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消息卻傳來,下西洋船隊的副使鄧健返航。
似乎還完成了什么壯舉。
當然,這所謂的壯舉,其實朝中許多人,都是漠然以對的。
下個海而已。
在文臣們、眼里,下海的……都是宦官和賤民,百姓若不安分地待在自己的土地里耕種,便屬于不能安分守己的典型。
原本朝中的許多人,對于下海就頗有微詞,現(xiàn)在回來了個太監(jiān),顯然算不得什么。
武臣們對此也是摸不著頭腦,大家正熱衷于研究熱氣球呢,沒其他的空閑。
雖說有人關注水師,可大明的所謂水師,主要還是內河為主,負責巡邏河道用的,而且只作為輔助作用。
可朱棣還是召了百官來,進行了一次儀式。
當鄧健出現(xiàn)在崇文殿的時候。
百官們見他的模樣,有人忍不住掩鼻,有人只覺得這是哪一條街上的乞兒。
鄧健卻是行禮如儀,雖是離開已久,可宮里的規(guī)矩,他一丁點也沒有落下。
最終,鄧健叩首道:“奴婢……不辱使命,特來復命。”
他中氣不足,說話也是含糊不清。
朱棣細細地打量他,禁不住動容。
于是朱棣的聲音也不自然地溫和起來,道:“朕聽聞,你在海外漂泊了兩年?”
鄧健道:“陛下,奴婢不是漂泊了兩年,是代陛下巡海兩年!
朱棣聽罷,更是受用了,凝視著鄧健道:“這海外……如何?”
“海外不甚太平,他們聽聞奴婢來自大明,卻都一頭霧水。”
朱棣微笑道:“這些番人,孤陋寡聞,也是理所應當!
鄧健道:“不過他們得知奴婢乃是打東邊來的,倒是偶有人……對奴婢提了一個詞兒……”
朱棣不免好奇,道:“什么詞?”
鄧健道:“說奴婢乃是元人。”
此言一出……
解縉等人立即知道壞事了,一個個小心翼翼地觀察朱棣的反應。
果然,朱棣豁然而起,踱步起來,擰著深眉道:“元人?”
“是啊,當初韃子西征,建立許多的汗國,也將中原的境況,帶去了天下各處角落,所以天下各處,都知有元。”
朱棣這個人……有兩樣事,你說了他就難免不痛快。
一個是韃子,畢竟對于朱棣而言,橫掃大漠,乃建立不世功業(yè)的捷徑。
想要和唐太宗相比,有什么比教胡馬度陰山,亦或者是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更讓子孫后代銘記呢?
朱棣沉聲道:“外間,還將我大明當元朝嗎?”
“是的,船隊航行的越遠,大家便越這樣認為,任憑奴婢如何解釋,他們也不肯聽!
朱棣嘆息道:“蒙元國祚雖短,卻也有它的長處!
說罷,又看向鄧健道:“你此行還有什么見聞?”
“海外有諸多奇珍異寶,有許多東西,奴婢也叫不出名字,只是奴婢此去,所為的并非是這些奇珍!
朱棣臉上的橫肉顫了顫,心默默的有點痛。
寶貝……你竟然不帶回來?
鄧健道:“這是因為安南侯,此番教奴婢出海時,諄諄教誨,說是將來大明的希望,就在海洋,得大洋者,得天下也,百姓想要安居樂業(yè),再不饑腸轆轆,就非下海不可,為了天下蒼生,為了江山社稷……”
朱棣壓壓手,不耐煩地道:“到底帶回來了什么?”
鄧健道:“安南侯所交代的糧種!
“糧種?”朱棣皺眉起來,不由得哭笑不得。
百官莞爾。
朱棣道:“就只帶回了這個?”
鄧建道:“若是能移植我大明,則是無量功德,便是天下的奇珍異寶,加在一起,也不及它萬一!
朱棣看一眼張安世。
隨即,微笑道:“價值連城就價值連城,何須要說什么加在一起,也不及萬一呢?不過……你此番辛苦了。”
鄧健便叩首,哭道:“奴婢算不得辛苦,只是這一路來,追隨奴婢的將士,死傷極多,奴婢與干爹分開的時候,有三艘船,三百二十七人,可如今回來時,只剩下六十九。傷者又占了一大半。那些死亡者的家眷……迄今還在盼他們的家人平安而返。只是現(xiàn)在……他們的尸骨也無法領回,只好任他們客死異鄉(xiāng)……”
朱棣不禁感慨道:“哎……真是不易啊,你放心,朕自會撫恤!
“陛下!
卻在此時,解縉站了出來,道:“下海之后,壯丁的折損極大,寶船的船隊,壯丁的傷亡尚還能接受,若都如這鄧健這般,活下來的人十不存一,臣只恐……會大大地降低我大明的人口,何況……這死者的家眷……悲愴至極,上蒼有好生之德,以臣愚見,下西洋固然乃國策,不可更改,可像鄧公公這般,如此冒進,卻是大大不該!
朱棣面無表情,對于解縉的話,沒有回應,而是看向鄧健道:“朕還聽說,你下了西洋,卻是從倭國回來的?”
