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則不茍言笑,笨嘴拙舌,長得倒是一般,勉強(qiáng)稱得上五官端正,國字臉,生得一身習(xí)武之人的剛正之氣,看著不像壞人。
他們倆有一兩歲半的兒子,長得白白胖胖的,一只小肥手專喜歡捏人臉,揪人頭發(fā),除了這點,倒是個討人喜歡的娃。
一家三口來到上邑村,在佃戶的指引下找到虞憐,跪在她面前說聽說她是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善人,在這幾年災(zāi)年時期建立了善村,收留了不少人,他們遠(yuǎn)道而來,希望虞憐能收留他們一些日子。
虞憐注意到兩個細(xì)節(jié),一是那年輕女子要下跪的時候,男人扶著她的手,眉頭不贊同皺了皺,像是不認(rèn)可她跪下求人的行為,這一定意義上表明了,在男人看來,這位女子的身份貴重,不可以下跪。
二則那女子聲稱自己遠(yuǎn)道而來,虞憐卻感覺她的口音更像是這邊的當(dāng)?shù)厝,且她那張圓潤清秀的臉蛋似乎有兩分眼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哪里見過。
因為這些疑點,虞憐將這一家三口收留了,善村沒有多余的房屋供他們住,在找到新的地方之前,只能讓這一家三口暫時住進(jìn)自己家的大院。
女子看起來倒是很開心,一臉的信任。
虞憐感覺更古怪了,她從未見過這女子,這女子對她毫無防備的信任模樣又是從何而來的?莫非只是因為她建善村收留難民的好名聲?
一家三口在虞憐家住了四五日后,公爹和竹影還是不見回來,虞憐這日躺在院子里曬太陽翻賬本,賬本沒看進(jìn)去幾頁,滿腦子都在想,竹影和公爹是不是出事了?
縣城才多大地盤。恳运麄凂{車的速度,也早該回來了,難道是去了府城?
梅姨娘洗了盤果子,放在她邊上,讓她吃著點解解渴,甜的。
陳氏和新來的叫陳四丫的女子倒是處得來,兩人同姓陳,便喚陳四丫小陳氏。
秋日涼爽,趁著午后日暖天透,兩人在邊上繡著秀活兒,陳氏總是蹙眉,顯然也在擔(dān)憂相公的安危。
這世道,外面這般亂。
虞憐干脆閑聊,打破這種略顯壓抑的氣氛,跟陳氏央求:“今年過冬娘給我整件厚實一些的棉襖,去年就極冷,我差點沒熬過!
陳氏停下來,嗔笑一聲,“那是你愛美,總要給你做厚一些的,你嫌臃腫,去年竹影獵了一頭虎,皮毛都送你手上了,你非嫌棄丑,愣是不要娘給縫在棉襖里頭,墊在床下白瞎了好東西,娘說的對不對?”
虞憐拿賬本蓋住臉,不承認(rèn),“哪有哪有,哪個這么臭美,連虎皮都敢嫌!”
“不就是你?”
“誰啊,在哪兒呢沒看見!”
幾個女人笑成了一團(tuán)。
話匣子打開了,陳氏也松快了,暫時忘記相公出去好幾日的事了,又同兒媳說笑幾句,這時老太太在屋里喚她,估摸著是剛午休起身需要人伺候,陳氏進(jìn)屋里去。
前腳剛進(jìn)屋,后腳沒一會兒,院子大門忽然被打開了。
一行穿著金色盔甲的士兵分成兩列進(jìn)來,手中拿著的長槍更是反射著灼人的光芒,氣勢如虹,像是天降神兵。
虞憐扭頭一看嚇了一跳,小陳氏更是驚得不知怎么辦才好,手中的針扎進(jìn)手指里了還不自知。
一片靜謐——
虞憐同那些“天降神兵”大眼瞪小眼,心里沉了又沉,穿來這么久從未與真正的軍隊士兵打過交道,也沒與官家起什么沖突,人家為何突然派這么多兵來她一個小地主的家?
她不受控制地往最有可能同時也是最壞的想法猜:難不成是皇帝忽然想起他們一家來,準(zhǔn)備不要臉了派兵將他們一家通通送上黃泉?
這時,那些肅著臉一身氣勢的金甲士兵們忽然齊刷刷地跪下,一致高聲呼喊:“參見皇后娘娘!”
“屬下等恭請皇后娘娘回京入宮!”
