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殿中出來,出了宮的張安世,瞪了他們一眼,一臉怒色道:“笑個什么,沒良心的東西!
朱瞻墉見張安世當真發(fā)怒了,便立即露出楚楚可憐的樣子,道:“阿……阿舅……不笑了,我不笑了……”
張安世道:“哎,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可憐我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滿溝渠!
“阿舅……別說啦,別說啦,你的話帶著酸味!敝煺败溃骸鞍⒕嗽龠@樣,我可又憋不住要笑了。”
張安世揮揮手,道:“你們兩個家伙,可要爭氣,瞧一瞧人家的孩子,瞻埈那小子,雖是不識好人心,可至少聽說他功課做的好,平日里也老實,再瞧一瞧你們兩個,哎……我可憐的姐姐啊,生下來的東西是一個不如一個,愁死人了!
朱瞻墉嘟了嘟嘴道:“待會兒我和母妃說……”
朱瞻墡則是狗腿地道:“阿舅,我沒笑你。”
張安世接著道:“你們馬上就要就藩了,到時阿姐不知該有多傷心呢。虧你們現在笑得出來,真是沒心沒肺的東西!”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道:“也罷,這兩日,你們的阿舅卻是有的忙了,少不得……要給你們定下一個章程,好教你們將來就藩之后,有好日子過。”
“章程?”朱瞻墉眨了眨眼睛道:“阿舅,我們要的不是章程,倒不如阿舅,多給一些銀子我們更痛快!
張安世冷笑道:“你放心,你們不會缺銀子的,倒是阿舅,還指望著從你們那兒打一點秋風呢。銀子現在是小事,眼下緊要的,卻是教你們怎么把銀子花好!
說著,揮揮手,邊走邊道:“走了,明日再來看你們!
說罷,頭也不回地登上了前來接駕的車馬。
到了次日傍晚,張安世果然到了東宮。
老遠的,便從太子妃張氏的寢殿里,聽到一些悲傷的聲音,無非是一些母親千叮萬囑的話。
張安世進去,行了個禮。
卻見張氏此時眼淚婆娑,她見張安世來了,便收了眼淚,淚眼汪汪的,似乎有什么話要和張安世說,揮揮手,讓跪在腳下的朱瞻墉和朱瞻墡下去。
二人此時也耷拉著腦袋,面上全無了沒心沒肺的樣子,似乎也哭過了,面上還殘著些許的淚痕。
待二人一走,張氏嘆息道:“嫁入這里,既是天幸,又不知是不是不幸,孩子還這樣小。”
張安世寬慰道:“阿姐,都不小了,不說其他,這瞻墉的孩子都要生了……”
張氏道:“你不要總是我說一句,你便非要頂一句。”
“噢,噢!睆埌彩烂κ屈c頭。
張氏又道:“東宮這邊,都預備的差不多了,你……你那兒也要有所預備,扶桑那兒……即便真如何好,也遠不如家里,這藩國的事,我是婦道人家,也不甚懂,你這個做阿舅的,卻要想的周到一些!
張安世道:“阿姐放心吧,我都準備好了,保管他們兩個,將來必比其他的藩王快活無數倍!
張氏瞪著他道:“你少來油嘴滑舌,我只望他們平平安安,快活有何用?”
張安世忙移開話題,道:“阿姐,那李昭訓,也要去扶桑了吧!
張氏此時平靜下來,淡淡道:“正在準備呢!
張安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幸賴陛下圣明,不然,我瞧著這李昭訓,不是省油的燈……”
張氏端坐下,輕輕呷了口茶,卻道:“但凡是在宮里頭的人,有哪一個是省油的燈?”
張安世被這一句話,直接給懟住了。
便悻悻然地道:“阿姐,其實這事兒,我面子倒沒什么損失,就是擔心……”
張氏卻是笑了,道:“擔心?你擔心什么?我怎瞧著,你這是挑唆著什么!
