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沉吟著道:“此事,朕會令廠衛(wèi)繼續(xù)核實。”
“陛下。”劉觀道:“臣倒以為,不必廠衛(wèi),臣親自去即可!
朱棣皺起眉頭看著他,不解道:“你?”
劉觀板直了腰身,大義凜然地道:“臣奉旨督促鐵路事宜,江西乃京外第一條鐵路,關(guān)系重大,臣怎敢袖手旁觀?”
朱棣又來回踱了幾步,才道:“也可!
于是劉觀道:“臣明日動手,陛下……臣請陛下……無論聽到任何閑言碎語,切切不可有疑,這江西的鐵路……必能成功……”
朱棣心里恨恨,入他娘,朕已砸進去了兩百萬兩銀子,都是朕一兩一兩攢出來的,眼下……似乎也只有姑且信之了。
劉觀又道:“至于那楊學(xué)士……陛下如何處置?”
朱棣側(cè)目,雙目似利刃一般在劉觀的身上掠過。
劉觀大驚,忙拜下叩首:“臣多言,萬死之罪!
朱棣大手一揮:“朕只要鐵路建成,其他事,朕不過問。”
“是。”
劉觀出了殿,冷不然地擦了頭上的冷汗,心里不禁痛罵:“好端端的,怎么會鬧出賊來呢?”
雖這樣想,劉觀卻依舊大喇喇的樣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他是一個天生的樂天派,世上沒有啥坎是過不去的,我劉某人,躺著都能一生富貴。
此去江西……正好散散心吧。
只可惜,沒有整垮楊溥那個小子。
他心里有點遺憾。
若換做任何人,去整楊溥,只怕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可劉觀不一樣,劉觀屬于那種管你是誰,我都敢碰的人。
反正得罪了任何人,都能升官進爵。
根據(jù)多年的經(jīng)驗,他得罪的人越多,才有平步青云的希望。
不多日,劉觀愉快地抵達了南昌府。
在此處,徐奇聽聞,那里敢耽誤,慌忙地領(lǐng)著上下官吏相迎。
劉觀愉快地握著徐奇的手腕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陛下命我來,乃是督促鐵路事宜,怎么樣,如何啦,聽聞車站已修成……不妨帶老夫去看看?”
徐奇卻是臉色青黑,支支吾吾的樣子。
根據(jù)劉觀多年欺上瞞下和貪墨的經(jīng)驗,他立即察覺到了不對勁。
于是他臉拉下來,隨即道:“怎么了?”
徐奇一臉遲疑地道:“劉公……車站是修好了。”
“修好了為何不去看?”
“只是鐵軌未鋪!
“鐵軌呢?”
“鐵還未煉!
“那趕緊建作坊啊。”
“作坊還未修!
“既是未修,可先對外購置一些鋼鐵,用來應(yīng)急,陛下催促得緊,不可怠慢。”
“沒銀子如何購置?”
劉觀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頓了頓,鎮(zhèn)定地看著徐奇道:“銀子呢?陛下?lián)芨秲砂偃f兩,爾等發(fā)行公債,不是也籌措了三百萬兩紋銀?”
徐奇抬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劉觀:“沒了,都沒了。”
劉觀感覺自己的心臟猛地一跳,差點要昏死過去,他大驚失色地道:“本官還未貪占一文半兩,這銀子怎么就沒了?”
此言一出,頓覺失言。
當下便怒道:“這是為何?”
徐奇道:“下官已備下薄酒,還請劉公進廨舍細談。”
劉觀氣得發(fā)抖:“你可害苦我啦,我前幾日還為你作保,不成,我立即回京復(fù)命!
徐奇忙驚慌地拉住劉觀道:“若劉公這般回去復(fù)命,只恐要出天大的事。”
徐奇的眼神,很奇怪。
劉觀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想到了什么,道:“入內(nèi)去說。”
說著,屏退左右,與徐奇密談。
劉觀整個人痛心不已,事情顯然超出了他的預(yù)料之外,最重要的是,他都還沒有來得及占便宜呢!
卻還要跟著這徐奇一起承擔(dān)如此大的干系。
一夜過去,次日,快馬直往京城。
張安世這些日子,倒是清閑不少。
如今都督府也算是人才濟濟,當然,這些人才若放在直隸之外,未必算是人才,可這些他一手栽培起來的人,如今在自己的崗位上,卻都已得心應(yīng)手。
他們固然不是什么進士,不是什么舉人,卻大多經(jīng)過磨礪之后,已經(jīng)能輕而易舉的處理職責(zé)內(nèi)的突發(fā)情況了。
張安世并不愛攬權(quán),見狀之后,自然是將事情交給這都督府上下之人,自己樂得清閑了。
至于什么鐵路的事,還有新政推行。
雖然這些緊要,可又和他張安世有什么關(guān)系?一群靠新政牟利的人已經(jīng)培養(yǎng)出來了,人天然會去捍衛(wèi)自己的既得利益,哪怕這些人的實力還很弱小,可張安世卻也不打算一直拿他們當做未斷奶的孩子,日夜操心。
還不如和幾個兄弟鬼混自在一些。
只是那楊溥卻是找上了門來。
“張都督!睏钿呦葘埌彩佬辛硕Y。
只是,他眉頭輕輕皺著,看著憂心忡忡的樣子。
張安世便道:“怎么啦,愁眉苦臉的樣子!