聲音震天,隱約將院里院外樹上的麻雀也驚飛了。
敞開的大門外,進(jìn)來一個男人。
一身青衣,體態(tài)清瘦修長,逆著光,隱約頭頂也泛了光。
虞憐眨眨眼睛,賬本從手上掉了下來。
男人走路雖不急不緩,但腿長邁了幾步便行至虞憐跟前,彎腰修長如玉的手幫她撿起賬本,還拍了拍上面的泥灰,虞憐低頭看那只手……
賬冊遞過來,兩人視線對了個正著。
作者有話說:
不是故意卡文,男女主第一正式會面,我得好好斟酌下……(其實就是茍不出來了
第100章 歸來 ◇
◎那個女人予他的更甚◎
時間有一剎那的靜止——
空氣也忽然缺氧得厲害。
男人星眸如海, 深沉卻溫和,仿佛納了百川,一層朦朧的薄霧籠罩在那深海上方, 看不清里面翻滾的究竟是怎么樣的浪花。
虞憐眨眨眼,再眨眨眼。
一瞬間的茫然、驚駭, 最后通通化為了不敢置信的狂喜,她仰著頭, 睜著那雙氳氤著紅暈的美眸與他對視片刻,一顆淚珠從眼角緩緩落下。
緊接著,數(shù)滴淚接二連三的往下滾落。
她掉淚時的眼睛美極了,旁人哭泣是嚎啕大哭, 鼻涕眼淚一股腦橫流,丑極。她卻不同, 就那般癡癡與他對視,望著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眼淚像是乖巧排著隊, 哪怕主人情緒起伏極大,也被壓抑著委屈著, 一顆又一顆,接二連三, 絡(luò)繹不絕。
男人忽而心窒得厲害,他想起那日他從行刑路上被截走后返回家中, 看見她在他靈堂前, 燒掉親手所寫的祭文時落淚的眼睛。
四年的時間, 足以更改一切, 四年的時間足以教山河顛覆, 讓天下?lián)Q了個主人, 也讓他了卻前世生死大仇。
但她那雙眸子,沒有變過一絲一毫,同那時一樣。
美極。
他眸色一深再深,靜靜低頭望她……少頃,一聲極低的嘆息終于從他嗓子里溢出來,幾乎不可聞見,旁人亦無從察覺他逐漸軟化的心。
虞憐卻聽見了。
她的情緒像是忽而決堤,在男人指尖微涼掌心卻溫?zé)岬拇笫謸嵘纤橆a,輕輕為她拭淚時,猛地?fù)溥M(jìn)他懷中。
終是大哭出聲。
華極渾身僵硬,任由她在自己懷中宣泄著壓抑了數(shù)年的情緒,任由這著滿了委屈、惶恐、喜悅的淚水將他胸前衣衫浸濕,一點一點將他心臟染上異樣的色彩。
他渾身發(fā)硬,大手垂落在身側(cè)下意識抬起,指尖微微蜷動。這是第一次,記憶中的女人同他這般接近,無論是前一世的分道揚鑣還是這一世的峰回路轉(zhuǎn),他們都僅見過一面,那便是她在他下獄后,跑到牢中隔著闌干大門,對他極盡刻薄,極盡羞辱,咒罵他為何不去死,為何要連累他人。
他未置一語,任由她發(fā)瘋,瘋夠了也便走了。
后來她在牢中所語,傳了出去,皇帝如愿借由她的手又羞辱了他一道……
思及此,原本抬起欲安撫她后背的手,緊了緊又垂落下去。
她仍在哭泣,哭夠了便仰起頭,委屈巴巴地瞧他:“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語帶控訴,鼻音極重,惹人心憐。
至少在場所有人包括剛剛從屋里出來看著孫兒/兒子大變活人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老太太和陳氏也忍不住在極盡震驚狂喜之余生出了濃重的心疼之意。
憐兒……憐兒她太苦了啊。
兩人方才聽見動靜,趕緊出來,卻在出來時看見憐兒撲進(jìn)華兒的懷中哭成了小淚人。
兩人因此哪怕再不敢置信,再是狂喜也不敢,不敢邁動一步,更不敢喊上一句,怕驚擾了這對有情人的相逢。
她們知道,此時此刻最有權(quán)利宣泄情緒的只有她們的孫媳/兒媳,她已經(jīng)壓抑太久了,撐著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與家中斷絕關(guān)系,一個人帶著他們來到鄉(xiāng)下,要想法子養(yǎng)活一家人,要想法子不去想他,要想法子好好活下來,這其中到底壓抑了多少痛苦,多少情深,沒有任何人可以感同身受,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便是他們這些長輩家人,也只能知其一二,也只能多疼愛她幾分,讓她更活得快活如意一些,卻不能替她承受。
華家的小院四周圍滿了金色盔甲的士兵,他們拿著長槍臉色肅然不許任何人接近一步,村民遠(yuǎn)遠(yuǎn)聚集過來,不敢靠近一步,卻滿懷擔(dān)憂,擔(dān)心木頭一家出事。
小院中,老太太陳氏梅姨娘站在堂屋門前,滿含喜悅心疼遠(yuǎn)遠(yuǎn)望著,雙胞胎和小果兒也被她們按住了,捂住了嘴巴,不叫他們沖過來打攪自己的大哥和長嫂。
小陳氏更是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這句話重復(fù)了第二遍,語氣加重。她伸出手,顫抖地摸上他清俊的臉,冰涼的指尖一點一點地描繪他俊臉的輪廓,高挺的鼻尖、飽滿的額頭……甚至輕撫了他的薄唇。
她觸電般收了回來,雙頰染上緋紅,低眉自語:“你來帶我走了嗎?”
