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沒有選擇,去任知府,自己半輩子的前程,可能就沒了,甚至還可能禍及家人。
可死賴在翰林院,卻有清貴之身,前程無憂,而且無需承擔(dān)任何的責(zé)任。
他這完全是沒有辦法之下的選擇,哪怕知道自己表演得拙劣,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演下去。
朱高熾繃著臉,冷笑道:“卿家的病,看來不輕!
朱高熾說著,拂袖:“陳卿家既是病了,那么必有人愿主動請纓,為本宮分憂!
可眾人卻一聲不吭。
風(fēng)險太大了。
想想看,連蹇義都折在那呢!
那蹇公是什么下場?
朱高熾見狀,他本是按著楊溥的計策,來此給翰林院和御史們一個下馬威。
可計策是計策,當(dāng)真身臨其境,卻覺得心寒透了。
當(dāng)下再也不愿意在此看著這些人的嘴臉,直接拂袖,轉(zhuǎn)身便走。
這朱高熾這般一走,此地卻依舊還是出奇的安靜,有一種難掩的尷尬在蔓延。
那陳進灰溜溜地爬了起來,想說一點什么,掩蓋自己的斯文掃地,卻又發(fā)現(xiàn),此時說什么也沒什么意思。
當(dāng)下……又是死一般的默然。
……
“陛下,太子殿下……去了翰林院,想要請……”
朱棣聽到此,臉一沉。
他的計劃,本是讓太子給太平府背書,可太子轉(zhuǎn)身就去翰林院。
莫非是想要招攬那些翰林去任知府、知縣?
他這個做兒子的,莫非是要和朕這個皇帝老爹對著干?
這個糊涂兒子,莫非當(dāng)真是想要效仿漢宣帝一般,也要發(fā)出“亂我家者,太子也!”的感慨?
于是他冷著臉道:“去翰林院做甚?”
亦失哈卻是笑了笑道:“這是剛剛送來的奏疏,請陛下過目!
朱棣聽罷,取了奏疏,臉色很不愉快地看了看,而后目光露出了幾分疑惑之色。
一邊去翰林院。
可這一篇的奏疏里,卻已是將各個府縣的官吏安排妥當(dāng)了。
很明顯,人選在去翰林院之前,就已經(jīng)基本上敲定了。
一百多個官吏的任免,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這奏疏的最后,又奏曰:各府縣官長,多出太平府,只是諸官長所去府縣,魚龍混雜,兒臣恐官長無法遏制地方,以兒臣愚見,各府縣依舊還應(yīng)當(dāng)由威國公轄制,方可順暢,兒臣聞,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威國公乃太平府尹,以太平府府尹之職,而號令諸府,實為不當(dāng),兒臣懇請父皇,加以名目,以正其名,安眾心。
朱棣看過之后,一下子豁然開朗,他不禁笑道:“朱高熾這個小子,還是技高一籌啊,這一點,比朕這個做老子的強,朕只曉得用強,他還曉得誅心,漢宣帝曾教訓(xùn)自己的太子,言:‘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nèi)蔚陆,用周政乎!’他這一手,既誅心,又實際,正是王道與霸道并用,不錯,他長進了!
亦失哈聽罷,堆笑道:“陛下,可不能這樣說。陛下您乃江山之主,口含天憲、言出法隨,自然旨意一下,萬方便需順從。而太子殿下終究只是儲君,做事自然要講究方法!
“是這個道理!敝扉︼@然此時的心情很不錯:“你也長進了,只是……”
他敲擊著案牘,想了想道:“將這份奏疏,送文淵閣去吧!
亦失哈奇怪地道:“這……陛下還需等文淵閣諸學(xué)士建言?”
朱棣只是道:“他們看了此疏,自有自己的主見。”
亦失哈便適可而止地不再多話,只頷首道:“是!
于是亦失哈帶著奏疏,親往文淵閣。
文淵閣內(nèi),三個文淵閣大學(xué)士接了旨意,聽聞有太子殿下的奏疏送達,自是不敢怠慢。
一般大臣的奏疏,往往是需經(jīng)過文淵閣擬票的。
不過太子那里,情況顯然是不一樣的。
人家兒子給父親上疏,哪里輪得到大臣來建言?
正因如此,陛下特意讓人將太子的奏疏送來,顯然,不是來詢問意見的。
楊榮只看過了奏疏,便知這是一場考校。
當(dāng)下,三個學(xué)士齊齊端坐下來,楊榮先道:“陛下要詢問的,只怕是這最后一句話,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胡廣皺緊眉,他最近的臉色都很不好看,大家都在罵他呢!
明明是張安世逼死的人,楊榮在那煽風(fēng)點火,怎么挨罵的是他?
他不理解,很委屈。
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人心真是可怕啊。
“只是……我大明歷來沒有直隸之上,設(shè)布政使司的規(guī)矩,直隸關(guān)系重大,只以各府分治,畢竟這是天子腳下,若是直隸之上,再設(shè)置布政使司,只怕不妥當(dāng)吧。”
胡廣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是啊,不妥當(dāng),這不是壞了祖宗的規(guī)矩嗎?
雖然祖宗之法就像公交車,大家想上就上,可也不能明著來啊!哪怕是遮掩遮掩,要背著一點人呢。
楊榮微笑道:“是啊,確實不妥當(dāng)!
說著,楊榮看向金幼孜。
金幼孜沉吟道:“一旦設(shè)置,只恐將來尾大難掉。此天子腳下,非同一般,豈可一家獨大?一旦開了這個頭,便形同于放任權(quán)臣專斷,朝廷的威嚴,也可能岌岌可危了!
