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被人信重的感覺,哪怕對于胡穆這等人而言,也足以產生交托性命之心。
于是胡穆心悅誠服地拜倒道:“下官敢不盡力,若有疏失,愿提頭來見!今日之后,下官與郵政司便息息相關,事成,則一榮俱榮,不成,則下官請死!
張安世微笑,竟沒有和他寒暄客套什么“呀呀呀,你怎么好端端的說這樣晦氣的話”亦或者:“本王怎舍得你死”之類的話。
而是微笑著,點點頭。
這算是軍令狀,要記下。
張安世隨即開始交付職責和使命,他取出一份,自己早已準備好的章程,隨即開始讓他們傳閱。
在座之人,無不激動,低頭看著章程,細細領會。
張安世板起臉來道:“其他的安排,明日你們自行去鐵道部,接受任狀,隨后……便開始辦公,怎么辦事,本王不管,本王只要結果!”
第552章 人言不可畏
胡穆等人領命,便不再多留,一一告辭出了張安世的值房。
胡穆隨著人流,正待要出文淵閣。
身后卻有怯怯的聲音:“公子稍等!
回頭一看,卻是一個舍人。
于是胡穆只好駐足。
那舍人道:“胡公想請公子去一趟……”
胡穆沒吭聲,只舉目看了周遭一眼,而后語氣平淡地道:“請回復胡公,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胡某還有事,告辭!
說著,隨著人流,滿懷著滿腔的熱血,走了。
這舍人愣在原地老半天,竟瞠目結舌得說不出話來。
一轉眼,整個文淵閣沸騰了。
連一向不茍言笑,沉默寡言的金幼孜也憋不住,偷偷跑去尋解縉和楊榮,道:“聽說了沒?胡家的公子,不為胡公所動,很是生分,倒是……對宋王……”
他聲音越來越輕。
解縉道:“我怎聽說胡穆那小子,都要喊宋王叫爹了……”
楊榮震驚得張大了眼睛,道:“有這樣的事?這……這怎么得了!
解縉道:“老夫也只是道聽途說!
說著壓低聲音,道:“周舍人和人嚼舌根,老夫途徑時,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
“那胡公咋辦?”金幼孜饒有興趣地道。
“一山不容二虎!睏顦s道:“一子不事二父!
解縉咳嗽:“會不會是……這其實是胡公的謀劃,授意胡穆那小子這樣做,借此……與宋王……”
金幼孜和楊榮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解縉。
解縉就是解縉,腸子里好像是山路十八彎一樣,這樣陰暗的心思也有。
被二人直晃晃的眼神看著,解縉也自覺得失言,臉上掠過尷尬,只好干笑一聲。
楊榮倒是氣定神閑地回應:“胡公想不了這么深的,所以這肯定與胡公無關!
這胡廣的性情,大家還是有所了解的,于是解縉和金幼孜紛紛點頭,覺得有理。
楊榮又道:“老夫倒是見著那胡穆出了張安世的值房時,熱淚盈眶……哎……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看不懂。就是不知這胡公……”
楊榮露出擔憂之色,畢竟同僚一場,不曉得胡公是否能夠承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金幼孜道:“胡公或許不知道呢?”
解縉搖頭:“那胡穆,當著人的面,拒絕要見胡公,來了文淵閣,對他的父親不理不睬,還說什么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胡公這還看不透嗎?”
金幼孜道:“假若胡公當真就看不透呢?”
解縉:“……”
楊榮:“……”
他們居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竟當真思考起來。
“咳咳咳……人來了……”楊榮出言低聲提醒。
卻見胡廣竟也來書齋了,三人立即恢復了沒事人的樣子,咳嗽此起彼伏,都低頭喝茶。
胡廣落座,看著倒是像沒事人一般,道:“哎呀,喝茶也不叫老夫!
面對剛剛背后道人是非的主人公,楊榮還是有幾分心虛的,勉強扯出一些笑容道:“怕你還有案牘公務在身。”
胡廣笑了笑道:“是怕我糟蹋了這好茶。”
這話倒是一下子令大家心情放松了下來,眾人便都笑起來。
今兒金幼孜難得多話,道:“胡公,方才來文淵閣的,可是令公子?方才我倒瞧見了,倒是生的相貌堂堂,器宇軒昂。”
胡廣擺出一副憂色,隨即又露出沒事人的樣子:“犬子教人見笑了。”
胡廣說到這里,心里不禁沉甸甸的。
其實他是略有擔心的,原本鼓足了勇氣,還是想著,兒子來都來了,終要父子見一面,這才教舍人去傳喚。
誰曉得,這逆子直接大喇喇地走了,丟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這令胡廣這個做爹的,頗覺得威嚴受損。
可他更擔心的是……自己這兒子,好像有點不太一樣,于是……只好按捺下心里的不快,轉而變成了憂心。
“對了,郵政司的章程,宋王殿下已上奏了,陛下親自批了紅,命鐵道部酌情處置,不必奏報,我等需擬出旨來!焙鷱V突的道。
金幼孜道:“這旨意,老夫來擬吧!
