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這些話,被姚廣孝聽了去,姚廣孝臉色一沉,道:“他們吃他們的肉,有貧僧何干?小二,你不必聽他饒舌,自管做你的買賣,貧僧乃和尚,不是強盜,強盜才管別人的事!
小二應了,忙是去通知后廚預備齋飯。
姚廣孝端坐,卻發(fā)現(xiàn)這客棧里頭,有些不同尋常,以往客棧里吃飯的,多是客商或者是讀書人,可在這客棧里,竟有不少是泥腳漢子,有的只穿草鞋,有的也攜家?guī)Э冢贿^膚色大多黝黑,一身短裝。
可這里的生意居然出奇的好,來來往往的客人不少,食客們倒是很計較食物的價格,掰掰扯扯的與小二一個個對賬。
姚廣孝依舊端坐,人似入定的狀態(tài),似乎不太管外頭的吵鬧。
護衛(wèi)們在隔壁桌坐下,不過很快,姚廣孝本是一人一桌,卻見一個漢子牽著自家的女兒,因這里客滿,竟直接坐在了姚廣孝對面的空位上,與姚廣孝同桌。
這一下子,護衛(wèi)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措,他們觀察姚廣孝,見姚廣孝無動于衷,悄悄松一口子,也就不敢做聲了。
那粗漢顯得很局促,他顯然是帶著自己的女兒來的,在這寒冷的天氣里,漢子穿著草鞋,不過腳上的繭子,似乎有保暖的功能,這漢子也不覺得冷。
倒是他這女兒,似乎穿了一雙新的繡花鞋,女孩兒好奇的打量這里的一切,不安又期待。
漢子對姚廣孝似乎說了一聲類似于道歉的話,隨即便將注意力放在自己女兒身上:“丫頭,今日下館子,帶你吃一頓好的,你得慢著吃!
“爹爹,這里叫啥?”女孩兒清脆的道。
“叫……叫客棧,也叫館子,總之……聽說這里的菜很好吃!
“那爹爹從前為何不帶我來吃?”
漢子咧嘴笑了,露出了他的黃牙。
“從前啊……從前……是爹糊涂。”
女孩兒便坐在長條凳上,她腿還短,便將腿懸在半空中,低頭看著自己的繡花鞋吃吃地笑。
此時,漢子問:“鞋子喜歡嗎?”
“喜歡!
“待會兒回去,你別說這是二十文錢買的,不然你娘肯定要念叨,你說只花了十文錢!
女孩兒歪頭想了想:“好呢!
這時有伙計來了,似乎這伙計早已習慣了這樣的食客,依舊笑嘻嘻地道:“客官要吃點什么?”
漢子有些局促,居然緊張地道:“有肉嗎?”
“有,有,有,雞鴨魚肉,樣樣都有,咱們這兒的招牌,是爐烤的鴨子,鮮嫩的很,除此之外……還有……”
“鴨子多少錢?”
伙計笑了笑:“一只鴨子,需二十七文!
漢子道:“這樣貴,半只鴨子呢?”
“哈哈,那得十四文。”
漢子低頭,似乎覺得不對勁:“那買半只豈不虧了?”
“這……”伙計尷尬一笑:“這沒辦法。要不,吃點其他的……”
漢子道:“若是半只鴨子,再少一塊肉,十三文如何?”
他極認真地討價還價。
女兒似乎對陌生的小二有些害怕,身子便依偎在漢子的邊上。
小二道:“好,烤鴨半只……客官要飯嗎?”
漢子道:“要錢嗎?”
小二苦笑道:“需兩文錢!
“這樣貴!睗h子道:“俺自己地里的莊稼……”
他說到這里,便又將話戛然而止,他道:“不要了,有鴨子就成。”
伙計點頭,轉身去了。
這時……本是入定的姚廣孝,閉上的眼睛微微闔著,借著一道眼縫里的余光,打量著眼前這一對父女。
似乎對于姚廣孝而言,眼前所發(fā)生的事,顯然在他豐富的人生閱歷之中,是較為少見的。
姚廣孝感覺自己的佛心有些亂了。
以至于他需深呼吸,才勉強抑制住了內心的不寧。
烤鴨比姚廣孝的齋菜要上的早。
半只烤鴨送上來,伙計笑著道:“就是半只鴨子,一塊肉沒少,還是咱們約定的十三文錢,客官下次多照顧本店的生意吧!
