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愕然了一下,隨即將朱瞻基放了下來,笑道:“走,帶皇爺爺去!
“皇爺爺,來。”
朱瞻基興沖沖地牽著朱棣的手,一路拖拽著朱棣似的,穿過重重的宮闕,到了一處東宮的角落,這里多是低矮的建筑,一排排的。
朱瞻基這時掙脫開朱棣的手,叉著手道:“這些人是前日新進來的,母妃和阿舅說,松江受災最重,所以多從松江采買,她們還沒適應(yīng)呢……皇爺爺……”
朱瞻基仰著頭,熱切地看著朱棣道:“她們說話的口音,我聽不懂,她們比我還膽小,像受驚的小雀兒一樣……”
朱棣看到一個個新進的“宮娥”,卻是沉默了。
這些人有的走出來,到了屋中間的天井打水,有的在漿洗衣物,因為剛來,還不懂如何操作紡紗機,所以先讓她們在此適應(yīng)。
看著這一個個雙目沒有神采,畏畏縮縮,同時面色枯黃,好像黃蠟一般瘆人的女子,朱棣心驚肉跳,還有幾個女子,肚子脹得極大,可露出來的手臂,卻好像是一節(jié)節(jié)枯枝一般。
朱棣上前幾步,離得近的一個宮娥要躲。
朱棣叫住她:“你叫什么名字?”
這宮娥怯生生地說了一句話,朱棣沒聽明白。
朱棣道:“你慢些說。”
“陳文雅……”
朱棣蠶眉一挑:“有名有姓……家里有人讀過書是嗎?”
“是,是……”
“你父兄呢?”
女子聽罷,悲從心來,她鼓囊囊的肚子起伏,臉色越發(fā)的蠟黃,沒有神采的眼睛淚如雨下:“都死了,家父被大水沖走了,兩個兄弟……長兄失散了,二兄和人奪食,被人打死了。”
朱棣久在軍中,自然也見過兵災過后,赤地千里的場面,可那時的朱棣是將軍,鐵石心腸,一切以勝利為目的。
今日目睹這女子,竟是遲遲不語。
緩了緩,他才道:“來這兒……還好嗎?”
女子趴在地上,身子蜷縮著,磕頭如搗蒜:“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千秋,若是不買了我,只怕我早已被野狗啃了……”
朱棣想到這女子也曾出自書香門第,可轉(zhuǎn)眼之間,淪落至這樣的地步,吸了口氣,道:“官府可有救濟嗎?”
“他們……他們曾說要救的……”
朱棣似乎明白了什么,暴怒道:“入他娘的一群狗官!”
女子嚇得瑟瑟發(fā)抖。
朱棣連忙忍住了脾氣,道:“不是罵你。哎……”
嘆口氣,又看了那依舊發(fā)抖著身子的女子一眼,再沒有多說什么,拉著朱瞻基的手轉(zhuǎn)身離開,一面教導朱瞻基:“好孫兒,你記著,為人子要懂得孝順,可為人君者,卻要懂得明察秋毫,切切不可讓人糊弄了去,人心有時比兇獸還可怕。”
朱瞻基很是認真地道:“孫臣懂的,誰敢騙孫臣,孫臣入他娘!”
第058章 有殺氣
朱棣頓時又大怒:“你他娘的怎的罵人?誰教你的,小小年紀咋不學好?”
朱瞻基心怯,垂著腦袋道:“是……是……”
朱棣收斂起脾氣,摸摸他的腦袋道:“好啦,饒你一次!
這時,朱高熾已帶著東宮上下人等聞訊而來,朱高熾心里很是忐忑,不知父皇為何突然來此。
他遠遠見了朱棣,便一瘸一拐的疾步上前,拜倒在地道:“兒臣見過父皇!
朱棣牽著朱瞻基的手,臉上冰冷起來:“方才在做什么?”
朱高熾道:“兒臣在聽眾師傅們講授經(jīng)學!
朱棣冷冷道:“倒是自在得很!
“兒臣萬死!敝旄邿胝\惶誠恐地應(yīng)對。
朱棣道:“你兒子都要被你餓死了,皇孫的身子,你也不顧嗎?”
“啊……”朱高熾詫異,隨即忙埋下頭:“兒臣罪無可恕……”
朱棣瞪他一眼:“儲君未必就要聽什么經(jīng)學,那個楊士奇就說的很好,要多看看漢時文景帝時的奏疏,結(jié)合《漢書》進行對照。”
朱高熾道:“兒臣無能,讓父皇多慮,實在……萬死……”
朱棣板著臉:“明日朕命人將批閱的奏疏也謄寫一份送東宮來,你多看看,好好學!
朱高熾一臉詫異,甚至有些慌亂。
“還愣著做什么?”
“是,是,兒臣遵旨!
