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喜笑顏開,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于是捏了捏丘松的臉,滿意地道:“信,信,三弟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張安世隨即道:“軍中的規(guī)矩,你們是懂的,所有的官兵,都需一視同仁,要嚴守軍規(guī),如若不然,天王老子來了都不管,這話可是三弟說的,嗯……要記下!
丘松點點頭道:“對,是俺說的。”
朱勇和張軏立時異口同聲道:“來,去請軍中的佐吏,把三弟的話記下!
張安世白了二人一眼,總覺得這兩個家伙,不似從前那般講義氣了,這是逮著可憐的三弟往死里薅呢。
張安世道:“總而言之,一切照著規(guī)矩來,你們不必在乎這個人是誰,是什么身份,也別管他對你們咒罵什么,又威脅了你們什么,反正……要的就是油鹽不進,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
朱勇和張軏雖是應(yīng)下,卻越聽越覺得心驚肉跳,但是面對著張安世,還是忙不迭的點頭。
張安世免不得又給他們打一打氣:“不要怕,天塌不下來。想當初,咱們干了多少大事,現(xiàn)在不都也還活的有滋有味嗎?聽大哥的話,大哥何時教你們吃虧呢?”
可等那馬車上的人下來,頗有幾分狼狽的朱高熾出現(xiàn)在了朱勇三人面前時,朱勇和張軏還是臉色大變。
正待要上前行禮,卻被張安世攔住。
這種事就是如此,軍中得有上下尊卑的關(guān)系,一旦這個規(guī)矩破壞,連朱勇和張軏都朝朱高熾行了禮,那么等朱高熾進了營,張安世覺得自家的這個姐夫,就成了這里的大爺了。
于是張安世努力地板著臉道:“新丁朱高熾,來給幾位將軍見禮!
朱高熾怒而看一眼張安世,只抿著唇不吭聲。
張安世立即換了一個嘴臉,又湊上去,低聲道:“哎呀,這不是奉旨行事嗎?其實我也很為難的,可是陛下……”
朱高熾依舊還是不為所動。
朱勇和張軏卻已是心怯了,一滴滴的冷汗從額上掉下來。
這可是未來的陛下啊!惹惱了他,現(xiàn)在可能不咋樣,可將來他克繼大統(tǒng),什么時候想起了這一茬,他們這些人就可能要掉腦袋的。
卻在此時,卻有人叉手,上前,直接抬腿,一腳踹在了朱高熾的屁股上,大喝一聲:“大哥叫你見禮,你咋不見,吃了雄心豹子膽嗎?”
朱高熾大怒,瞪大著眼睛喝問:“你是誰?”
“丘松!”丘松微微昂著頭,面不改色地道。
朱高熾又道:“你可知本宮是誰?”
“知道呀,太子!”丘松道。
“你好大的膽子!”
丘松道:“大哥吩咐啥俺就做啥,大哥不會害俺!
朱高熾急促地呼吸,頓覺得羞憤,可遇到了丘松這樣的渾人,他卻發(fā)現(xiàn),這一切好像都沒有意義。
因為對方的邏輯,好像和這個世界是不太一樣的。
張安世來回看了看兩人的臉色,立即道:“好啦,好啦,都是自己人,都是自己人嘛,我來說一句公道話。三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他好歹也是我姐夫,你怎好動手動腳呢?我是教你們一視同仁,不是教你們動輒行暴,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再這樣我要生氣的!
朱高熾的臉色才稍稍緩和了一些。
無論怎么說,終究還是他的內(nèi)弟,現(xiàn)在細細想來,這是想要治肥胖癥,是為他好。何況還有父皇的旨意,而且……安世的心里頭還是有他這個姐夫的,總還曉得維護自己這個姐夫的體面。
只是……無端地讓他來軍中,這樣的方法能湊效嗎?
朱高熾年輕的時候,不是沒在軍中呆過,可是身體,卻依舊越來越肥胖。
想當初他還是燕王太子的時候,也不曾見他的身體減輕過。
他心里很是狐疑,覺得很是不靠譜。
張安世卻繼續(xù)笑吟吟地道:“現(xiàn)在休要多啰嗦什么,姐夫……你這些日子,得在這安心住下,暫時先聽幾位將軍的安排,不過……若是他們凌虐你,下手沒有輕重,你記得和我說,我一定罵他們!