漢子一時感激起來,不斷說好。
隨即,漢子便對女孩兒道:“快吃,你還沒吃過鴨子吧,這是大肥鴨……”
女孩兒還沒到懂事的年紀,早已垂涎欲滴,于是忍不住伸手抓了一口就往嘴里塞。
隨即邊吃邊驚嘆著道:“世上還有這樣好吃的東西,爹爹,你嘗!
漢子摸著女孩兒的腦袋,笑著道:“爹爹不是吃了趕集帶來的饃?已吃飽了,你多吃一些!
女孩兒皺著鼻子道:“可是很好吃呀!
她滿嘴是油,狼吞虎咽,分明是個小孩兒,卻沒多久就生生地將半只鴨子吃了大半,還不忘舔舐骨架子。
此時的女孩兒,眼里似乎有了光。
這清澈的眼眸里,那一道光格外的奪目。
父親這才取了骨架子,也跟著啃噬起來,將骨架子咬得咯咯的響。
“爹爹,爹爹,往后我還要吃!
父親將骨架嚼碎了,吞咽下去,才道:“好好好,下一次趕集,還帶你來,丫頭要聽話……”
二人細碎的說著,直到幾乎連骨架子都吞咽了大半,漢子才起身道:“伙計,結賬。”
說著,便小心翼翼地從懷里取出了一個破荷包,極認真地取出一枚枚的銅錢,數了十三個,交給了店小二。
這才牽著女兒,緩緩離開。
女孩兒不安分地蹦蹦跳跳,繼續(xù)盯著自己的繡花鞋子:“爹爹,我的鞋子真好看!
“爹爹,你真的還會帶我來吃鴨子嗎?”
“爹爹,鴨子真好吃!
“爹爹,要抱,我累啦!
那聲音愈來愈遠。
姚廣孝端坐,他不喜說話,也不愿多言。
只等他的素菜來了,伙計才尷尬地道:“抱歉的很,座位實在坐不下,教禪師沾了葷腥!
姚廣孝道:“無礙。雖在此沾了葷腥,可在此也見到了慈悲。”
小二聽不懂,不知咋接話。
姚廣孝道:“你這兒生意倒是好!
小二笑著道:“這倒是實話,全南京城的客棧,有幾個有咱們棲霞渡口的買賣好的?”
姚廣孝手指著外頭道:“外頭運送石料做什么?”
“說是要修橋鋪路,這一下雨,便到處都是泥濘,車馬便過不了,這路要從碼頭,一直修到沈家莊去!
“沈家莊?”
“噢,現(xiàn)在不叫沈家莊了,現(xiàn)在該叫承恩伯府。”
姚廣孝道:“你說的是張安世?”
“正是他!
姚廣孝頷首:“這是一個不簡單的人啊!
伙計道:“禪師您說誰?”
姚廣孝微笑:“好啦,你去招呼其他食客吧,多有叨擾!
伙計點頭,忙去了。
幾個齋菜擺在了姚廣孝的面前。
姚廣孝卻幾乎沒有食欲。
方才還因為這些日子寄情于山水,顯得精神飽滿的他,現(xiàn)在卻陷入了迷茫,他只勉強舉了筷子,吃了一些飯菜,便起身要走。
護衛(wèi)道:“先生不多吃一些?”
姚廣孝道:“足夠了!
護衛(wèi)便再不敢多嘴。
隨姚廣孝出了客棧,此時天寒地凍,江面上的霧彌漫至這集市的深處,姚廣孝見這薄霧之中,人影幢幢,偶有吆喝聲。
他低頭看了地上的泥濘,又見遠處一車車拉來的石料,終于登上了來迎接他的馬車。
馬車也漸漸地消失在了云霧之中。
可人聲依舊。
那留在原地的客棧,依然客滿。
……
張安世這幾日鬼鬼祟祟地出現(xiàn)在東宮。
沒有辦法,自打沒有了國子學的博士差事,他便成日往東宮去。
見了太子妃張氏,他像老鼠見了貓。
張氏在織布,其實見了張安世來的時候很高興:“瞻基都讀書了,現(xiàn)在沒人陪我啦,安世你有閑便多來,免得我生悶!
張安世道:“是啊,瞻基長大了,已經可以學本事了,我這個做舅舅的也很高興。”
張氏道:“聽你姐夫說,外頭有人在嫉妒你?”
張安世便無奈地道:“是呢,我心里難受的很,我有這樣的遠見卓識,卻因為是外戚,他們便瞧不起我,阿姐,我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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