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道:“胡公此言是何意?”
“就是老夫說的意思!焙鷱V道:“百姓困苦,你不自知,百姓不得不背井離鄉(xiāng),你不去尋找真正的原因,所痛心的,不過是因為百姓統(tǒng)統(tǒng)離了鄉(xiāng)土,而使當?shù)厥考澋耐恋責o人租種,這就是你所謂的大仁大德,是你的職責嗎?你心心念念的,哪里有百姓?不過是……這饒州府內(nèi),這數(shù)百上千家的士紳而已!”
“現(xiàn)在因為他們的利益受損,你窮途末路,因而設(shè)下奸計,想要殺害鐵路司的官吏,事發(fā)之后,畏罪,便又暗中組織人進行誣告。這樣喪心病狂,如此無恥卑劣,竟也敢在陛下面前,妄稱父母官。你這般的人,便是禽獸也不如,竟還敢在此狡辯!
陳佳額上大汗淋漓。
胡廣卻不打算就此罷休,氣騰騰地繼續(xù)道:“世上最惡之人,非只是濫殺無辜之莽漢。而恰恰是爾等這般,一面殺戮,一面將人推至萬劫不復的火坑之中,卻還靠著巧舌如簧,靠著肚子里的那些文墨,奢談大義的無恥惡徒!”
“濫殺無辜的惡人,至少尚且還能教世人知曉他本來的面目,使人對其唾棄。而似你這般毫不知恥的卑鄙的小人,卻總是能用偽善來蒙蔽無知之徒,用以來達成你的險惡目的!
陳佳張著嘴,似乎想反駁,卻竟是啞口無言。
胡廣繼而道:“陛下,此案之中,以陳佳為首的惡官惡吏,最是無恥,朝廷當嚴懲,以儆效尤!臣以為……陳佳之罪,罄竹難書,當族滅以警惕后世之人!
此言一出,令朱棣也不由得精神抖擻起來。
他深深地看了胡廣一眼。
心里卻不由得嘆息。
這時候,朱棣覺得胡廣,確實有很多過人之處。
當然……朱棣顯然也看出了胡廣的另一面。
那即是,在胡廣如此憤恨的情況之下,居然……還是選擇了寬容。
是的,表面上,胡廣懇請陛下針對陳佳進行族滅,這固然是最嚴重的懲罰。
可不要忘了,陳佳的黨羽可不少,這一件事,也不是一個陳佳,就能辦的出來的。
照理,此番如此嚴重的誣告,而且還屬于合謀,死傷的人,更是鐵路司的命官。若是嚴懲,所有牽扯此事的人,只怕都要族滅,一個都別想跑了。
偏偏胡廣只懇請陳佳族滅,某種程度來說,也是在告訴朱棣,陳佳乃是匪首,應(yīng)該極刑,至于其他的黨羽,懲罰必定要次一等。
朱棣目光一轉(zhuǎn),瞇著眼,看向陳佳,眼中迸發(fā)著深深的冷意。
陳佳此時,就好像被胡廣剝光了殼的雞蛋,似乎連最后一層的道德遮羞布,竟也沒了,此時心里不禁恐懼萬分。
族滅二字,更不啻是晴天霹靂,以至他方才的理直氣壯,終于不見蹤影,繼而出現(xiàn)的,卻是深深的懼意。
他在懼怕之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臣萬死,懇請……陛下從輕發(fā)落!
他聲音顫抖,帶著祈求。
朱棣斷然道:“準胡卿所奏,為以儆效尤,誅滅其族!
陳佳聽罷,驟然覺得自己渾身已成爛泥,竟一下子癱了下去。
那婦人和耆老更是恐慌,慌忙請罪。
朱棣卻不理會他們,轉(zhuǎn)而對亦失哈道:“外頭的人證,可都尚在否?”
亦失哈隨即道:“陛下,臣再去一去!
當即,便出了行在,過不多時,便小跑著回來,手里已拿了一本花名冊來。
亦失哈將花名冊奉上,邊道:“陛下,此乃所有要為知府陳佳做偽證的名冊,有名有姓之人,計三百七十二人,皆稱當?shù)亟稚翔F路司人員行兇時,他們在街上親眼所見!
朱棣接過了名冊,只輕描淡寫地掃視了一眼,語帶嘲諷地道:“看來,一個都沒有冤枉他們了?”
亦失哈道:“奴婢害怕有人被冤枉,所以登記時,教人盤問過,是否是來做證的,又是否要證明……鐵路司人員行兇,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都煞有介事,說是如此!
朱棣淡漠地點了一下頭,隨即道:“人拿住,轉(zhuǎn)頭去抄他們的家,將他們一家老小,統(tǒng)統(tǒng)刺配……”
朱棣在此頓了頓。
張安世一下子來了精神,忙是仰起臉來,一副陛下看我,陛下看我的神情。
朱棣漫不經(jīng)心地道:“刺配新洲吧。”
張安世渾身舒坦起來,心頭就像一下子灌了蜂蜜一樣甜。
又多了三百多戶人了呀!
可別小看這三百來戶,戶和戶是不一樣的。
尋常的百姓,一戶人家可能就幾口人,可若是某些根基深厚的家族,這一戶人家,分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即便是兒子,也分嫡子、妾生子、婢生子,再加上,不少人為了攀附這樣的家族,往往落戶其家中,有的人家,一戶足足數(shù)百口。
而不出意外的話,這些所謂的人證,他們的戶口本都比較厚實。
這才是張安世所期待的主要原因。
張安世立馬道:“陛下如此信重臣,臣……實在感激涕零,請陛下放心,臣一定好好管教他們,教他們知曉……誣告他人的下場!
