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些,張安世卻是不能給朱棣說的。
朱棣聽罷,打起精神,看著張安世,道:“若是許多人都有意愿,這錦衣衛(wèi)每年招募的人畢竟有限……”
張安世立即道:“陛下,臣以為……錦衣衛(wèi)親軍,只怕未來人數(shù)還要增加不少!
說到這里,張安世壓低聲音:“臣以為,陛下未來施展宏圖大志,只怕需要在四海之內(nèi),都布置耳目和緹騎。不說其他,就說安南,以及暹羅、倭國等地,難道不需有人刺探嗎?還有瓦剌、韃靼,有那西方的諸多汗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有時候,這些人的作用,甚至可能比得上百萬大軍。”
朱棣眸光越發(fā)明亮起來,點了點頭道:“朕明白張卿的意思了,不錯,這韃靼的余孽們,對我大明危害極大,區(qū)區(qū)韃靼,都可如此,朕為何……卻還放不開手腳呢,只怕當下這些錦衣衛(wèi)……未必能用的上!
張安世信心滿滿地道:“其實這個容易,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以制定出一個章程來,譬如設置關(guān)外和西洋等地的津貼,根據(jù)其危險程度和環(huán)境的不同,給予不同的俸祿。除此之外,還可設一條鐵律,譬如……但想晉升總旗以上官爵者,都需有三年在大漠或者西洋的歷練,銀子給了,前程也給了,何況,雖說有危險,且也是建功立業(yè)的好地方,必然會有人動心。”
朱棣道:“這個你來擬,總而言之,這親軍的規(guī)矩,你來定便是。”
張安世覺得此時自己有需要表現(xiàn)一下自己的心情,便道:“陛下如此信重,臣實在感激涕……”
朱棣立馬像驅(qū)蒼蠅一般的擺手道:“好啦,好啦,休要說這些沒用的話,也虧得你這商行給朕掙了不少銀子,才養(yǎng)得起親軍。如若不然,又要加俸,又要學堂,還要擴編人員,這不是要了朕的老命嗎?”
張安世笑了笑道:“陛下啊,舍得花銀子,才能掙更多的銀子。”
“道理是這樣的道理。”朱棣鼓了鼓眼睛道:“可他娘的花的又不是你的銀子。”
張安世委屈地道:“臣倒是愿意為陛下分憂啊,可臣不敢。
這也是實話,什么是天子親軍,這就得是宮中養(yǎng)著的,不然你張安世還想造反嗎?
朱棣被張安世逗笑了,道:“不要抱怨,朕也只是戲言而已!
只是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收斂起來,道:“那姓周的……審得如何了?”
張安世鄭重其事起來:“陛下,還在秘密審問,臣只命陳禮一人去審,其余之人……都屏退了,所以進度會慢一些!
朱棣滿意地點了點頭,這種事,當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陳禮此人……朕看倒還算精干。”
張安世道:“是,此人忠厚!
有時候,張安世不需夸獎太多,忠厚二字其實就足夠了。
尤其是錦衣衛(wèi)這種關(guān)鍵要害的所在,一個人若是天子不放心,那么即便再有才能,都是假的。
朱棣點頭。
“還有一事。”張安世道:“紀綱希望見陛下一面!
朱棣皺眉道:“紀綱還沒有開審嗎?”
張安世道:“也是一樣,臣不敢讓其他人來審,此人牽涉太大了,只讓他自己寫供狀,即便是這些供狀,也決不允許旁人去查看,只能經(jīng)臣一人的手,可他一直喊著要見陛下不可……”
朱棣再次點頭,顯得很滿意。
紀綱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甚至朱棣的許多事,都不能確保這個人是否知情,一旦牽涉的人太多,這些陰私一旦傳出,對于宮中而言,必是大為不利。
張安世寧愿放棄趕緊審出結(jié)果來的功勞,在這件事上也保持著小心翼翼,是對的。
朱棣沉吟片刻,便道:“他要見,那過兩日,朕便去見一見吧,這個人……朕終是要親審的,不能假手于人!