朱高熾只頷首,雖然心頭很不愿意,可旨意在此,他也不得不從,且張安世的這番話,總算讓他心里好受了一些。
朱勇和張軏,好似是局外人一般,觀察著這一切,細細地品讀著大哥的話,似乎是在琢磨其中的深意。
唯有丘松,還是沒事人一樣。
張安世見自家姐夫終于愿意待在這里了,終于舒了口氣。
見時候差不多了,便道:“我還有事,總而言之,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再會,再會,姐夫,諸位兄弟,我一定會來看你們的。噢,對啦……你們等一等,我需修一個章程出來,大家照著我的章程來辦。”
說著,張安世連忙讓人取來了筆墨,而后筆走龍蛇,大抵記下了一些要點,方才如釋重負,一溜煙的跑了。
……
“陛下,太子殿下,去了模范營……”
“模范營……”朱棣念叨著這三個字,皺眉起來。
他原本對于張安世治療肥胖,是頗有幾分信心的。
可現(xiàn)在……他卻有些狐疑了。
沉吟了很久,朱棣道:“若是朕記得沒錯的話,洪武二十七年至三十年時,吾兒就在軍中隨駕在朕的左右吧!
“是!币嗍Ч溃骸芭疽灿浀们宄,那時候太子殿下還是世子呢……”
朱棣道:“朕若是記得沒錯,那時,朕也強令他學習弓馬之術(shù),可他的身子……”
“那時候,太子殿下便早已是大腹便便了!
“可有好轉(zhuǎn)嗎?”
亦失哈不敢說謊,于是道:“不曾好轉(zhuǎn)!
朱棣道:“這法子,看來沒什么效果,這張卿讓他去模范營……哎……”
亦失哈道:“奴婢在想,無論如何,既然蕪湖郡王殿下說有辦法,那就讓他試一試,或許郡王殿下的辦法,與當初的辦法并不同呢!”
朱棣覺得這話倒也在理,便點頭道:“哎……朕老了,這江山,遲早要給他的?伤@樣的身體,如何能夠承受這江山基業(yè)呢?要做天子,何止是需要日理萬機,更有不知多少重擔,若是承受不住,皇孫年幼,只怕朕要后繼無人了!
亦失哈顯然也明白朱棣的心思,于是道:“陛下……您……”
朱棣揮揮手道:“少說那些吉利卻無用的鳥話了,屁用沒有,朕不需這個!
說罷,他側(cè)目看一眼亦失哈,接著道:“文淵閣和六部,還未擬出對太平府上下的賞賜嗎?”
亦失哈便道:“奴婢去催問一下?”
朱棣搖頭:“不必了,朕在此等,朕倒要看看,他們打算怎么給朕一個交代!
朝中上下,確實是已經(jīng)開始絞盡腦汁了。
關(guān)于賞賜,已經(jīng)讓幾乎所有人,都撓頭搔耳。
畢竟這功勞,是實打?qū)嵉,區(qū)區(qū)一個浙江布政使司,那一點功勞,都弄出一個天下第一布政使,搞出了那么大的陣仗來。
而比之浙江布政使司,這太平府從張安世到下頭的官吏,若是不給予厚賞,卻是說不過去。
可若當真遵照浙江布政使司的規(guī)格,在此基礎(chǔ)上,再提升幾個檔次的話,那么……顯然又出了新的問題。
這不等于是擺明著告訴天下人,天下官吏,太平府才是真正加官進爵的好去處,在其他的地方?jīng)]有前途。
可假若不給這樣的高官厚祿的話,顯然很說不過去,只怕擬定的章程剛剛送上去,就要被朱棣撕個粉碎。
一切的朝廷的結(jié)果,顯然不可能是拍了拍腦袋就決定的,這是無數(shù)人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博弈的結(jié)果,唯有在無數(shù)次博弈之后,最終形成了一個絕大多數(shù)都能捏著鼻子認可的方案,方才成為定案。
第448章 加恩
不過最終,結(jié)果卻還是出來了。
而后一封章程,很快地呈送給了皇帝。
朱棣看了奏疏,也不得不驚詫于這些渾水摸魚的大明精英進士們的水平。
細細權(quán)衡再三之后,朱棣批紅,而后命人下發(fā)明旨。
一封恩旨很快出宮,隨即奔赴太平府。
太平府卻依舊平靜,對于這太平府而言,似乎又是新的一天。
在新的一天里,從府衙到縣衙,每一日都如往常一般,有太多的事要料理。
隨著百業(yè)的振興,官府的職能也已改變了。
從前一個縣,朝廷只需任命幾個官員,這幾個官員再自行任命一些文吏和武吏,勉強維持一下治安,催收一下糧食,便可大功告成。
可現(xiàn)如今,從招商,到大大小小的糾紛和訴訟,還有修橋補路,再有統(tǒng)計、學政、民政等等,無一不需料理。
社會的結(jié)構(gòu),已經(jīng)變得十分的復(fù)雜,復(fù)雜到尋常的文吏,若是三個月休了病假,再去當值時,卻發(fā)現(xiàn)有的地方已經(jīng)不懂了。
今兒,天才蒙蒙亮,周虎便起來了,而后就著腌菜吃了一碗稀粥,兩個兒子,已磨磨蹭蹭地挎著書袋,而后磨磨唧唧地要去學堂。
周虎罵他們:“成日就曉得偷懶,讀書也不用功,下次先生再來告狀,扒了你們的皮!
