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陛下是九五之尊,每日都惦記著銀子呢,這天底下還有比銀子更緊要的事嗎。”
朱高煦已跌入過一次人生谷底,現在覺得生活又有了期望,便深深地盯著張安世道:“大哥,你不妨把話說明白一點。”
張安世道:“那副輿圖,你還記得嗎?”
朱高煦對這話的用意顯然還在一頭霧水,但還是點了點頭。
張安世道:“你一定已對那幅輿圖熟諳于心了吧,這就是你的本錢!你有了這個本錢,就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入股。到時……將你也拉進來,想辦法讓陛下讓你帶你的護衛(wèi)去木邦,也就是云南邊境之地,咱們合伙,你占了地,算商行的,商行代行管理,里頭的稅賦,礦產,特產,港口的收益,到時我們按股分利!
“當然,商行也不能教你吃虧,我們這算投資,糧食商行來供應,還有這火藥、藥品,軍械、鎧甲,咱們統(tǒng)統(tǒng)選最好的供應去,咱們投資,咱們收益,將來躺著掙銀子。”
朱高煦聽罷,虎軀一震,倒沒有啰嗦,立即就道:“雖然我沒聽明白,不過大哥既然覺得這樣有好處,那成……”
張安世心里便明白,這商行的股權要進行調整了。
不過這不要緊,能多拉人下水是好事。
持有股份的越多,將來商行的地位才能越穩(wěn)固。
畢竟誰曉得百年之后,哪個不肖皇帝突然想吃獨食,將好處一鍋端了去。
而現在,三個公府,還有他自己,再加上一個皇子一起分利。有外戚,有將來的藩王,還有宮中,再加上三個天下最頂尖的勛臣,誰若是想打這商行的主意,只怕都要掂量一下自己。
最重要的是,它形成了一個穩(wěn)固的體系,整個體系牢不可破。
而朱高煦所驚喜的是,若是他當真有機會去木邦,自己那四衛(wèi)人馬……便也算是有了一個新的出路。
朱高煦也不至于蠢到不可救藥,當然清楚,跟著他一起獲罪的那些護衛(wèi),將來也肯定要倒霉。他犯下的蠢事,卻那么多的將士們承擔,實在心里說不過去。
朱高煦這個人,自視甚高,而且愚蠢,可在軍中,卻有極大的威望,而且對士卒們頗為體恤,這上上下下的人都服氣他,愿意跟他沖鋒陷陣。
可以說,他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唯獨在軍事方面,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魅力。
若是商行肯給他提供這些新火藥,還有許多藥品,甚至是像他所見的模范營那般的裝備,哪怕這些裝備只裝備一個營,他也自信,到了木邦,他定是所向披靡。
朱高煦心里大喜,卻依舊有些隱憂,父皇能答應嗎?
吃過了酒,幾人都有些醉了,便教人殺雞,燒了黃紙,當下結拜。
隨即,朱高煦便領著張安世幾個,至他所住的宅邸去。
對著輿圖,朱高煦道:“若是這樣的火藥充足,給養(yǎng)充裕,這打法就不同了。不需冒險深入他們的腹地,可用驕兵之計,誘使他們的精銳出關決戰(zhàn)。只要將他們打的足夠慘痛,那么其余的兵馬,勢必風聲鶴唳,所過之處,便可勢如破竹……嗯,還有些細節(jié),我再想一想!
畢竟是經歷過靖難的人。
靖難之役厲害之處就在于,這些靖難出身的將軍們,每一戰(zhàn)都是以少勝多,無數次險象環(huán)生中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正因為如此,像朱高煦這樣的人,絕不只是曉得無腦沖鋒這樣簡單。
事實上,這段日子里,雖然苦悶,但是朱高煦的內心深處,也獲得了少有的安寧。
以往用了太多的腦子,雜念太多,如今終于回到了他最擅長的領域,只研究一件他最喜愛的事,反而讓他內心平靜不少。
當下,他提筆,在輿圖上標注重要的關隘,以及進兵的路線,甚至還有重要的補給位置。
只是他還在手舞足蹈的時候,張安世和朱勇幾個,卻已東倒西歪的趴下酣睡了。
……
此時,徐皇后坐了車駕里,朱棣則帶著一隊人馬騎行。
車駕并不奢華,一切都是輕車從簡。
朱棣和徐皇后都不希望讓人知道他們去探望那罪臣朱高煦。
只是這一路,朱棣心緒不寧。
往日的時光,在腦海中不斷地浮現。
他更擔心的是徐皇后。
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他了解徐皇后了,徐皇后是個顧全大局的人。
哪怕他這個皇帝想要賞賜徐家,給徐家人更多的恩澤,徐皇后也再三阻止,認為若是對徐家過多的禮遇,難免使天下人非議。
這樣識大體的女子,固然知道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可朱棣也清楚,對于至親的情感,徐皇后并不比別人少多少。
因此,雖為皇后,她想到的首先不是驕奢淫逸,不是如何使自己的恩澤惠及到自己身邊的人。
而是克制自己的情感,反而越發(fā)的謹言慎行,哪怕有天大的委屈和心中苦痛,也自己默默承受。
她身子本不好,次子到了這個地步,為人母的人,只怕心中的痛苦,比之朱棣這個做父親的更甚。
朱棣默默地騎行,他甚至希望時間慢一些,晚一點去見到那逆子。
而駙馬王寧,也騎著馬,慢慢地隨行。
他心里此時其實很是忐忑,也不知自己今日的表現,能否順利地和朱高煦切割。
其實這些,真正做給朱棣看的,不過是兩三分罷了,他是公主的駙馬,陛下就算再遷怒他,怕也不會害了他的性命。
他所憂慮的是漢王徹底垮臺,而太子記恨他,若是不和漢王一刀兩斷,甚至踩上兩腳,將來這皇位已可以確定落在朱高熾的頭上,誰知到時會不會來個秋后算賬,禍及家人。
想來太子看到他今日的表現,不會再追究他吧。
“王寧……”
在前騎行的朱棣突然道。
王寧聽罷,忙打馬上前一些:“臣……臣在!