張安世道:“臣也是這樣的想法,唯有如此,才可保萬無一失!
朱棣忍不住嘆道:“是該有個了斷了!
朱棣目光幽幽,似乎想起了許多的前事。
隨即抬頭道:“你也隨朕一道去,只安排朕與你!
張安世尷尬地道:“要不,臣就不作陪了!
張安世深信,朱棣和紀綱之前,肯定有許多秘密,這些都可能托出來,他若是跟著聽了去,而且還是當著人家的面去聽,終究不穩(wěn)妥。
朱棣一眼就看穿了張安世的心思,瞪他一眼道:“無礙,朕光明正大!
……
三日之后。
棲霞大獄。
南鎮(zhèn)撫司雖已掌詔獄,可顯然張安世的想法是,將詔獄搬遷至棲霞來。
理由是內(nèi)城的詔獄太小,棲霞這邊建一處新的詔獄,功能齊全。
而當初這內(nèi)千戶所的大獄,便成了臨時的詔獄。
此時,朱棣高大的身姿,徐步進入了一個囚室。
張安世尾隨而入,屏退諸人。
這囚室之中,正有人戴著手鐐和腳鐐,一見到朱棣,立即大為激動,以至于手腳上的鐐銬開始哐當作響。
此人正是紀綱!
紀綱蓬頭垢面,整個人狼狽極了,此時匍匐在地,嚎哭著道:“陛下……陛下……往日的恩情,難道您忘了嗎?當初東昌之戰(zhàn),陛下操勞過度,急火攻心,于是便秘……是臣……”
朱棣突的回頭看一眼張安世,道:“你先出去一炷香時間,過了一炷香再來。”
張安世:“……”
張安世沒有多話,立即灰溜溜地出去了,卻在外頭捱了足足兩炷香時間,才又回到了囚室。
囚室里早已擺好了桌椅,也泡上了一盞茶。
此時,朱棣端著茶盞,卻沒有喝茶,他陰沉著臉,冷冷地看著紀綱道:“朕萬萬沒想到,你竟喪心病狂到了這樣的地步,那些罪狀,難道都冤枉了你?可恨的是,你竟早已金蟬脫殼,將你的家小,早早藏匿起來。你的那些黨羽……到底搬走了你多少銀子?”
紀綱只是叩首:“陛下,看在往日臣有苦勞,請陛下別再追問了,至臣這里,就請格外開恩,不要再過問了!
他聲淚俱下,哪里還有當初不可一世的模樣。
朱棣目光更是冰冷,道:“看來到了現(xiàn)在,你還是死不悔改嗎?”
迎著朱棣不帶一絲感情的目光,紀綱打了個冷顫,像是強忍著恐懼,依舊道:“他們早已遠走高飛了,現(xiàn)在就算是臣實言相告,只怕……陛下也是鞭長莫及!
這句鞭長莫及,很值得玩味。
這顯然是連朱棣也無法管到的地方。
朱棣聽罷,心里大失所望。
張安世卻冷聲道:“是嗎?只是……紀綱,你還記得那鄭書吏嗎?”
鄭書吏……
紀綱錯愕地抬頭看向張安世,眼里的瞳孔收縮。
這位鄭書吏,可以說是錦衣衛(wèi)中不起眼的人,甚至在平時的時候,紀綱都表現(xiàn)出對其他書吏的信任,而對鄭書吏,表現(xiàn)得十分冷漠。
可哪里想到,張安世的進展竟如此之快。
紀綱粗重的呼吸著,在這里關(guān)了幾日,他無時無刻不處在各種自我懷疑之中。
現(xiàn)在張安世提了鄭書吏三字,讓他心理防線,再也按捺不住地開始動搖了。
朱棣也顯然捕捉到了紀綱的這一絲情緒變化,立即步步緊逼地喝道:“事到如今,你還想欺瞞?紀綱,你也不想想,你至今日這個地步,難道還不夠咎由自取嗎?說吧,再不說,那就讓你見識見識朕的手段!”