“不敢,不敢!睆埌彩烂Φ。
張氏隨即道:“你一定在想,那朱瞻埈如此,定是她的母妃挑唆的吧?哎……你啊……倒是猜對了,你也不想想,你的阿姐,乃是東宮正妃,將來更要母儀天下的人,自己的孩子朱瞻基,將來更要克繼大統,還有你這么一個兄弟,這東宮各院的妃嬪們,哪一個不是又嫉又恨?”
“這就是人心,一個人十全十美,怎會不教人記恨的?只不過,有的人面上能顯得親昵和恭順,處處小心,不敢表露。而有的人,藏匿不住,不免露出一些馬腳罷了。安世,人在世上,就是如此,有苦總有樂,你既要曉得別人的心思,不要被人輕易蒙騙過去,自然也要曉得,這世上一張張的面孔,藏著什么樣的心思。”
“教你知曉別人的居心,不是讓你因此而生出憎恨,非要覬覦別人的心思之后,因而生出憤恨和殺念,倘若如此,這天底下的人,你殺的完嗎?有了洞察之心,只是教你能夠隨時警醒自己,不要被身邊的人輕易用語言或者諂媚迷惑,使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這世上,能洞察人心的人不少,可洞察人心之后,反而能平和淡然的,卻是少之又少,世上有許多人,倒也聰敏,總能猜測別人的心思,卻正因為有此智識,反是陷入了偏執(zhí),總覺得人心如此可畏,因而越發(fā)的陰險毒辣,卻渾然不知,他越發(fā)如此的時候,反而……真正貽害的人,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了。”
“你方才教我小心,實則這些年來,下頭那些人的心思,我何嘗不知曉?杉戎獣粤怂麄兊男乃迹瑓s反而能平靜以對了,你道是為何?”
張安世沒料到,阿姐竟要和自己講起了大道理,便道:“阿姐你說罷,別賣關子,咱們是姐弟,我又不是來聽書的!
張氏抿嘴,面上越發(fā)的平和了:“這是因為,真正能成大事,能高于眾的人,往往需有容人之量,一些些許的小事,不必計較在心上,只要這上上下下的人,不礙著我的正事便是!
張安世道:“阿姐的正經事是什么?”
張氏道:“說是大明的江山社稷,這就夸大了。我啊,一介婦人,能有什么事呢?身邊永遠緊要的,不過是太子,是幾個孩兒,是你這個兄弟!只要不要真正妨害到你們身上,其他的人,都可以裝糊涂,也都可以寬仁去對待,可若是令自己著緊的人和事不能安生了,那么……”
張氏侃侃而談,十分平靜,卻在此處,語氣頗有幾分高亢,道:“那么大明的太子妃,也不是柔弱可欺!
張安世訕訕笑道:“哎……阿姐……和我一樣,我平日也是如此!
張氏道:“至于你方才說的李昭訓,她是婦人,卻太愚蠢了,跟這樣的人,不能一般見識。你啊……你休要將昨日的事掛在嘴邊,一家人……終究是一家人,我們張家現在到這個地步,做人做事,只要不觸犯到根本,那么就不妨要敞亮一些,很多時候,我們姐弟行事,不是做給自己,而是給別人看的,知曉了嗎?”
張安世忙道:“是,是!
張氏道:“朱瞻墉和朱瞻垠兩個兄弟,雖非我的骨肉,可論起來,終究也是皇孫,他們見了本宮,還是要叫一聲母親的,沖著這個,你可別給他們使壞!
張安世忙道:“不敢,不敢!
張氏隨即又喚道:“來人!
不一會,便有宦官躡手躡腳進來道:“娘娘有何吩咐?”
張氏道:“叮囑下去的禮,可準備好了嗎?李昭訓身子不好,此番隨子就藩,怕也不易,要多帶一些藥,既是盡了我這做姐姐的心意,也是教她沿途能夠周全!
“娘娘,都預備好了!