兩個孩子便耷拉著腦袋,腳步卻是加快,一溜煙的跑了。
婦人便在一旁,給周虎預(yù)備好正午的食盒,一面道:“少罵幾句,他們還小呢!
“小個什么?”周虎臉色陰沉:“我在他這樣大的時候,還是赤足,在田里給人放牛,天未亮起來,就要割豬草,哪里能讀書!若不是此后靠著有幾分氣力,在碼頭里做事,夜里去那掃盲所里學了一些讀書寫字的本領(lǐng),那時白日做工,夜里還要練字,就這般熬了兩年下來,才中了吏試。再看看他們,什么樣子!”
婦人便不好做聲了。
周虎如今是棲霞的一等吏,乃是佃農(nóng)出身,從前的艱苦,他是最記憶猶新的,因而最看不慣的,便是自己兩個兒子這般,分明生活已有了巨大的改善,卻不肯用功的模樣。
一想到這,便氣不打一處來,他的心境,甚至不是尋常富戶人家可以理解的。
富戶人家數(shù)代富貴,也未必是靠讀書寫字才有今日,他們打小就在蜜罐里長大,所以對于自己的孩子,總能寬容,覺得即便讀書不成,那也只是因為孩子天性如此,率真使然,長大了也就好了。
可周虎卻知讀書之不易,且自己的“成功”,源于知識這一條路徑,因而對于自己的這兩個兒子尤為苛刻。
婦人還是忍不住勸道:“兩個孩子,在學堂里成績已不差了,只是偶爾頑皮一些,何須這樣罵他們?”
周虎便道:“你婦道人家,怎么曉事!現(xiàn)在不比從前,從前讀書的人少,你能認字,便比別人有更多的機會?扇缃裉礁舷,讀書的人少了嗎?府衙里頭統(tǒng)計下來,學齡少年和孩童入學的已有六成多了,人人都讀書,若是不能比別人刻苦,比其他人學更多的本事,將來要吃苦頭的。”
說著,周虎站起來,接著道:“也幸賴是在太平府,換做是其他地方,真不曉得他們怎么辦。對啦,夜里我回來的晚,今日可能同知廳里,要挑選幾個文吏去蕪湖縣里公干,最終這差事極可能會落到我的頭上,你不必留飯了!
婦人不免抱怨道:“怎么總是你……”
周虎笑了,道:“這也沒法子的事,現(xiàn)在事多繁雜,人手就是這些,本就不足。今年夏糧催收之后,接下來便要編擬預(yù)算了,各縣都報了歲末和來年所要修建和花費的錢糧數(shù)目,府里需要一一去核對!
說著,周虎帶著幾分感觸道:“哎,這點事又算個什么?當初做工的時候才是真正辛苦呢。不過再苦,那也及不上當初來棲霞之前,比給人做佃農(nóng)要舒適多了。現(xiàn)在府里都在說,蕪湖郡王向陛下立了軍令狀,咱們太平府的海貿(mào)要打開局面,太平府之外,有不少人對蕪湖郡王殿下陰陽怪氣,一直都想看殿下的笑話,這些時日的邸報,都在吹捧什么浙江布政使司,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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