朱棣對此,不甚感興趣,這大明……自開了海,有一個巨大的好處就在于,原本不值一錢的人力,如今變得如此吃香。
要知道,以往朝廷最擔心的,就是百姓變成流民的危害,可現(xiàn)如今,反而唯恐人力不足,哪怕是罪犯,也成了香餑餑。
而那婦人與耆老聽罷,卻早已面色慘然,很明顯,他們的戶口本也比較厚實,雖說免了族滅的結(jié)局,可在他們看來,一個戶口本厚實的家族,突然要刺配萬里之外,這幾乎和族滅,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區(qū)別了。
耆老只覺得眼前一黑,沒想到,行將就木的時候,還要貽害子孫。
至于那婦人,突的不哭哭啼啼了,像一下子失了靈魂一般,只木然地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朱棣卻不管這些,只道:“立即動手拿人,一個都不要放過!
他一面說,一面點了點花名冊。
亦失哈會意。
不多時,這行在外頭,尚還熱鬧,這三百余人,說來也有不少人,都是彼此相熟的,因而大家在此,百無聊賴,等候著作證,或者待會兒進行畫押,因等的久了,不免焦躁,于是便三五成群的湊一起,說一些閑話。
“不知怎的……還不傳喚我等!
“陳知府當初,可不是這樣說的,說是很快就要進去,到時簽字畫押……”
“哎……這是御審呢,得要點時間,不急……”
“那些該死的鐵路司官吏,實在可恨……”
正七嘴八舌著,突有人大呼:“你瞧那是什么?”
卻見何處街巷,突然烏壓壓的鐵路司護衛(wèi)官兵已明火執(zhí)仗,直接壓了上來。
一時之間,人群有些騷動,有人察覺到了不對勁,下意識地想要避禍,舉目張望,卻發(fā)現(xiàn),此時已無路可走了。
“不得了,不得了了……”
原本想要奔逃的人,發(fā)現(xiàn)無路可走,于是忙是跪了一地,口里大呼:“出了什么事……”
又有人悲戚道:“冤枉,冤枉啊……”
一時之間,人聲嘈雜,可很快,這聲音變得凄厲,繼而……所有的聲音統(tǒng)統(tǒng)都偃旗息鼓。
捉捕進行的極為順利,甚至順利的有點過了頭,幾乎所有的欽犯,統(tǒng)統(tǒng)都聚在一起,有名有姓,早已進行了登記,只需人馬從四面八方進行圍捕,轉(zhuǎn)瞬之間,便一網(wǎng)打盡。
“陛下……”亦失哈匆匆來稟告道:“所有欽犯,統(tǒng)統(tǒng)已拿下!
朱棣氣定神閑,他居然沒有因此而憤怒,只是道:“這樣好,省了一番的功夫。”
外頭,卻傳出一些響動。
卻有宦官匆匆而來,顯得猶豫不定的樣子。
朱棣皺眉道:“何事?”
這宦官才道:“陛下,這外頭,還有幾個……不是欽犯,乃醫(yī)學院的人……他們……他們帶著幾個受傷的官吏來了……”
朱棣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不由得汗顏,原本這一手,是張安世的壓箱底安排,將這幾個重傷的官吏抬來,讓陛下親眼看看那些欽犯下的狠手,以此博取陛下對鐵路司的同情。
但是張安世沒想到的是,今日胡廣的戰(zhàn)斗力直接爆表。
還沒等張安世賣慘呢,戰(zhàn)斗就已結(jié)束,現(xiàn)在這番的布置和安排,倒顯得畫蛇添足,甚至有些可笑了。
至少站在一旁的胡廣,眉頭就狠狠地皺起來。
開玩笑,昨日去探問傷情的時候,便見胡穆這些人,包的跟粽子似的,大夫還一再說,現(xiàn)在一定要注意休息,不要驚擾了病患,又說必須靜養(yǎng)。
可你張安世倒好,今日就把人給拎了出來,游街嗎?
胡廣心疼是心疼的,只是此時也不好說什么。
既然自己開的頭,自是不能當不知道,張安世忙尷尬地道:“陛下……這……這幾人……是臣……臣的安排,臣……臣在想……他們受了這樣的委屈,一定要讓他們……參與御審,好教他們親眼看到,大仇得報……”
張安世好不容易地找了一個自認為說得過去的借口。
朱棣則是無語的看著張安世,張安世雖是說的冠冕堂皇,可他的那點小心思,其實誰又不知?
更別說是精明如朱棣了!
在短暫的無語之后。
朱棣終究道:“抬進來吧,既來之,朕要見一見!
此言一出,張安世大大地松了口氣。
沒多久,便見十數(shù)個大夫,七手八腳地用擔架抬著人進來。
只見那一個個人,蓋著白色的被單,若不是這被單沒有遮住臉,幾乎教人以為……這是喪葬現(xiàn)場。
一看這刺眼的被單,便令人打心底的覺得晦氣。
張安世也察覺出了問題,臉上又忍不住冒出尷尬,張口想解釋一下,可細細一想,好像越解釋越亂,索性……還是沉默吧。
第547章 大智大勇
胡穆的狀況很不好。
不過他人倒還是清醒著的。
唯獨讓他覺得煎熬難耐的是,隨著擔架的晃動,總讓他感覺身上的傷口好像要撕裂開一般。
好在他咬緊牙關(guān),等終于被人抬進了行在,看到一個個宦官和護衛(wèi),再加上他在醫(yī)學院時便聽到關(guān)于陛下親臨饒州的傳言,因而心里便已大抵地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是宰輔的兒子,絕不是那種沒有見識的人!正因如此,此時的他,反而顯得格外的平靜。
躺在擔架上,被人抬到了廳中。
朱棣已踱步上前,看著胡穆的傷勢,不由得眉頭深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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