下意識欲要還口,然而略微回想才發(fā)現嚴況這閻王鬼竟的確不曾親口承認過……

  可惡……真是個胎神。程如一在心里暗罵,又忍痛縮成一團,此刻雖然退了些燒,卻也還是又冷又痛,方才被騙,他情緒起伏太大,此刻腦子昏昏沉沉,索性閉上眼睛,不想再與這判官爭辯半個字。

  “好,不想說沒關系,嚴某來說!眹罌r拍拍衣擺起身道:“袁家小姐昨日來鎮(zhèn)撫司鬧事,說要見你,被我派人扭送回袁府了!

  程如一動了動眼皮,卻仍舊閉目不語。

  “是她買兇去殺杜家女的吧!

  嚴況此言一出,程如一驟然睜眼。那雙混濁又布滿血絲的眼里,竟透出一股詫異與些微的恐懼。

  嚴況對著他的眼神,繼續(xù)道:“你卻是甘愿把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她也愿意為了你大鬧御前,向陛下娘娘求情,這份情誼真是令人感動!

  程如一連連搖頭,他抬眼望向嚴況,語氣軟了下來懇求道:“不……真不是她。嚴大人……總之我是死罪難逃了,你也不想得罪袁家得罪皇后吧?算我的吧,算我的……求求你了,算我的……”

  說罷,程如一猛得咳嗽起來。他方才說了這么一大段話,精神消耗不少,雖被嚴況騙著服了退燒藥丸,可此刻傷口也真如嚴況所說,隱隱痛癢化膿的跡象,這一咳嗽,讓本就未曾愈合的傷口再度滲出血來。

  程如一恨不能一頭撞死,又沒這個勇氣。他痛得厲害,無暇深思,只能開口求助于眼前這個始作俑者。

  “嚴大人……殺了我,一樣可以讓我在所有你想要的供詞上畫押。”

  “求你……給個痛快,刀落得快一點。畢竟,我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漢,賤皮賤骨再經不起半點磋磨了……”

  嚴況聞言卻眉心一緊,緩緩將手伸向程如一脖頸。

  程如一還當對方這是要掐死自己,他心道如此也好,不用血流遍地,丑上加丑。

  豈料下一秒,“嘶啦”一聲。

  傷口皮肉撕扯,程如一失聲痛呼:“……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的衣領被嚴況一把扯開,露出傷痕累累的肌膚,血肉與衣料粘黏的地方也被迫分開,程如一痛得流淚,連忙用力揪住嚴況的袖子往下扯。

  程如一紅著眼咬牙掙扎道:“嚴況!士可殺,不可辱!你放手……你……你休想!”

  “……?”嚴況面露疑色,聞言頓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只又從懷里摸出另一瓶藥來。

  程如一瑟瑟發(fā)抖盯著那瓷瓶上的暗紅紋絡:“你這……葫蘆里賣的又是什么藥?”

  嚴況捧著藥瓶一本正經對他解說道:“此乃傷藥。涂上以后,傷口就不會發(fā)炎紅腫,最多兩日便能愈合。”

  “好極了。嚴大人,你看我現在涂不動藥,又有傷在背后,所以刻意將它拿出來嘲笑我!

  程如一說著又忍不住冷嗤道:“你可真不是人,閻王之名,名符其實啊……”

  “閻王判官,自然不是人!闭f罷,嚴況拔了瓶塞,將藥粉撣在程如一胸口鞭痕上。

  藥粉落在傷口上酥酥麻麻并不刺痛,程如一抿唇皺眉,縮了縮身子道思索道:“莫非你是想給我些好處,讓我?guī)湍闩室缘娜?想留我一口氣到圣上面前作偽證?不對不對……圣上一心向著貴妃,恨不得我早些死了哄佳人一笑,怎么可能再見我?那你不會是被韓相公收買了,成心要折磨我吧……?”

  “沒人能收買我!

  語畢嚴況驟然抬頭,程如一被他那凌厲眼神嚇了一哆嗦,不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