楊溥嘆了口氣。
張安世坐下,微微笑道:“聽聞你現(xiàn)在在朝中被人攻訐,許多人說你勾結(jié)商賈?”
楊溥道:“些許閑言碎語,并不算什么,只是……下官所慮者,乃是因為下官,而牽累了太子殿下和張都督!
張安世則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牽累就牽累吧,反正我債多不愁,至于姐夫……被人說勾結(jié)商賈總不是壞事!
楊溥:“……”
張安世笑吟吟地接著道:“其實你也不必愁眉苦臉,船到橋頭自然直嘛。你若是對自己的事都不自信,將來如何能輔佐好姐夫呢?”
所謂旁觀者清,楊溥聽罷,倒是心中稍安,于是道:“都督也認為,江西的鐵路修不成?”
張安世語帶篤定地道:“斷然修不成。”
楊溥道:“都督既有如此把握,那么就該……”
張安世一臉從容地道:“我既有把握,卻也不能全天下嚷嚷。不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張安世勾結(jié)商賈,想牟取暴利呢。不過……既然預(yù)測此事不成,這該做的準備,卻還是要做的。你放心,我已布局好了,到時……就等著瞧熱鬧吧。”
楊溥聽罷,心里只是唏噓,卻又長嘆了口氣。
張安世便道:“楊學(xué)士還在為自己的際遇擔(dān)心?”
楊溥搖頭,幽幽地道:“下官所慮者,非是自己,而是……”
他一言難盡的樣子,眼睛微微的紅了。
一時之間,竟有些潸然淚下:“下官也是讀書人,寒窗苦讀,下官出身的,也是耕讀人家,讀圣賢書,立下了扶蒼生社稷的志向?扇缃裾嬲潞8〕,所見的卻是當初的恩師、同年、同窗們,雖都曾立下匡扶天下的志向,如今卻都因循守舊,不知變通,哪里有半分為蒼生百姓為念之心?下官在想,到底是大家讀書讀歪了,還是入朝之后,利欲熏心!
張安世無法理解他的感受,因為四書五經(jīng)里,他只讀過春秋。
之所以讀春秋,是因為在四書五經(jīng)里,春秋是由許多小故事組成的,不似《論語》、《詩經(jīng)》、《尚書》、《禮記》那般生澀難懂,或是充滿了說教。
張安世甚至懷疑,關(guān)二哥之所以每日捧著春秋來讀,而不是捧著《禮記》、《尚書》,大抵也是和他一樣的原因。
張安世看著楊溥悲痛的樣子,收起了思緒,勸道:“好啦,你不必傷心,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就如我一般,明明我有一生富貴,可以一輩子衣食無憂,可我有玩物喪志嗎?我心心念念的,都是蒼生百姓,可見人之好壞,不取決于讀不讀書,或者讀的是什么書。”
“你們這些讀書人,竟將讀四書五經(jīng)當做一個人德行高下的標志,實在讀書讀的自己腦子都壞了!若不是因為天下能讀書的人少,天下人只能受你們這些讀書人騙,誰他娘的在乎你們這些胡言亂語?”
張安世這話說到后頭,顯然就有點變味了,楊溥沒有得到安慰,反而被張安世陰陽怪氣的連著他一起,罵了一通。
于是更顯得失魂落魄,平日里他都是沉穩(wěn)和冷靜的人,心志也很堅定,可或許因為被人暗中攻訐,使他此時心理較為脆弱,一時百感交集,心中觸動極大。
當下,他苦笑道:“哎……好就好在讀書,壞也壞在讀書……”
說罷,搖了搖頭,便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
到了月底,張安世奉旨入宮覲見。
此時已至初夏。
這時候,天氣已是炎熱,張安世給自己設(shè)計了一個短袖的汗衫,頗為涼快,可惜入宮卻不能穿,待衣冠齊整,便覺得燥熱得不得了。
等從宮門走到了文樓的時候,已是一身的汗水。
可這剛走進去,卻見朱棣臉色頗為不悅。
更見大臣來了不少,大家都大氣不敢出的樣子。
張安世行禮道:“臣見過陛下。”
朱棣直直地看著張安世道:“江西那邊,鐵路的進展,又是神速,已修建了各處的站點,路基鋪設(shè)得差不多了,不過……這劉卿家與徐卿家上奏,又要銀子,他們倒是張得開口,九江至南昌府的鐵路,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百里,如今前前后后,花了多少銀子?”
張安世這一聽,頓時震驚,隨即就道:“陛下,臣心里有過報價,照理,三四百萬兩銀子,就可完工,可他們已發(fā)了這么多銀子的債,按理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陛下的內(nèi)帑,又撥付了兩百萬兩紋銀過去,資金已經(jīng)足夠充裕,怎么還要銀子?”
“這就是朕找你來詢問的原因。”朱棣一臉心疼地道:“這鐵路,怎的造價如此昂貴?”
“這……”張安世覺得這問題真是難到他了,于是苦笑道:“臣怎么說的明白?”
朱棣便看向夏原吉:“夏卿,你是戶部尚書,你來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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