“送去吧。”張氏道:“夜里我去看她!
“喏!
第599章 張安世的殺手锏
太子妃張氏說罷,卻笑吟吟地看向張安世。
她徐徐道:“這四個孩子,將來到了倭國,卻還要照拂著,你主意多,心思活絡,他們終究還沒有見識,總需有人幫襯的!
張安世聽罷,微笑道:“方才阿姐說的很有道理,人聰明可以,可是許多聰明的人,往往誤入歧途。因為見到了人心的陰暗,所以也變得睚眥必報起來。正因為如此,所以真正的聰明人,定當要隨時進行自省,免得自己也變得心胸狹隘之徒,既要看破,卻也要能夠淡然處之!
張安世頓了頓,卻又道:“現在阿姐教我好生照拂他們,這個,我卻是辦不到,倒不是因為睚眥必報,而是既然對方不肯承這個情,我怎好去吃力不討好的?當初陛下教我照顧這四個孩子的時候,我也是心里有數的,知曉無論是朱瞻埈,還是朱瞻墉,畢竟都是姐夫的孩子,能幫襯一手的,自然也要幫襯,甚至因為和朱瞻埈沒有血緣,我更該盡一些心。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外甥,反而出力要更大一些!
說到這里,他嘆口氣才繼續(xù)道:“可現在卻不同了,現在他開了這個口,那么也就不能怪我現在只顧著自己的親外甥了。我若是有心思,也只放在朱瞻墉和朱瞻墡這兩個血脈相連的親外甥身上,其他的,顧不上,也沒本事顧。”
張氏聽了,卻也不惱,只是含笑道:“你啊你,這樣大年齡了,還發(fā)小孩子脾氣。那么……我便勸太子殿下,此番他們就藩,這朱瞻埈兩兄弟,還是多給他們一些東宮的賞賜吧。他們沒有你的幫襯,那么……就讓他們的父親,多賜一些東西,免得到了倭國遭罪受苦!
張安世自是心里知曉自己姐姐的性子,苦笑道:“阿姐,咱們也不能這樣心善!
張氏道:“這與心善無關!人啊,有時候,做好自己,至于其他人如何,反而是不緊要的事了。我做好一個正妃該當做的事,其余的笑罵由人!安世,人在世上,終不免會在一件兩件的事上吃虧的,你不能因為一朝被蛇咬了,便處處怕井繩,風聲鶴唳,自個兒嚇唬自己!
“人這一輩子,長著呢,哪怕這一次你吃了虧,時日久了,天下的看客,自然也就曉得了你的為人,這樣所帶來的收益,何止是你吃的那些小虧的百倍千倍!
說到這,張氏故意停頓了,呷了口茶,方才又道:“就好像古來的那些皇親國戚,那些心術不正的,什么便宜都占了,每一次,都能得利,可這好處得著,得著,卻最終,突然一朝之間就敗了個干凈,為何?無非就是這樣的人,他輸不起。走歪門邪道之徒,他能贏一百次,卻輸不起一次!
張安世聽著姐姐苦口婆心的訓話,頭皮發(fā)麻,怕自家姐姐沒完沒了的說下去,便忙道:“好啦,好啦,一切由阿姐便是。阿姐,我回去預備一下,明日送朱瞻墉他們,需要做一些準備。”
這時候,還是溜之大吉吧,免得來一趟東宮都花在這些話上頭了。
張氏倒也知道自家弟弟沒耐心聽這些話,頷首嘆道:“哎……怎么好端端的,孩子們就都長大了呢!
張安世看姐姐又開始憂傷,便道:“依我看,瞻墉他們……還小著呢!
張氏感覺自己剛剛還滿腔的傷懷,卻一下子給張安世打散了,白了張安世一眼道:“我說的不是他們,是你。”
“啊……這……”張安世詫異道:“阿姐現在才知我已長大了?”
