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沉吟片刻,沒有再多言語,只頷首點頭。
過了兩日,太子朱高熾果然回京了。
此番回來,他的身體居然大好,整個人顯得越發(fā)壯碩,再不是以往那樣的肥胖了,人也顯得精神不少。
朱高熾回京,先是入宮覲見朱棣,接著又往后宮前去拜謁了自己的母后,直到天黑,方才帶著幾分倦意回到了詹事府。
朱高熾和太子妃張氏的感情深厚,不過回到了詹事府之后,雖說心里記掛妻子,卻沒有立即進入后庭,因為他知道,張安世此時,一定已在詹事府的殿中等候自己了。
果然,如他所料,張安世自正午就在此候著了,此時已有了幾分乏意,見著了朱高熾,才強打精神,露出幾許笑容道:“姐夫!
見到許久沒見的小舅子,朱高熾也高興,朝他頷首,面容隨和,同樣微笑道:“就曉得你會在此,來,坐下吧,本宮有些餓了,教人去熬一些粥喝,你也一起吃一些!
張安世點頭,接著便直截了當?shù)氐溃骸按朔惴蛉雽m,陛下可有什么說辭?”
朱高熾對張安世自是信任的,直接道:“父皇一再言稱自己老邁……”
張安世便嘆息道:“姐夫……接下來可能姐夫當真要做好治理天下的準備了!
這些話,自然是大逆不道,不過在朱高熾的面前,張安世倒是沒有什么避諱的。
朱高熾?yún)s是點點頭,道:“父皇龍體欠安,已下詔,命本宮監(jiān)國,只是這監(jiān)國,談何容易……”
張安世看著朱高熾道:“姐夫的意思是……姐夫沒有這個信心嗎?”
朱高熾搖頭,卻是道:“若是做的太好,不免要遭猜忌,可若是不好,又不免教天下人失望!
“姐夫,我倒以為不然,這絕非是陛下對姐夫的試探……”張安世頓了頓,道:“更可能是陛下當真希望,姐夫此番能夠經(jīng)受住考驗,好教陛下喜悅于江山后繼有人!
朱高熾內心很復雜,他沒有擔心是不可能的,自己父皇的性情過于多變,他今日可能拉著你的手,發(fā)自肺腑的說你是我的兒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好好干,努力。
轉過頭,卻會突然開始懷疑起什么,于是下旨,將你身邊和你親厚的詹事府的臣子給宰了。
伴君如伴虎,對大臣是如此,對太子而言,更是如此。
朱高熾又在心里幽幽嘆口氣,便道:“那么,你有什么看法?”
張安世想了想道:“我的看法,都在這里!
說著,張安世掏出了一份章程,交給朱高熾,道:“所謂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接下來,是該教陛下和天下人,看看姐夫手段的時候了。”
朱高熾隨手翻閱了章程,冉冉的燭光影射在他的眼里,他沉吟著,良久之后,道:“依你所言!
張安世回以一抹淺笑!
……
京城里真正熱鬧的事,其實反而是棲霞商行近來的舉動。
他們突然之間,開始在城西開始營造起了宅邸。
此處本是皇帝的林苑,不過時日久了,也就漸漸的荒廢,從前還駐扎著一衛(wèi)人馬,可現(xiàn)在,這一衛(wèi)人馬便被調撥走了。
今時不同往日,以往需要大量的兵馬,來拱衛(wèi)京城,因而,五軍都督府下設的五軍營,在南京附近,設置了大量的軍隊。
按照太祖高皇帝的設計,整個京城附近,都設置了大量的軍屯,以供給當?shù)匦l(wèi)戍的兵馬耕種,如此一來,既可使大量的軍馬拱衛(wèi)京城,又可節(jié)省了兵餉,可謂是一舉多得。
可如今,模范營出現(xiàn)之后,大明已開始逐漸傾向于募兵制,對于原有的軍戶,雖沒有立即解散,卻也開始準許其自謀生路,這樣的詔書下達之后,天下其他各處的軍戶,倒還在猶豫不定,畢竟,祖孫數(shù)代都在從軍,現(xiàn)在突然要自謀生路,難免令人生怯。
只是京城的軍戶卻大不相同,京城最先開啟新政,商貿(mào)最是繁華,無論是各處的商號,亦或者數(shù)不清的作坊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相比于在軍屯之中耕地,且一直生活困苦的軍戶們而言,只要有一把氣力,無論在哪里,都可以找到一口飯吃,且日子比之從前要好上許多。
正因如此,詔令一下,天下其他各衛(wèi)尚沒有什么動靜,倒是這處于京城的諸衛(wèi),卻幾乎是一哄而散。
當然,若只是任其自生自滅也是不可能的,尤其對于武官們而言,畢竟好不容易立了功勞,得了一個武職,亦或者靠著祖蔭,世襲了官職,尋常的軍戶,自然巴不得遣散,可對他們而言,這不啻是滅頂之災。
為了減緩這種抱怨,所以武備學堂,不得不對原有的世襲武職進行一些傾斜,譬如,朱棣特意創(chuàng)建了一個武備小學堂,準許世襲武職的子弟們自幼可免錢糧入學讀書,所學的,大抵也是武備學堂里的一些知識,為他們能夠真正考取武備學堂提供較好的條件。
