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猶如驚雷。
一下子將所有人的情緒都引燃了。
一股說不清楚的憤怒,迅速在眾考生的內(nèi)心之中蕩漾。
遠(yuǎn)處的角落里,一個人孑身站著,顯得與周遭的人格格不入。
此人正是楊士奇。
楊士奇雖然不認(rèn)同張安世,可還是心系顧興祖,此番也向翰林院告假,特意趕來看榜。
當(dāng)看到榜首竟是顧興祖的時候,心中可謂是詫異無比。
要知道,楊士奇可是連進(jìn)士都沒有中的人,他曾因為不是進(jìn)士出身而自慚形穢。
可現(xiàn)在……顧興祖竟是金榜題名,竟為榜首。
楊士奇心中大浪翻滾,驚駭?shù)谜f不出話來。
八股……是這樣做的?
無所謂才情,更無所謂家學(xué)淵源,竟不過是解構(gòu)八股,深究八股之法,每日做題、解題?
他苦笑,隨即也為顧興祖高興起來。
侯爵之子,當(dāng)然可以不在乎金榜題名,可如果一個可以承襲侯爵的人還中了進(jìn)士,甚至還名列榜首,那么他未來的前程,就定然不可限量。
楊士奇正待要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可突然之間,人群爆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憤怒。
這一下子,楊士奇駐足了,他心里有些擔(dān)心,張安世和顧興祖雖然爭取到了榜首,可是……也引發(fā)了眾怒。
這該如何收場呢?
可這里的所有人,哪里曉得,越是眾怒,張安世就越開心,這是加倍的快樂。
他甚至察覺到,曾棨身后的幾個吉水縣才子,更是怒不可遏。
畢竟如果沒有顧興祖,他們的名次都可前進(jìn)一步,每一個名次的進(jìn)步,對于自己的未來都有巨大的收益。
連曾棨也露出了不悅之色。
他上前,凜然道:“承恩伯,現(xiàn)在人人都言東宮泄題,所謂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還請承恩伯澄清一二!
讀書人就是厲害,尤其是似曾棨這樣優(yōu)秀的讀書人。
他質(zhì)疑張安世,開口就是別人說,反正和他沒關(guān)系,可目標(biāo)卻直指張安世。
張安世抱手,卻大笑道:“你們指摘俺的姐夫,要謀反嗎?”
這一句反問,氣焰囂張,曾棨等人色變,身子微微后退一步。
丘松甚至齜牙咧嘴地取火藥包出來。
可惜……他這火藥包威懾力還沒有張安世的嘴大。
讀書人又不曉得這玩意是個啥,在無知之人跟前擺弄這玩意,是沒有人當(dāng)回事的。
張安世泰然自若地道:“不過,既然你們有所質(zhì)疑,那再好不過了!
頓了一下,張安世便又道:“給我取筆墨紙硯來,我知道你們不服氣,我讓我這不成器的學(xué)生,當(dāng)場做題便是了。”
“……”曾棨等人還未反應(yīng)。
其他人便鼓噪道:“且看看這會元有幾分成色。”
一聽又要做題,顧興祖眼前一亮。
他這幾日,成日被張安世或是朱勇幾個拉著炸魚、閑逛,無所事事。
可他內(nèi)心其實很苦悶,很不開心,總覺得人生之中,少了一點什么。
這枯燥無味的玩樂,似乎并不能激起他的興趣。
只有那種題做到了極致,那種攀登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峰,自己的潛力發(fā)揮到了極致,最終站到了山峰上,哪怕那種感覺,只是剎那之間,也令顧興祖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爽感。
此時,只見張安世道:“今日誰走誰是孫子,都別走,讓你們開開眼。”
有不少的讀書人駐足,不得不捏著鼻子站著,讀書人要面子的,不想做孫子。
曾棨等人,更是驚疑不定,他們彼此交換眼神,此時更是腳下生了釘子,死也不肯走了。
于是有人抬了一張長桌來,又有人去取來了筆墨紙硯。
張安世從容不迫地大呼道:“誰來出題,你們尋個人來出題!
“我來!”曾棨挺身而出。
他乃吉水才子,聲望很高,有他出面,誰也跳不出刺。
張安世坦然無懼地看著他道:“你出!