“我以為你投胎了,再也看不到我,要不然怎么會遲遲不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總是想,日也想夜也想,只要一閑下來,便想。到底是什么纏住了你,讓你從不出現(xiàn),就算是夢里也好,可是連夢里你也絕情,不肯舍我半分憐意。”
“不知是哪日,我做了夢,夢見有人喊你名字,我拼盡了力氣跑過去,想追上去,看看那人是不是你,但怎么追也追不上,后來醒了,才發(fā)現(xiàn)是夢!
她微微一笑,紅了的眼眸清澈見底,美得驚人。
抱怨休了,終剩滿腔愛意與情癡。
露出半分清淺的貝齒,似是含羞,似是無限歡喜,“夫君,你終于愿意出現(xiàn)了!”
兀自思索,像個滿目只有心上人的純摯少女,“你帶我去哪里?”她笑容純凈,雙眸滿含信賴,驕傲道:“夫君尋的去處一定是極好的,不管是哪里,都是好的!
像是怕他不帶她走,她慢慢地數(shù)著這幾年做的事,向心上人邀功,也想叫他放心,“憐兒很努力,祖母身子很好,爹的身體也恢復(fù)康健,娘更是堅強(qiáng)了很多,二弟三弟和果兒乖巧聽話,從不惹事,這幾年我攢下了些家業(yè),夠他們生活……”
說完,便忽然軟了身子,整個人往他懷中倒去,暈倒前,華極聽見她幾近呢喃般祈求:“夫君,別再扔下我……”
這句話很輕,輕到若不是女人就在自己懷中,若不是他自幼習(xí)武五感靈敏,也沒法聽清。
男人反應(yīng)極快,原本就虛虛扶在她腰后的大手在她軟倒前牢牢將她抱住,隨后快速將人打橫抱起,走向屋中。
越過祖母和娘親,大步一跨,上了臺階穿過堂屋走到后院,憑著竹影平日寄過去羅里吧嗦的信件里所言的位置,準(zhǔn)確找到虞憐的屋子,將她放在床上。
做完這些也不過過去十?dāng)?shù)息功夫,他剛起身,發(fā)現(xiàn)衣襟被女人纖細(xì)的手指緊緊揪住,無法,只得坐在床頭。
老太太和陳氏急得不得了,跟在后頭進(jìn)來,來不及與死而復(fù)生的孫兒/兒子抱頭痛哭,便焦急問:“憐兒怎么樣?憐兒如何了?怎么就好好暈過去了,是不是嚇著了?”
華極低頭看著那只揪著自己衣襟不放的手,又將眸光挪向她緊閉的眸子,灑下一片惑人的陰影。那張小臉極為蒼白。
他嗓子啞了啞,好一會兒才在祖母焦急的問話中說出自己的猜測:“好像迷著了。”
見到他回來,第一反應(yīng)不是驚嚇,也不是該有的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她的那種狂喜更像是發(fā)現(xiàn)他終于出現(xiàn)在她夢中的喜悅。
她說:“你終于出現(xiàn)了。”而不是:“你回來了。”
滿含委屈的抱怨他為何不出現(xiàn)在她夢中,足以見得她以為這是在夢中,她以為自己的夫君終于出現(xiàn)在自己的夢中,還因此祈求他不要再扔下她,她甚至以為他是來帶她走的。
去哪里?
連死都要與他一起,毫不畏懼,更因此心生無限歡喜。生怕他扔下她,再不出現(xiàn)。
她細(xì)數(shù)這幾年努力的成果,想叫他放心,她有好好照顧祖母爹娘和弟弟妹妹,所以他此時此刻可以安心地帶她走,因為她終于實現(xiàn)了對他的諾言,她沒有辜負(fù)自己的滿腔情意。
但他呢?何德何能?可有回報?
思及此,男人放在膝上的大手緊了又緊,一顆心臟更像是被一雙無聲的大手用力攥緊,發(fā)疼,疼得窒息!
來前的種種設(shè)想,種種猜疑,在重逢的一剎那,全部支離破碎。
她的種種反應(yīng),那雙哭泣的眼睛,微弱倔強(qiáng)的祈求……種種都在嘲弄他的狹隘,他的冷心冷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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