楊榮又笑:“嗯……那么……如何是好呢?”
胡廣道:“楊公,你就別問我們了,我知道你心里有主意。”
“誰說我有主意?”楊榮平淡地道:“你這不是冤枉人嘛!
胡廣道:“我會不知嗎……”
金幼孜只笑了笑,他畢竟資歷較淺,此時不宜多言。
楊榮嘆口氣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
胡廣道:“但言無妨,別裝不知道了!
聽了胡廣這話,楊榮有點哭笑不得,隨即道:“陛下和太子殿下,顯然都想名正言順,這既是陛下和太子殿下的心思,那么……我等為人臣子,自當(dāng)順從!
“而太祖高皇帝,不在直隸設(shè)置布政使的心思,其實也不難理解,這直隸占據(jù)了天下兩成的稅賦,一成多的人口,土地廣袤,也是天下富庶之地,何況它又在京畿,若是不分而治之,誰掌握了直隸,難免都可能產(chǎn)生隱患。”
頓了頓,他接著道:“這無非……還是制衡二字,只要這將一碗水端平了,太祖高皇帝在世,只怕也會從善如流。不如這樣,眼下……就索性將南直隸,一分為二。這太平府、鳳陽府、淮安府、安慶府、池州等諸府,列為一路;再將應(yīng)天府、蘇州府、鎮(zhèn)江府、松江府、蘇州府列為一路!
“如此一來,置直隸都督府,分左都督和右都督,左都督治應(yīng)天、蘇州等府,右都督治鳳陽、淮安諸府。如何?這樣一來,既讓張安世名正言順的都督諸府,同時,這南直隸,他只治一部,另外一部,朝廷再委大臣分治,朝廷也就可以無憂了!
此言一出,胡廣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看來,也只能如此,才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了。這確實是個好辦法!
說著,他別具深意地看了楊榮一眼道:“楊公,你這稀泥和得好啊!
楊榮便立即板著臉:“這不是和稀泥,這是因地制宜、因時制宜!”
胡廣倒不爭辯,點點頭道:“對對對,你說的對。既如此,那么就請楊公來擬票吧!
楊榮搖頭道:“若只是陛下需要我等建言,何須特意讓人將這奏疏送來?”
胡廣一怔:“那么……”
胡廣目光炯炯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楊榮平靜地道:“陛下的意思,是讓我們?nèi)丝催^奏疏之后奏請陛下設(shè)置都督府之事。”
胡廣又是一愣。
楊榮深深地看了胡廣一眼,隨即道:“若不是如此,陛下何須大費周章呢?”
胡廣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此時他有些不樂意了。
擺明著這是陛下和太子的心思,卻讓閣臣來奏請,這不就成了文淵閣大臣們請求辦這件事,而陛下只是接受了這個請求嗎?
敢情這事若是引起了爭議,文淵閣大臣還要背這黑鍋?
楊榮卻是道:“事不宜遲,陛下只怕已經(jīng)久等了!
胡廣還是帶著幾分遲疑,道:“這……”
“我們?nèi)硕夹杪?lián)名上奏!
胡廣只好幽幽道:“好吧,我三人一起聯(lián)名上奏!
聽說是三人一起,胡廣便也松了口氣,他怕楊榮拿他做替死鬼。
當(dāng)下,三人齊刷刷地制了一份詔書,請宦官送往大內(nèi)。
此事辦妥,胡廣搖搖頭,偷偷去尋楊榮,道:“楊公……這一次怕又要挨罵了!
楊榮笑了笑道:“老夫不怕!
“你當(dāng)然不怕,等到時天下人罵你之后,你就知道其中滋味了!焙鷱V滿是幽怨地道。
楊榮道:“放心,老夫可以保證,天下人不會罵老夫!
“怎么?”胡廣道:“咱們冒天下之大不韙,又讓張安世升官,那些讀書人還不……”
楊榮一點也不客氣地道:“他們只會罵你?”
“啊……這……”胡廣一臉無語:“是我們?nèi)寺?lián)名上奏的啊,那奏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哎。”楊榮搖搖頭道:“你終究還是沒有猜透人的心性!胡公,你腦子也不壞,我記得你在江西鄉(xiāng)試,考的是第二名,高中的舉人。到了建文二年,你更是時來運轉(zhuǎn),高中建文二年殿試狀元。你書讀的這樣好,官也做了這么多年,怎么還沒猜透人心呢?你每日腦子里都想的是什么?”
胡廣瞠目結(jié)舌,竟不知該怎么回答。
看他還是一臉懵的樣子,楊榮倒是耐心地道:“你想想看,我們?nèi)寺?lián)名,金公且不說了,他初來乍到,大家只認為他資歷淺,這奏疏定然不是他的主張,是不是?文淵閣之中,頗有資歷者,就是你我二人了,而我楊某人……平日里,本就在士林之中,沒有什么好名聲。當(dāng)然,也沒有太壞的名聲,可謂是乏善可陳!
“可你胡公不一樣啊,自從解公去了爪哇國,這天下的讀書人和士紳,就都將希望寄托在了你的身上,畢竟你既是狀元,又與解公乃是同鄉(xiāng)、同學(xué)……在他們心目之中,你就是第二個解公,這奏疏一出來,你猜大家議論的是誰?罵的又是誰?”
胡廣:“……”
楊榮拍拍他的肩道:“所以啊,人千萬不要求名,人在世上,是最容易被盛名所累的,當(dāng)你以君子的形象出現(xiàn)時,那么在天下人心底,便會用君子的要求來品評你,可你只要稍稍令人失望,立即會引發(fā)無數(shù)的議論,到了那時,也就是你身敗名裂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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