朱棣牽著朱瞻基,揚長而去。
朱高熾依舊跪在原地,瞠目結(jié)舌。
徐皇后親自紡出兩尺紗來。
朱棣見天色已晚,催促徐皇后快走。
徐皇后笑吟吟地拉著張氏的手,又說了許多話,道:“可惜宮中不能自在,總不能像東宮一樣弄出這么多的紡紗機,過一些時日,本宮還來,一來二回,這新的紡紗機便熟悉了,熟能生巧嘛。”
張氏不卑不亢地道:“母后學的已是極快的了,若是有閑,我給母后縫制幾件衣衫送進宮里去,就怕父皇和母后不喜歡!
“怎么會不喜歡呢?”徐皇后大悅道:“你盡管送來,我教陛下天天穿著!
朱棣一臉受不了的樣子:“走走走,怎這樣多話!
朱高熾則垂手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
徐皇后動身,臨別時,忍不住抱一抱朱瞻基,摸一摸他的臉,眼淚婆娑起來,不斷囑咐:“不要餓了自己,再餓不能餓了自個兒,知道嗎?你什么時候想皇爺爺和皇祖母了,便和你的母妃說,教她帶你入宮……”
朱瞻基應(yīng)下。
朱棣背著手,一路繃著臉,回到宮中的時候,徐皇后露出幾分疲憊之色,卻是別有深意地看了朱棣一眼道:“陛下,咱們有個好兒媳啊!
朱棣點頭,露出欣慰之色:“也有一個好圣孫!”
徐皇后臉上不知有多寬慰,朱棣溫和地道:“好啦,你身子還需調(diào)養(yǎng),先去歇了吧!
徐皇后似乎明白朱棣還有什么事辦,于是動身往寢殿去了。
這偏殿之中驟然安靜下來。
朱棣只穩(wěn)穩(wěn)坐著,臉上的表情開始忽明忽暗起來。
他一雙眸子,漸漸從溫和變得如堅冰一般,雙眼顧盼之間,隱有寶劍出鞘的鋒芒。
“來人!”
亦失哈上前,躬身道:“奴婢在。”
朱棣手指頭敲擊著御案,打出節(jié)拍,他沉吟著,節(jié)拍越來越快。
良久,他緩緩道:“其一:太子妃之弟張安世……敕承恩伯,此子……有一個好姐姐,何況聽聞他父親早亡,是該沾些雨露了!
亦失哈恭謹?shù)氐溃骸芭居涀×恕!?br />
朱棣敲擊的節(jié)拍越來越急促,甚至帶著一種讓人不安的感覺:“花不樂這個人……立即拿下,送北鎮(zhèn)撫司,不必訊問,告訴紀綱,給朕好好地再閹他幾次,來年開春處死!”
亦失哈聽到這里,兩腿一緊,突然有一種幻肢一般的疼痛。
亦失哈道:“奴婢遵旨!
朱棣隨即又道:“其三:過兩日就是萬壽節(jié),熱鬧一些吧,尤其記得召張安世入宮,這個小子……朕從前覺得他可惡至極,可現(xiàn)在思來,再壞,還能有刑部大牢里的那幾個臭小子壞嗎?”
頓了頓,又接著道:“他的姐姐太子妃是明事理,知大義的,朕就借萬壽宴,幫著太子妃管教敲打一下這個小子吧,該賞要賞,該收拾還是要收拾,別最后和朱勇、丘松這幾個家伙一樣膽大妄為,壞事做盡!”
“是!
不久之后,殿外突然傳出凄然的慘叫,卻是那花不樂的聲音:“陛下……陛下……奴婢冤枉,冤枉哪……陛下……饒命!
朱棣只蜷身坐在御座上,裹著長袖,對此充耳不聞。
……
張家。
清晨時,楊士奇便如往常一樣來到了這里。
帶著上墳的心情,他沒有立即開始授課。
倒不是因為他對自己的職責敷衍,而是他很清楚,他的那位學生,十有八九還在呼呼大睡。
所以他如往常一樣,先抵達了書齋,在這里,鄧健已經(jīng)很默契地開始喝著早茶了。
“楊侍講早上好!
“好!
“茶水已給你熱好了,請。”
楊士奇頷首,落座。
吹拂著滾燙的茶水,開始了每日的閑聊。
天文地理,朝野內(nèi)外,這一個讀書人,一個宦官,無所不聊。
這也不是兩個人的脾氣契合,而是不聊的話,就只能玩泥巴和數(shù)螞蟻了。
“昨日聽聞陛下去了東宮?”
“是啊,咱見陛下來,大吃一驚!
“不知……”
“別打聽這個,這些咱可不敢說,亂嚼舌根子,是要掉腦袋的!编嚱∵攘丝诓瑁值溃骸霸蹅冋f一些能說的。”
楊士奇點了點頭,便道:“上一次,請鄧公公打聽的事,不知可有音信了嗎?”
“你是說郭得甘?”
“正是!睏钍科鎳@口氣:“這郭得甘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受他恩惠,只求能夠登門拜謝,可是……說來慚愧啊,迄今竟還與恩公素未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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