“是,奴婢帶著羅盤,一路向西,走著走著,兩年功夫,就到我大明海域了!
“這是何故?”
鄧健道:“安南侯從前交代,說是咱們長在一個球上,若是一個球,那么……只要朝著一條道走,總能回到原點。”
這一下子,眾臣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起來,都覺得匪夷所思。
朱棣也大為震驚:“是這樣嗎?天地竟是個球?”
“若非如此,陛下……便無法解釋,奴婢為何能返航……”鄧健道:“這是奴婢親眼所見!
朱棣越來越覺得匪夷所思,便道:“若是個球,那就太古怪了,這豈不是和太陽一般?”
張安世笑著道:“對,陛下,無論太陽,還是咱們腳下,甚至是月亮,其實都是個球!
朱棣心中頗為震撼。
畢竟是統(tǒng)帥,基本的地理知識還是有的,只是這一切無法證偽,也只能姑且信之。
此時,只見鄧健又道:“陛下,奴婢還有一事要奏!
壓軸戲,往往都會放在最后頭。
朱棣聽了,看向鄧健,面帶狐疑:“何事?”
鄧健道:“奴婢在大食等地……還在西洋沿途。聽聞了不少的事跡,其中就有關乎于我大明的!
朱棣見鄧健說了前頭的話,后頭欲言又止的樣子。
于是他道:“說,有什么話不可說呢?放心大膽地說出來!
鄧健這才放心地道:“奴婢……聽當?shù)赝寥苏劶埃掖竺髦廖餮蟾魈幒骄,甚至是往大食等地,都有大量的商船往來,運輸貨物,牟取暴利!
此言一出,方才還議論紛紛的殿中,頓時鴉雀無聲。
第231章 千秋功業(yè)
朱棣的臉色猛地冷峻下來。
而群臣聽到這番話,一個個默然無聲。
很多時候……有些話是不適合在臺面上的。
就好像空印案一樣,這事所有人都知道,但是每一個人都假裝沒有發(fā)生過。
朱棣凝視著鄧健道:“你之所言,乃是下海的?馨伞!
鄧健道:“陛下,不是?埽钦齼喊私(jīng)的海商。”
朱棣皺眉起來:“朕若是記得不差,當初蒙古人在中原的時候,曾帶來了許多的色目人,而這些色目人,有不少在泉州聚集,這些泉州的色目人,主要從事的就是海貿,是嗎?”
朱棣看向解縉。
解縉此時心已是狂跳,他絕不愿觸碰這個問題的。
哪怕是解縉也清楚,這事兒太大了。
可朱棣這話明顯是問他的,此時他不得不僵硬地點點頭道:“是,陛下。不過也不只是蒙古人帶去的色目人,其中還有泉州本地從事海貿的蒲氏一族……”
朱棣道:“這蒲氏朕有印象,也是色目人,抵達了泉州之后,在南宋時,被南宋朝廷任命為市舶司提舉。據(jù)說他通過海貿掙了無數(shù)的錢財,單單家里的仆從,就有數(shù)千人,驕奢淫逸,可是等到蒙古人進兵江南,蒲氏卻率先投靠了對色目人更寬容的蒙古人,當時宋朝的皇帝被元兵追擊,出逃至泉州,是這蒲氏帶人殺死了宋朝亡命君臣的隨扈和許多的貴人……”
朱棣淡淡地接著道:“也因此,蒲氏依靠這些功勞,在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功勞極大,不但他們的子孫,世代為官,而且他們的海上買賣,也越做越大。到了我太祖高皇帝的時候,聽說了這件事,對蒲氏痛恨入骨,于是下旨,蒲家所有人世代不得讀書入仕,男的永遠為奴,女的永遠為娼。太祖高皇帝還不解恨,他又命人把當時追殺宋朝君臣的蒲壽庚的尸骨挖了出來,鞭尸三百。是嗎?”
解縉道:“陛下博聞強記,臣遠不如也!
朱棣卻是道:“朕可不是博聞強記,而是當時太祖高皇帝下旨的時候,朕就在身邊!
朱棣頓了頓,又道:“當初海貿,多是似蒲家這樣的色目人主導,今日泉州等地的色目人,俱都肅清……那么我大明還何來這么多的海商?太祖高皇帝,曾因為倭寇和張士誠等余孽與海賊勾結,為了防患未然,下旨禁海。既已海禁,往來的理應只有官船和貢船,這商船又是從何而來?”
朱棣說著,又看向了解縉。
解縉一時答不上來。
朝中許多人,都是支持海禁的。
甚至可以說是一面倒。
張安世站在一旁,暗暗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朱棣則是背著手道:“莫非這蒲家,竟已死灰復燃了嗎?”
解縉大汗淋漓,久久找不到應答的話,良久才道:“會不會其他的船只,妄稱我大明商船?”
朱棣撇嘴,卻看一眼鄧健。
鄧健道:“一艘、兩艘,可說是妄稱,可奴婢在外,聽聞這商船船隊規(guī)模不小!
解縉又無言了。
百官也無不屏息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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