一般情況,但凡只要在武備小學堂認真操練和學習,考入武備學堂是沒有多大問題的,至于那些實在爛泥扶不上墻的,卻也只能怪他自己了。
除此之外,若有武臣愿意往海外的,朝廷依舊給予他們原來的官職,讓他們至各藩王府效力。
自古以來,所謂的新政,本質上就是分餅的游戲,一旦打破原有的格局,必然遭遇巨大的阻力,畢竟這么多士紳和武臣,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匹夫之怒不過血濺五步,可似這些掌握著權柄之人一旦發(fā)怒,后果是極其難料的。
這一項項的舉措能夠成功,除了朱棣本就是馬上天子,有足夠的威信之外,其中最緊要的原因,卻是因為隨著海外的開拓,大明急需大量的文臣武將,因此,這個餅變大了。
所以本質上,這個餅,從你吃一口他沒得吃,卻變成了他多吃一點,你少吃一點,雖然也會滋生出不滿,卻也不至于讓人急紅了眼掀桌子。
軍戶被遣散,那么在京畿周遭的大量軍屯,自然而然,也就重新落回了皇帝的手里。
這些土地,雖能長出莊稼,可隨著農(nóng)業(yè)的發(fā)展,糧產(chǎn)的增加,再加上新政之后,人們對于耕地的需要不再迫切,所以這些土地,實際上卻沒有太大的價值。
棲霞商行,直接從宮中購置了大量的土地,隨即便開始營造宅邸,一時之間,卻也熱熱鬧鬧。
此時,文淵閣里頭,張安世正與諸公閑坐,施施然地呷了口茶,接著看似不經(jīng)意地道:“城西的羽林衛(wèi)的那一塊地,陛下賤價售給了棲霞商行,這羽林衛(wèi)那一帶,與宮中離的不遠,和京城,也只是咫尺之遙,這樣的地方,陛下有意開辟出來,修建宅邸,分賞給在京的文武諸公……”
他這般一說,眾學士都下意識地支起了耳朵。
張安世口口聲聲說什么咫尺之遙,可實際上,那兒距離京城,還是太遠了。
倒不是直線距離遠,而是在南京城的規(guī)劃之中,為了防衛(wèi)的需要,羽林衛(wèi)那一片,是遠離了城門的,如此一來,想要入城,就得繞很遠的路。
楊榮等人,也都細心聽著張安世的話。
卻在此時,突然有宦官匆匆而來,焦急地道:“諸公,太子殿下有詔,命文淵閣大學士隨扈,往羽林衛(wèi)。”
此言一出,楊榮等人面面相覷,甚至有人神色復雜地挑了挑眉。
他們顯然意識到,似乎……眼下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第586章 分贓
太子殿下此次監(jiān)國,顯然和從前是不同的。
從前朱棣每次出京,都下旨令朱高熾監(jiān)國,只不過對于朱高熾而言,都是束手束腳,任何的決策,都需快馬送往朱棣處裁處。
表面上是監(jiān)國,實則卻是被拿捏的死死的。
可這一次,顯然很不一樣,至少文淵閣的諸學士們能感受到這樣的氣氛。
幾次太子下定的決策,送往宮中,都被亦失哈擋駕,表示陛下需靜養(yǎng),一切都請?zhí)拥钕卤阋诵惺隆?br />
對于文淵閣送來的票擬,陛下也是視而不見。
這其中透出來的訊號顯而易見,陛下已放手令太子來治理天下了。
得了宦官傳達的詔令,諸學士不敢怠慢,隨即先往東宮侯駕。
朱高熾大駕出來,眾臣行禮,朱高熾只頷首,隨即擺駕領著諸學士往羽林衛(wèi)。
羽林衛(wèi)處,既是荒廢,又顯得欣欣向榮。
荒廢的乃是當初羽林衛(wèi)駐扎的營地,大明的軍衛(wèi),是以營地、操練場,還有大量的軍屯組成的。
其中占地最多的,恰恰就是軍屯,士卒們在此屯田,需要大量的水源、耕地,還有山林,因此,此地與其他京畿所在地不同,在羽林衛(wèi)裁撤之后,并且另行招募軍隊,組建羽林模范營之后,這羽林衛(wèi)模范營不再進行屯田,官兵的編額也大大減少了不少,且募兵之后,家眷也不必隨軍居住,因而,只在另外一處,開辟了一個小小的軍營即可。
此時,大量的軍屯,早已荒廢,雜草叢生,可令人欣慰的卻是,在另一處,大量的土地又開始在勞力和匠人的辛勞之下,開始平整土地,修筑路基,到處都可見一個個的工棚,新建起來的磚窯冉冉冒著煙塵。
朱高熾一到,便有當?shù)氐捻椖控撠熑嘶琶ι锨坝{。
朱高熾只看過了規(guī)劃的草圖,又詢問了工程的進展。
這人便道:“進展還算順利,殿下,現(xiàn)在的工作量,是建起磚窯,鋪平土地,打下地基和路基,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等打下這些基礎之后,此后的進展,便可神速了……”
朱高熾聽罷,點點頭,道:“如此甚好,要加緊一些,此番本宮將這偌大的工程交給卿等,切莫教本宮失望。”
說罷,他回頭,便對張安世道:“張卿可有什么補充?”
