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農(nóng)雖然滿身罪孽,但目前還不能死在自己手上。
這點分寸一定要有。
“遵令!”張生野急急而去。
李躍則在大營焦急等待著……
并州汾陰矗立著一座薛汾水堡。
自八王之亂以來,并州各地血火滔天,唯獨薛氏堡屹立不倒。
屢次擊敗前來劫掠流民、胡人,在黃河東西兩岸修建諸多塢堡。
即便漢趙匈奴最強盛之時,漫天胡塵,薛氏照樣我行我素,不聽漢趙、羯趙的號令。
而當?shù)睾鷿h皆稱薛氏為蜀薛,蓋因司馬昭滅蜀之后,將蜀國巴蜀二郡太守的薛齊連同族人遷徙到了汾陰,與當?shù)氐暮訓|薛氏融合,形成三薛。
其族驍勇善戰(zhàn),抵御北地諸胡,威震一方。
三根半夜,薛氏堡迎來一位特殊的客人。
蓬頭垢面,臉上帶著些青紫痕跡,衣衫襤褸,宛如乞丐,身上還有被火燎過的痕跡。
“原來是北海王景略,我家少主恭候多時!遍T人眼力不錯,借著火光,一眼就認出了來人。
“多有攪擾,還望恕罪。”
在黑云山為孟狂,在此地便是彬彬有禮的王景略,雖說衣衫襤褸,但舉手投足,意態(tài)瀟灑自如,頗有幾分披發(fā)佯狂的古人風范。
“景略駕到,有失遠迎!”塢堡內(nèi)一人長笑而出,一身筆挺箭服,腰懸長劍,精神抖擻。
整座塢堡火把齊明,仿佛在迎接一位大人物。
“威明兄,某這是落難了,特來投奔你。”王猛出身貧寒,世居北海郡劇縣,石虎攻青州曹嶷,肆意屠戮,廣固城被殺的只剩七百口。
王猛舉家遷往魏郡,以販賣畚箕為業(yè),及長,父母皆亡故,乃游離大河兩岸。
羯趙司隸校尉、侍中徐統(tǒng)遇而奇之,欲召為功曹,不就而去,輾轉(zhuǎn)至嵩山。
“早與你說了,那幫名士徒有其表,焉能容你?去,備好湯沐、酒宴,某要為景略接風洗塵!”薛強沖身邊的門人揮手。
“威明兄見笑了!倍诉呑哌吜。
“如今天下沉浮未定,遍地豺狼虎豹之徒,以我看,景略不必東奔西走了,留在我薛家,待天下略定,再出仕不遲!
“你自然是不遲,薛家名震河北,漢趙、羯趙累征不就,我出身寒微,一文不名,當然要早做打算,昔者馬伏波有言,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矣!蓖趺涂嘈Φ馈
兩人越說越?jīng)]顧忌。
入得內(nèi)堂,同席而坐。
屏風上一列行草,龍飛鳳舞,寫的是蜀相諸葛武侯的出師表。
王猛一見此文,邊挪不開眼。
薛強正色道:“如今天下盡是一些二流人物,擇來擇去能有何人?”
王猛搖搖頭,“略有收獲,英雄未發(fā)之際,難免為人所不識!
“哦,景略似乎言有所指?”
“以在下觀之,當今天下,有三人可稱英雄,一在河北,一在中原,一在荊襄!”王猛習慣性將手伸進懷中捫索。
“河北可是近日間名震天下的石閔?”
一戰(zhàn)而破石沖十余萬大軍,坑殺三萬降卒,石閔之名,天下無人不知。
不過王猛卻搖了搖頭,“石閔輕于殺戮,果于征伐,非長久之象也!
第一百八十七章 生擒
薛城內(nèi)的混亂僅僅持續(xù)兩個時辰便被魏山控制。
開城的乞活將,李躍竟然認識,祖尋,是董閏一系的人馬。
李躍心中一動,會不會是董閏授意他開城的?
自從張良被殺之后,董閏就成了廣宗乞活軍的二號人物。
祖尋拱手道:“城中亂起,司空并不知是在下所為,在下家眷尚在廣宗,還望將軍萬勿聲張!”
“這是自然,你的家眷便是我黑云軍的家眷,他日為你贖回。”李躍本想開口詢問是不是董閏所謀。
但人家既然不說,肯定是有所顧忌。
以董閏現(xiàn)在的實力,沒必要投奔黑云山,很可能只是他看不慣李農(nóng)的所作所為而已。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的好。
董閏留在廣宗,遠比直接投奔黑云山妙……
祖尋道:“多謝將軍!不過若是方便,還請放在下回廣宗,父母高堂年邁,在下實在不忍遠離!
李躍更確定他是董閏授意,“來人為祖將軍備上馬車,送一車錢帛!