朱棣道:“平日里,那逆子……還和你說過什么?”
王寧斟酌著道:“他覺得太子殿下……殿下不似人君,還有……對張安世……”
朱棣皺眉道:“張安世一個少年,他如此記恨嗎?”
“自然!蓖鯇幍溃骸爸旄哽闫饺绽,但凡提起張安世,便咬牙切齒,只恨不得要教張安世碎尸萬段。臣……臣勸解過很多次,可他也不肯聽,只說……與張安世不共戴天。”
朱棣只剩嘆息,沒再吭聲。
這一路,大家心情各異,終于來到了棲霞。
抵達這里后,朱棣倒是懶得尋張安世,只讓人去尋朱高煦的幽禁之處,當即就帶人直接趕往宅邸。
奇怪的是,到了這宅邸外頭,居然無人看守了。
實際上,數日之前,這里的守衛(wèi)便已撤去了。
看著這普普通通的宅邸。
朱棣翻身下馬,隨即走到車駕那里,將徐皇后攙扶出來。
徐皇后疲憊又虛弱,神色厭厭地與朱棣對視了一眼。
朱棣關切地叮囑道:“你身子不好,待會兒不要動氣!
徐皇后頷首:“陛下放寬心,臣妾有自知之明。”
當下,見無人阻攔,便率先進宅。
王寧也忙跟上前去。
他有些心怯,可又想到,他這一番來,最重要的是當著陛下的面,與朱高煦割袍斷義,如此才算是徹底的和朱高煦切割。
于是便橫了心,安慰自己:“這朱高煦自己愚蠢,怪不得我,此等的蠢材,當初我真是瞎了眼,還以為軍中人都支持他,必然能成大器,誰曉得落到這樣的下場!
院子很小。
實際上,整個宅子也很小。
一個廂房,一個小廳。
奇怪的是,連院子里也沒有守衛(wèi)。
只有那小廳里,似乎有動靜。
那小廳里傳出聲音:“大哥,我看老五瘋了。”
“別吵吵,人家在想著給咱們掙錢呢。給他斟個茶,讓他醒醒酒!
“給大哥斟茶就罷了,咋還給他斟?大哥,我不服,他和俺一樣的沒腦子,憑啥要讓著他!
“做兄弟,怎可事事計較?”
“大哥,我去,我去。”
朱棣聽到這些聲音,便曉得是張安世幾個。
那么朱高煦呢?
莫非不是關押在此?
聽到這些對話,朱棣其實有些尷尬,想當初,他年幼的時候,和徐輝祖幾個……也是這般親密無間,猶如自家的兄弟一般,大家一起嬉戲玩鬧,不分彼此。
只可惜……人到了這個年齡,反而自己的兒子們反目了。
邊想著,朱棣和徐皇后一并走到了門檻跟前。
這時,居然聽到了朱高煦的聲音。
朱高煦道:“入他娘,我突然想起有人罵過我娘,哎呀……這輩子沒有受過這樣的鳥氣,咱們要報仇啊。父皇這廝……沒良心,可母后打小便對我很好,我……”
朱棣虎軀一震。
徐皇后嬌軀也微微一顫。
倒是沒有多遲疑,繼二人續(xù)往里走。
卻見朱高煦正拉著張安世的手,隨即開始比劃:“他們三十多人,教我吃了虧,大哥你信不信,他們但凡人少一些,我也教他們倒在地上向我跪地求饒!
張安世正好面對著大門的方向。
這時,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進來的朱棣和徐皇后,頓時不說話了。
可朱高煦卻是背對著朱棣,渾然不覺地繼續(xù)說著:“大哥,你說句話呀,你方才不是說講義氣的嗎?不是說咱們兄弟不分彼此的嗎?”
朱棣:“……”
徐皇后:“……”
后頭跟進來的王寧,一臉怪異,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著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張安世幾乎跳起來:“臣見過陛下,見過皇后娘娘。”
他聲音很大,立即讓廳里的所有人都察覺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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