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凝視著鄭倫:“皇孫恣意胡為?”
鄭倫道:“侮辱大臣,還……還炸了……炸了……臣等實在是罪該萬死,只是陛下,皇孫還年幼,千錯萬錯,都在臣等教導(dǎo)無方,從此之后,臣幾個一定要引以為戒,絕不會再教這樣的事發(fā)生!
朱棣的眼神漸漸冷沉下來:“看來你們并不認(rèn)同此事!你們平日都教授了皇孫什么?”
開玩笑,這哪里敢認(rèn)同啊。
鄭倫忙道:“都是孔孟之道,還有春秋大義……”
朱棣道:“有教授過其他的嗎?”
鄭倫因為拜在地上,所以背后的傷口痛得厲害,齜牙咧嘴道:“請陛下明鑒啊,臣等絕不敢逾越雷池!
這意思是,雖然皇孫出了這件事,他們也有責(zé)任,但是他們所教授的東西,絕對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朱棣有些錯愕:“朕不信,難道在平時,課余的時候,也沒有教他其他東西嗎?”
鄭倫差點(diǎn)嚇得魂飛魄散。
說實話,在鄭倫的眼里,眼前這個永樂皇帝,其實和太祖高皇帝沒有多少的分別,反正都是狠人。
皇孫鬧點(diǎn)事,抓了他們幾個便打,他們好歹也是大儒,這是完全不將他們當(dāng)儒生看待。
現(xiàn)在陛下屢屢盤問,這不是擺明著要找他的錯嗎?說不準(zhǔn),挑出了毛病,就抓了他去砍頭呢!
鄭倫越想越惶恐,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沒,沒有,絕對沒有,臣拿腦袋擔(dān)保!
后頭幾個博士也紛紛道:“是,絕沒有。”
朱棣若有所思。
此時,一旁的朱高熾道:“父皇,幾位博士一直盡心盡力,此番……瞻基胡鬧,不應(yīng)該責(zé)怪他們,要怪也只怪兒臣教導(dǎo)無方!
朱棣怒視著朱高熾道:“住口!”
朱高熾噤若寒蟬,在他看來,父皇的情緒可謂是喜怒不定,實在猜測不出父皇的心思。
就在此時,卻見張安世正牽著朱瞻基匆匆而來。
朱棣一看到朱瞻基,怒氣一下子就消下去了,眼里立馬掠過了喜色。
再看張安世……心里卻又有幾分不高興了。
這家伙……不在渡口好好呆著,成日游手好閑!
最近賬面上好像沒了五十七萬兩吧……
朱瞻基雖是人小,禮儀卻學(xué)得很好,到了朱棣跟前,就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道:“孫臣見過皇爺爺!
朱瞻基心里膽怯,這行禮也不免帶了幾分小心翼翼。
朱棣的臉上卻是一下子溢出了笑容,一把將朱瞻基抱起,道:“讓皇爺爺看看你,哈哈,幾日不見,比從前清瘦了,怎么,有人餓著你?”
朱瞻基道:“孫臣沒有餓著!
朱棣道:“朕來問你,你為何罵那何柳文是奸臣?”
朱瞻基下意識的看一眼張安世。
太子妃張氏在一旁聽著,直接捏了一把汗。
這事朱瞻基可以說,可若是朱瞻基供出是她那兄弟教授的,這意義就不同了。
下一刻,就聽朱瞻基大聲道:“我看他就是奸臣!
“哈哈哈……”朱棣更開懷地大笑起來。
眾人見朱棣大笑,一頭霧水,有人覺得陛下好像有些過了頭,在尋常百姓家,這樣的熊孩子是要往死里打的。
只見朱棣又問:“那朕來問你,什么是奸臣?”
朱瞻基歪著頭想了想,道:“平日里清高,總是自我吹噓標(biāo)榜,實際上卻總圍著皇爺爺和父親轉(zhuǎn)的。還有……還有……”
朱棣眼里的歡喜之色越加多了,他繼續(xù)催促道:“還有什么呢,說啊!
朱瞻基道:“還有……還有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總是稱贊著皇爺爺和父親,給你們戴高帽子,希望皇爺爺和父親做出對他們有利的決策……還有……”
朱棣身軀一震。
若說此前,還帶著一些小孩子的童言無忌,可后頭這句話……就絕不是尋常孩子說的了。
朱棣不比其他皇帝,他自有一套對事物的判斷,此時見朱瞻基一臉認(rèn)真的樣子,朱棣心里溢滿了驚喜。
朱高熾?yún)s是嚇壞了,忙道:“朱瞻基,在皇爺爺?shù)拿媲埃灰跓o遮攔!
朱棣頓時怒瞪朱高熾道:“住口,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
說罷,朱棣又看向朱瞻基,聲音又一下子溫和下來:“你說,你繼續(xù)說,你放心,你說什么,朕都赦你無罪。你來告訴皇爺爺,你為何覺得知人知面不知心!