大家也下意識地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道:“殿下,臣沒有什么可補充的!
朱高熾頷首,等那項目的負責人退下。
朱高熾才嘆息道:“此次棲霞商行,花費紋銀五百余萬在此地,營造宅邸,諸卿一定對此,頗有疑慮吧!
大學士們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解縉道:“殿下,這既是商行營造宅邸,畢竟與朝廷無涉,臣等……倒也沒有多想其他!
朱高熾笑了笑道:“如何會與朝廷無涉呢?此次大興土木,乃是本宮聽聞,大臣入京當值,在京城之中居不易,因而,現(xiàn)如今,羽林衛(wèi)的大量土地有了空余,此地占地便有三十七萬畝山林和耕地,現(xiàn)如今,天下糧食充足,又有源源不斷的海外藩鎮(zhèn)送來糧食作為補充,所以,本宮打算在此,營造大片宅邸,就是為了解決朝廷命官的居住問題!
此言一出,眾學士里除張安世之外,其他人的面上訝異之余,不禁陷入了深思。
從前的皇帝,歷朝歷代以來,每日想的可能都是給自己營造宮殿,卻從沒有聽說過,會有皇帝,會想著解決大臣的居住問題的。
再者,京城里的大臣這樣多,若是真解決居住問題,這得花費多少錢糧?
朱高熾?yún)s面色平常,好像早已猜測出了大學士們的反應,他依舊道:“百官為朝廷效命,實是不易,本宮也早已體諒他們的辛苦,只是此事關系重大,也不好輕易吐露,現(xiàn)在既已開始大興土木,那么本宮也就直言無妨了吧。大抵,這里的規(guī)劃,已是有了,可如何解決,卻還需斟酌。過一些時日,廷議那邊,擬出一個章程來,各品的大臣,需多大的宅邸,這些,卿等自行商議著來辦。”
聽了這話,解縉、楊榮、胡廣等人,方才知曉,太子殿下這是動真格的了。
朱高熾又道:“這里距離城門,確實遠了些,本宮在思量,是否在靠近這羽林衛(wèi)的地方,新辟一處城門,好大大縮短入城的距離,不過此事,還需商榷,F(xiàn)在,這也不是當務之急的事!
他說著,解縉、胡廣人等,倒是個個面露喜色,忙是謝恩。
朱高熾隨即笑了笑,卻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今日的消息,很快不脛而走。
緊接著,這京城之中,宛如掀起了驚濤駭浪一般。
在文淵閣里,胡廣見張安世不在,便連忙趁此機會,請解縉、楊榮人等,至書齋來。
胡廣道:“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解決大臣的居住問題?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諸公可有什么看法?”
其實這話,胡廣問出的時候,其他大學士都沉默了。
他們心里可能已有了答案,可沒有人愿意說。
見諸公都沉默以對,胡廣心里不由得失望起來,于是心里更加犯了嘀咕。
既然大家都保持沉默,大家便很快散了。
等到大家各自回自己的值房辦公,胡廣才小心翼翼地進了楊榮的值房。
“楊公,楊公……”胡廣進了楊榮值房,便立即將門關上。
“又是何事?”楊榮剛剛坐下,聽到聲音,才抬頭看向神神秘秘地走進來的胡廣。
胡廣在楊榮的跟前坐下,便道:“楊公難道沒有什么看法嗎?”
楊榮只吐出兩個字:“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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