“也好!北娙它c頭。
胡廣頓了頓,又道:“你們說,這郵政司……換了一個招牌,真能清除以往的弊病嗎?可別到時,連驛站都不如了!
眾人便又都笑。
楊榮道:“其實在老夫看來,宋王這一次,事情辦錯了!
胡廣倒是收拾了糟糕的心情,神情認真起來,看著楊榮道:“還請楊公賜教。”
于是楊榮道:“但凡興利除弊,都在一個隱字,可此番裁撤驛站,卻鬧的滿城風雨,令天下人所矚目,現(xiàn)在驛站沒了,換了新的招牌,卻依舊遭無數(shù)人矚目,要興利除弊,必要用霹靂手段,不知要遭多少人怨恨,現(xiàn)在又受人矚目,時刻有人議論其是非,老夫所擔憂的是……這樣下去,可不是好事……”
眾人紛紛點頭。
他們在文淵閣日久,當然清楚,但凡是重要的事,你真要干,就必然要悄無聲息去辦。
反而是不緊要的事,卻需大張旗鼓。
就因為但凡要干成一件事,就不免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會得罪許多人,若是再遭無數(shù)人議論,或是有心人盯上,在此過程中橫生枝節(jié),那么……事兒就很難辦成了。
胡廣聽罷,更是露出了愁容。
解縉等人見他如此,也就不好繼續(xù)說下去了,索性便笑了笑,轉而談一些京城里發(fā)生的趣事。
……
有了一個大致的章程,接下來,便是擬定出更多的細則了。
胡穆要干的,便是與諸多骨干,開始巡視各處原有的驛站,清查出原先驛站的諸多問題。
而后再將章程中的東西,大抵搭建出一個框架。
這個過程,實是費心費力,因為任何一個可能,你都需先料想到,而且任何的想法,也都是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畢竟人有一個念頭很容易,可真要將這年頭變?yōu)楝F(xiàn)實,卻需考慮是否能夠真真切切的執(zhí)行,又需考慮所花費的錢糧多少,更要考慮長遠上,是否會出現(xiàn)難以為繼的情況。
他們都是經歷過事的人,有真真切切的辦事經驗,自然清楚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看上去好像十全十美的方案,實際上拿來做文章可以,可真要落實,卻是千難萬難。
在足足花費了兩個月時間,一次次的巡視和總結,還有擬出大致的細綱之后,終于,一封新郵政司的奏報,送到了張安世的案頭。
而張安世倒沒有細看,其實他并非是具體干事的人,索性直接轉呈宮中。
這奏疏宛如一塊巨石,一經送入宮中,朱棣好似十分激動,轉而召張安世來見。
張安世入殿,笑吟吟地看著朱棣。
可朱棣卻沒有好臉色,帶著幾分氣焰道:“每年九百萬兩紋銀……且還要招募四萬七千五百人……不是說好了,是興利除弊嗎?怎么改了這驛站,反而這郵政司的人員,卻是更加臃腫,依朕看,這郵政司上上下下這些人,到底是想興利,還是花銀子?”
張安世依舊從容淡定,笑了笑道:“陛下,臣這些年,但凡處置事務,都會……”
說到這里,就頓住了!
于是朱棣下意識的就道:“會什么?”
張安世卻是道:“臣不敢說!
這叫以退為進,他越不說,朱棣反而越想聽!
果然,朱棣道:“說罷!
張安世這才道:“都會想一想,若是換了陛下,會怎樣做!
朱棣露出古怪的表情。
張安世道:“臣雖然偶爾總能有一些新奇的想法,可這世上,異想天開之人數(shù)都數(shù)不清,今日臣能有這么多的功勞,都是因為……陛下言傳身教的結果。”
“是嗎?”朱棣方才還火焰騰騰的怒氣,瞬間消散,他忍不住道:“言傳身教了什么?”
張安世立即便道:“就比如,陛下做事,歷來就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旦信任了人,那么便絕不干涉和過問采用什么辦法,這一點,是臣最欽佩的地方,這也難怪,陛下可以立下不世之靖難之功,又能用臣這樣的人,有如此的功業(yè)。臣每每想到,陛下對臣的信任,從不見疑,便忍不住為之感激涕零,也在此過程中,受陛下啟發(fā)……”
朱棣聽罷,臉色已不只溫和,嘴角不自覺地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
張安世繼續(xù)道:“正因如此,所以臣行事,也是如此,但凡看對了人,交代了事,便再也不過問了,哪怕過程中,他會提出某些不可思議的要求,臣也盡力滿足,這自是從陛下身上學來的用人之策,也是臣之所以能夠為陛下分憂的原因。正因如此,所以新政才得以推行,模范營、商行、鐵路這些大事,也才可辦成。”
“所以……”張安世道:“陛下……他們既已上奏,上頭也已講明了自己的想法,雖然每年索要的錢糧確實多了一些,可陛下何不像對待臣一樣,予以信重呢?這些人……都是臣精挑細選出來的,臣信任他們!
朱棣的臉色變得更古怪了。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好像不表現(xiàn)一點大度,有點不合適。
終究,朱棣道:“這章程,朕準了……嗯……沒什么事了……”
張安世露出微笑,接著道:“那么,臣告辭?”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