朱瞻基又想了想,就道:“比如有的人,他吃一樣?xùn)|西,明明很好吃,卻告訴你,這東西很難吃,我想……世上應(yīng)該有很多這樣的人吧!
張安世:“……”
朱棣大喜:“哈哈,你這孩子……嗯……朕再來問你,既然很多人知人知面不知心,那該怎么辦呢?”
朱瞻基道:“那就不能做糊涂蟲,只有了解到實情,才可以分辨出一個人的真?zhèn),就好像吃食一樣,你要自己吃過了,才會知道它好吃不好吃,你只聽人說不好吃,可那人卻像饕餮一樣吃個沒停,你怎么能分辨呢?”
朱棣心下狂喜,抱著朱瞻基的手禁不住顫起來。
這可只是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啊。
看問題竟如此深刻,這才是一個真正皇帝應(yīng)該知道的東西。
如若不然,只曉得仁義禮智信,又有個什么用!
朱棣欣喜地道:“好孩子,好孩子……”
朱瞻基卻是瞪大了眼睛,驚道:“皇爺爺,你怎么哭了!
朱棣搖頭:“混蛋小子,朕怎么會哭!”
朱瞻基關(guān)切地道:“是不是風(fēng)沙迷了眼睛,我給你吹。”
“不必!敝扉︱v出一只手來,揉了揉眼睛。
或許年歲大了,看著孫兒,朱棣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
朱棣卻又道:“只是靠這樣,就可以分辨一個人的好壞了嗎?”
朱瞻基想了想道:“可不只這些,皇爺爺,你糊涂啊,我方才只是打個比方,要真的分出好壞,還需多聽、多想、多看……”
朱棣細(xì)細(xì)咀嚼著這六個字。
這些話,一個成人若是有此感悟,其實不算什么。
可若是出自一個這樣大的孩子之口,就完全不一樣了。
而且朱瞻基說的極認(rèn)真,分明是覺得這六字很有意義。
朱棣凝視著朱瞻基:“這是誰教你的?”
見朱棣的臉色突然變得嚴(yán)肅。
朱瞻基嚇了一跳。
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
朱棣再次道:“你告訴朕,這是誰教你的?”
朱瞻基方才還猶豫,可朱棣再次這一問,朱瞻基終究只是一個孩子,嚇得連忙怯怯地道:“這……這不是阿舅教的。”
張安世:“……”
張安世心里翻江倒海。
朱棣目光深深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嚇得忙是眼神躲閃。
朱棣將朱瞻基抱下來,只安撫地?fù)崃藫嶂煺盎念^頂。
朱高熾連忙道:“父皇……”
朱棣搖搖頭,他似乎思咐沉吟著什么。
半晌,朱棣先走向那鄭倫,道:“鄭博士,你是皇孫的蒙師,你來告訴朕,朕的皇孫如何?”
鄭倫連忙道:“皇孫聰穎,常人不能及,只是……只是有時不免有孩子的性情,容易受人影響!
“受誰影響?”
鄭倫道:“臣不敢說!
朱棣點(diǎn)頭,于是看向張氏,道:“太子妃,平日里你在東宮,辛苦了!
張氏倒是鎮(zhèn)定,道:“臣媳養(yǎng)尊處優(yōu),已是慚愧,何來辛苦二字。”
朱棣盯著她道:“皇孫方才說的,你以為如何?”
張氏沉吟道:“若皇孫是尋常百姓的孩子,他說這些話,臣媳會狠狠訓(xùn)斥他,讓他做一個與人友愛,正直無爭之人。”
朱棣立即接著道:“那他若是朕的孫兒,將來要克繼大統(tǒng)呢?”
張氏揚(yáng)眉,鎮(zhèn)定自若地道:“那么臣媳會告訴他,有些事,心里可以這樣想,但是不能言,有些話,說出來就不靈了。不過孩子畢竟還小,說了也就說了,為人父母的,也只好一笑置之!
朱棣卻是笑了,道:“好一個一笑置之!
朱棣隨即看向張安世,道:“你他娘的平日里難道沒有正經(jīng)事干了嗎?成日和一個孩子廝混一起。”
張安世忙道:“陛下明鑒,這是臣的親外甥啊,自家的親外甥,怎么叫廝混?”
朱棣道:“哼,不過你教授他的,倒有幾分道理!
幾分道理……
張安世心里松了口氣。
倒是鄭倫幾個急了,方才皇孫那些話,怎么能跟一個孩子說呢?
而且……惡果不是顯現(xiàn)了嗎?皇孫居然直接指責(zé)大臣是奸臣,還害他們幾個平白挨了一頓鞭子。
鄭倫出于責(zé)任,連忙道:“陛下,臣對此不以為然,張安世所教授的,實是聳人聽聞,皇孫還是孩子啊,難道陛下忘了何柳文的教訓(xùn)嗎?”
“何柳文?”朱棣側(cè)目看一眼鄭倫。
鄭倫這一次倒是硬氣了不少,直面圣顏。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