曾棨踱了兩步,便道:“必也使無頌乎。”
不是截題。
可是……許多讀書人們聽了,都心里吸一口氣。
這題也只有曾棨能想的出來了,此題頗難,至少比今科的考題難不少。
顧興祖則是皺眉,露出老大不樂意的樣子。
曾棨看著他的反應(yīng),微笑道:“怎么,顧會元為何不提筆?”
顧興祖怏怏不樂地道:“題太容易了!
他做微積分的,對加減乘除實在提不起興趣。
可眾人一聽,都不免驚愕,也有人冷笑著道:“怕是做不出吧。”
曾棨臉色更是僵硬,說題太容易,這是質(zhì)疑他的水平不行!
倒是朱勇急了,給顧興祖腦殼一個爆栗子,罵罵咧咧道:“叫你做題便做題,你怎的這樣多事!
顧興祖噢了一聲,乖乖地提筆,蘸墨。
稍稍一想,便開始從容下筆。
見他這個樣子,所有人又看得驚呆了。
這么快就下筆?
大家做題的時候,往往需要反復(fù)斟酌,一場考試假如是兩個時辰,那么至少有一個時辰是打腹稿的。
曾棨臉色凝重,走上前去,一面看著顧興祖寫下的破題,一面念道:“訟有待聽而自服者,為政者實使之然也!
此句一出,所有人都安靜了。
這個破題,不但快,而且與題相互呼應(yīng)。
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此句完全合乎了四書五經(jīng)。
這才是最重要的,歷史上有無數(shù)有才情的人,可往往卻多在科舉之中名落孫山,根本原因就在于,所謂的八股,本質(zhì)是代圣人立言。
也就是說,你心里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是一只鸚鵡,不斷的闡述圣人的觀點而已。
許多人驚呼,不少人暗暗低頭,心里想,倘若是自己,破題有比得上此人嗎?
何況這個顧興祖即興作文,其才思真是可怖。
這時,只見顧興祖又下筆,曾棨念道:“夫曰無訟,自下言之也,曰使無訟,自上言之也,此亦我夫子所心翼之者耳!
承題一出,再沒有人懷疑了,只有無數(shù)嘖嘖稱奇的聲音。
這他娘的是天才,這個承題,老道到了極點,此意為:所謂沒有訴訟,是從老百姓的角度講的,說讓訴訟不存在,是從當(dāng)政者的角度來看待的,這也是孔圣人所期待的境界。
因為這道題最難之處就在于,圣人是希望以德治國。
訴訟是現(xiàn)實,德治是圣人的期望。
兩者有沖突,有矛盾。
若是直接無視現(xiàn)實,只鼓吹圣人之言,難免顯得迂腐。
可要是尊重現(xiàn)實,又讓孔圣人鼓吹的德治難以自圓其說。
于是乎,這個承題直接從百姓、當(dāng)政者、孔圣人三者的角度進(jìn)行剖析,承接了破題,巧妙而且對仗工整。
曾棨在念的過程,其實臉色也已變了。
他繼續(xù)念誦。
越念誦,臉色越怪異。
他自信自己完全可以做出這樣的文章,甚至可能做的比這篇文章要好。
可是……絕沒有顧興祖下筆成章的本事。
等念到了一半,曾棨的臉不自然地帶著幾分紅,突然不再念了,一臉慚愧地朝顧興祖拱手作揖:“顧同年高才,曾某慚愧之至,這廂有禮。”
其余人只是目瞪口呆。
顧興祖搶去的可是曾棨的第一,如今連曾棨也服氣了,誰又敢說三道四?
于是……大家索然無味。
想罵點什么,發(fā)現(xiàn)好像也沒啥可罵的。
考官們舞弊?
不存在的,這不是現(xiàn)場檢驗了?
這人是有真水平。
南方讀書人占據(jù)了大量的名額,尤其是第二名到第七名都被江西讀書人占去了,可第一名卻是北直隸籍的人,還能咋說?
只能說技不如人。
張安世叉手,哈哈大笑地道:“曾同學(xué)也考的很好,能中第二,也教人欽佩。我實不相瞞,我這學(xué)生,沒什么本事……從前一直都在正義堂里讀書,數(shù)月之前,連文章都做不全!
曾棨等人大驚失色。
數(shù)月功夫……就脫胎換骨嗎?
太可怕了!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