“在下并非為錢帛……流民中不少是家鄉(xiāng)父老,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屠戮,再說帶著如此之多錢帛回去,定然被人猜疑!”
“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古人誠不我欺,以后你便是我黑云山的生死弟兄!”李躍心中一陣感慨。
雖然這世道遍地豺狼虎豹,但還有忠義之士,從常煒到祖尋,都是如此。
這同樣也說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對的,很多事情看似偶然,實則必然,如同羯趙此起彼伏的大亂一樣,早早就埋下了因果。
“事不宜遲,在下告辭!”祖尋拱手。
李躍還禮,“路上當心!”
剛送走他,斥候就來了,“稟將軍,李農(nóng)與董閏高開等將率千余騎殺出城,向南而去,張校尉正率捉生手追趕!”
向南,便是去彭城。
一旦李農(nóng)逃到彭城,便是進了烏龜殼,只怕再也沒有這么好的機會抓到他。
“怎么會讓他跑了?”李躍有些郁悶。
城中忽然反叛,絕大多數(shù)趙軍都被俘虜,按道理李農(nóng)來不及反應才對。
忽見斥候吞吞吐吐的神色,李躍溫和道:“有話就說。”
“將軍不是下令務必留活口么?兄弟們都不敢盡全力!
李躍一拍額頭,居然忘了這茬。
李農(nóng)屢戰(zhàn)屢敗,卻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弱病殘,當日殺張良時,出手狠決,極為利落,張良愣是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砍了腦袋。
張生野束手束腳,手上有幾百捉生手,但絕不是正規(guī)騎兵的對手。
這事肯定還得自己來,別人掌握不好分寸,李躍提刀上馬,親衛(wèi)吹動號角,不到片刻,千余黑云驍騎聚集而來,人皆雙馬。
一列火把猶如長龍向南狂奔,斥候在前引路。
黑夜中不辨路況,不少騎兵栽倒在地,不過這個時候不是愛惜戰(zhàn)馬的時候。
受傷的騎兵后面自會有斥候收治。
狂奔之中,東方天際現(xiàn)出一線魚肚白,微弱的晨曦很快就席卷四野。
好在徐州地界多水,卻少山,有斥候引路,黑云驍騎很快就追趕上去。
前方晨光之中,趙軍只剩下數(shù)百騎。
他們沒有斥候引路,損失不小,又被張生野的捉生手襲擾,速度大受影響。
一看到騎兵中蒼發(fā)高冠的李農(nóng),李躍的精神就來了,朝著前方狂呼:“司空勿驚,李躍特來護駕!”
親衛(wèi)們也跟著大喊。
清晨之中,喊聲顯得特別歡快。
不料,趙軍騎兵聽了這聲音,逃得更快了。
但被捉生手咬上,逃得再快都沒用。
不時有繩套忽然從側(cè)面飛出,套走馬上的騎兵。
偶爾飛出幾支弩箭,精準的射中戰(zhàn)馬,李農(nóng)身邊的騎兵越來越少。
“司空勿驚,李躍來也!”李躍越追越近。
不過彭城也越來越近了,就在前方地平線上,城內(nèi)奔出十余游騎,烏鴉一般散開,小心翼翼的靠近。
“司空勿走!”李躍在后面喊著。
這其實也是提醒他,跑的再快都沒用。
李農(nóng)身邊的騎兵越來越少,只剩百余騎,有的是被捉生手捕了去,有的則是主動離去了……
吁——
狂奔之中,趙軍幾十匹戰(zhàn)馬忽然栽倒在地,掀起一片灰塵。
從昨夜到現(xiàn)在,李農(nóng)至少狂奔了三個時辰,人受的了,戰(zhàn)馬卻受不住了。
黑云驍騎與捉生手圍了上去。
李躍卻在后面一陣擔驚受怕,李農(nóng)畢竟年紀大了,萬一摔死了,這筆賬算誰的?
雖然他該死,但現(xiàn)在卻不能死,尤其不能死在自己手上。
策馬上前,塵埃已經(jīng)落定。
李農(nóng)與二十多名親衛(wèi)縮在一起,手提長劍,左額已被擦破,高冠也不知甩哪里去了,一頭蒼發(fā)披落,更顯得滄桑和狼狽。
“躍來遲,請司空恕罪!”李躍小跑著上前,做足了禮數(shù)。
李農(nóng)手中長劍往脖子上湊了湊,但身邊無一人攔阻,李躍心提到嗓子眼,剛要說話,他卻眼神閃爍了幾下,一把扔掉長劍,一臉和藹可親,“原來是行謹,放下兵器,無需驚疑!
周圍親衛(wèi)扔掉刀矛。
李躍心生佩服,這臉皮不僅厚而且圓滑。
不過李農(nóng)在羯趙沉浮一生,伺候石虎二三十年,沒這點圓滑還真活不到現(xiàn)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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