張氏一陣唏噓,倒也沒有再對張安世啰嗦。
張安世倒也不像從前那般沒心沒肺了,又安慰了姐姐一番,才告辭。
到了次日,張安世卻精選了數百人,此番隨朱瞻墉和朱瞻增去。
那朱瞻埈身邊,似乎也帶著不少的屬官,其中一人,張安世還認識,倒是一個人才,擔任過知府,政績很好,而且現在也在學習新政,是個頗有才干的人。
而此人,卻是太子朱高熾,似乎聽了張氏的話,特意向陛下奏請,朱棣下了旨意,將此人調任為鄭王府長史。
因而此時的朱瞻埈,好不春風得意。
反是朱瞻墉和朱瞻增二人,倒也有長史,不過聲名卻不顯。
又想到自己的父親,居然親自去向皇爺奏請,給自己的二兄安排了這樣一個人,反觀自己,實是灰頭土臉,不免有幾分郁郁不樂。
等見張安世帶著浩浩蕩蕩的人來,兄弟二人眼睛才不由得亮了起來,唇角隱著笑。
就算父親不為自己做主,可自己還有一個好舅舅啊。
卻見張安世信步而來,朝二人笑道:“沒想到你們還在笑,真是沒良心,倘若是我,非要哭不可,此番去……不知多少人在京城里記掛著你們呢!
朱瞻墉卻是好奇地指著遠處的人道:“阿舅,這是什么?”
“噢。”張安世指著遠處的人道:“為首的那個,姓盛,叫盛晨,是阿舅給你們精挑細選的一個掌柜,此人了不得,此前在棲霞商行,負責蕪湖等縣礦山的運營,很有經驗,至于其他的,匠人和文吏居多……阿舅也就不一一介紹了,你們記好了,我可是給這盛掌柜下了令的,往后這藩國中的事務,除了軍政之外,你們兩個小子,都得聽他的。倘若不肯聽從,阿舅得了消息,立即便趕往扶桑也要狠狠收拾你們!
朱瞻墉二人聽了,不由得大失所望。
他們還以為,自家阿舅會給他們舉薦一些賢才呢!
要知道,他們這阿舅可是大學士,又曾是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還曾一度創(chuàng)建了模范營!可以說,他的門生故吏,可謂是人才濟濟,隨便從指甲縫里頭,漏出一丁點的人才來,那也足夠二人受用了。
誰曉得,竟只舉薦了一個掌柜,還有一些匠人和文吏。
自是感覺心頭的希望,一下子落了下來。
張安世的心情卻顯然不同,說到此處時,甚至突然有點動情了。
雖說他最愛的外甥還是朱瞻基,自己下半輩子,也指著至親至愛的瞻基呢。
可這兩個外甥,終究也是自己的骨肉至親,怎么說,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是有感情的。此時不由眼里也有些濕潤,深深吸了口氣,道:“你們到了扶桑,可要穩(wěn)穩(wěn)當當的,尤其是注意,不要沉溺女色!要像阿舅一樣,平日里多打熬身體。你們許多見識,還遠遠不夠,要多聽身邊人的建言,不要魯莽行事!有什么事,都送書信來,要和阿舅商量著來!
二人也不是沒良心的人,聽著這話,眼眶也微微一紅,顧不得阿舅的小氣了,便都小雞啄米的點著頭。
張安世吸了吸鼻子,才又道:“終有一日,阿舅會去看你們的,去吧,去吧……”
雖說教他們趕緊走,卻又不放心,又扯著二人千叮萬囑了一些事。
這才回過頭,將那盛晨叫到身邊,不忘認真囑咐道:“交代的事,都記牢了吧?”盛晨從十四歲起,先是做礦工,此后又自學,漸漸的在棲霞商行里嶄露頭角。
甚至因為自學了一些識文斷字和算術之后,還擔任了一段時間賬房,此后,他似乎還不甘心,卻又自考進了礦業(yè)學堂,此后,一直擔任棲霞商行旗下的礦山和冶煉的掌柜迄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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