對待別人,朱棣尚可以表現(xiàn)得冷靜,可面對這個當初信任的紀綱,朱棣有一種智商被紀綱侮辱的羞憤感。
看著朱棣暴跳如雷的樣子,紀綱似乎對于朱棣有一種出于本能的恐懼,于是他期期艾艾地道:“有……有一大批財貨……還有……一些東西,確實是鄭書吏經(jīng)手,罪臣,罪臣……萬死之罪!
朱棣道:“往何處去了?”
紀綱隨即道出了三個字:“喜峰口!”
第220章 天子門生
聽到喜峰口三字。
朱棣顯然對此再熟悉不過了。
他死死地盯著紀綱,頓時就明白了紀綱的意思。
這喜峰口乃連接遼東、漠南和關(guān)內(nèi)的必經(jīng)之路。
從喜峰口出關(guān),便是兀良哈三部,即俗稱的朵顏三衛(wèi),以及韃靼部的交界處了。
朱棣的眼里掠過了冷意,他凝視著紀綱,森然道:“怎么,你已與韃子們聯(lián)絡了?”
紀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道:“陛下將臣棄之如敝屣,罪臣豈不可為自己打算?”
朱棣笑得更冷,道:“好一個為自己打算,看來倒是朕做錯了。你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已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你竟還有臉和朕說什么朕棄你如敝屣?”
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狼狽的紀綱,朱棣轉(zhuǎn)而又道:“這樣說來,你是早有準備。在喜峰口,接應你的人,又是誰?”
紀綱道:“兀良哈……”
朱棣抿了抿唇,才道:“你收買了他們?”
紀綱道:“他們畢竟是韃子,當初雖效勞于陛下,卻不是長久之計,這兀良哈部,早和韃靼部有密切的聯(lián)絡,卑下……手中握有他們彼此勾結(jié)的證據(jù)……”
所謂的兀良哈部,其實就是朵顏三衛(wèi)。
這倒是和張安世所掌握的歷史知識有重合,其實這事倒是怪朱棣。
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寧王朱權(quán)的寧王衛(wèi),以及開平衛(wèi),駐守在漠南以及喜峰口之外的遼東一帶。
可到了朱棣當了皇帝之后,卻將原設在多倫的開平衛(wèi)和設在寧城的大寧衛(wèi)都遷入內(nèi)地,由于兀良哈三衛(wèi)的騎兵在“靖難之役”中為朱棣奪得皇位立了功,朱棣便把大寧及附近的朵顏、福余、泰寧三衛(wèi),給了兀良哈,在歷史上稱作“封賞畀地”。
只是這兀良哈三衛(wèi)雖然臣服明朝,實際上是時叛時服,經(jīng)常破關(guān)騷擾,有時勾結(jié)北元共同入犯內(nèi)地。
兀良哈三衛(wèi)的首領(lǐng),竟還和韃靼的部族首領(lǐng)結(jié)為兒女親家。
原本這些事,理應奏報的。因為漠南的事務,一向都是錦衣衛(wèi)向朱棣稟奏。
可現(xiàn)在看來,朱棣依舊對朵顏部為首的三部保持著信任,顯然是因為紀綱將這些事統(tǒng)統(tǒng)壓了下來。
如此一來,便給了兀良哈三衛(wèi)首鼠兩端的空間。
一方面,他們以韃子的身份,可以和韃靼部密切接觸,親密無間。
另一方面,卻又轉(zhuǎn)過身,可以隨時向朱棣邀功請賞,得大明的互市便利。
喜峰口一帶,就是兀良哈與內(nèi)地重要的互市之處,經(jīng)由此處,出入漠南和大明內(nèi)地之間,暢通無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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