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的主人似乎早早預(yù)料到了這一天。
但是他卻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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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間道路難走,大概四十分鐘以后,救護車才到了。
柏恩早就收拾好了要帶去醫(yī)院的東西,毅然決然地帶著兩個孩子上了車。
而灶臺上的一大鍋湯已經(jīng)在遺忘中冷掉了,浮起一層油脂。
上了車,醫(yī)護人員緊急地做了急救措施,但是老人的病情發(fā)展迅速,很快就陷入休克。
小涿沉默地靠在柏恩身邊,時不時抬手擦了下眼淚。
而崽崽縮在柏恩的懷里似乎又睡著了,閉著眼不停地用手抓著自己的胳膊。
車廂里面有閑下來的護士眼尖,指著崽崽胳膊上的小水泡問:“這是什么時候起的?”
柏恩懵然:“就在下午。”
護士表情嚴肅:“看著像是出水痘,打過疫苗沒有?”
“我、我不知道……”柏恩張了張嘴,有些茫然地答。
護士眉頭橫了起來,說話很不客氣:“你這個家長怎么做的,孩子打沒打過疫苗你不知道?”
柏恩羞愧地低下了頭,崽崽正用她小小的手沒有意識地抓緊她的衣擺,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很明顯是發(fā)燒了,可是她卻這么遲鈍才察覺出來。
護士繼續(xù)道:“孩子現(xiàn)在這種情況應(yīng)該盡快隔離觀察,沒有別的家屬一塊兒陪同嗎?”
柏恩“。俊绷艘宦,訥訥地說應(yīng)該沒有。
一向冷靜的她此刻近乎絕望了,第一次碰上這種事情,身邊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到她。
茫然無措,卻不能退縮。
柏恩振作起精神,低聲問小涿還有沒有能趕過來的親人。
小涿眼睛噙著淚珠,抖動著嘴唇望著她,不確定地點了點頭:“我有一個姑姑,但是很久沒有聯(lián)系了,我——”
他欲言又止,手指揪著身前的衣物:“我還記得號碼!
柏恩打著那通寄予希望的號碼,一直打了兩三遍,無人接通。她只能發(fā)了信息過去,期望小涿的姑姑還沒有換號碼。
村子里主要是留守的老人,沈爺爺熟識的人也大都沒有聯(lián)系方式。
最緊急的時刻,竟然找不出一個能幫上忙的人,柏恩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翻找著自己的備忘錄,撥給那個躺在備忘錄里唯一能稱得上是朋友,也是最有可能幫到她的人。
手機響了近乎一分鐘自動掛斷,無人接聽。
柏恩抖著手又撥了一遍,仍然無人接聽。
無人接通,又是無人接通。
她將頭深埋在膝蓋中,為自己打氣,看了看都望向她的孩子們,她知道自己必須成為一個能被孩子依靠的成年人。
雖然崽崽的水痘起得突然,但也并非嚴疾重病。沈叔的病來得洶涌猛烈,小涿尚小,不可能獨自承受急救的壓力。
天平傾斜,她幾乎是冷酷地逼迫自己做出了決斷。
雖然縣城的醫(yī)療水平有限,但是沈爺爺?shù)牟∏榘l(fā)展迅速,他們不得不暫時在縣城的醫(yī)院里進行急救,好在這里的醫(yī)療設(shè)施還算完善,老人很快被推入了急救室。
柏恩無暇顧及起這兩個孩子,一個人在醫(yī)院里跑手續(xù)。
等入住了住院病房,已經(jīng)到下半夜了。
柏恩的心頭沉甸甸地壓著這事,生死之間,才覺得以前遭遇的事全是小事,F(xiàn)在若是崽崽來鬧她,她也覺得幸福。
已是半夜,兩個人都沒怎么休息。她輕輕拍了拍男孩的額頭,試圖來安慰他,告訴他有人在陪在他身邊:“你爺爺在病房里,你去陪護床上睡一覺吧,我來照看他。”
小涿卻紅著眼睛搖頭:“妹妹也病了,阿姨去照顧妹妹吧!
柏恩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唇瓣,大晚上不好找護工,現(xiàn)在沒有人能夠幫她搭把手,所以崽崽現(xiàn)在一個人睡在隔離病房里。雖然委托護士幫忙照看過,但心里總是不放心的,只能頻繁地隔著門去看看她,好及時確保她的狀況。只能這樣先熬過今晚。
“你呆在你爺爺身邊,我有空就會去看崽崽。”她聲音由于疲倦和心痛而柔軟,“醫(yī)生說崽崽的癥狀不重,之前應(yīng)該打過疫苗。沈叔的病情發(fā)展很快,今晚我得陪在這里。你也要好好休息不要病倒才行,聽話,你去睡。”
沈涿畢竟是小孩子,一開始還強撐著睡意,但是很快就靠在陪護床邊閉上了眼睛。
晚上的醫(yī)院寂靜得可怕,病痛的□□和咳嗽聲時不時響起。
柏恩感到自己額頭神經(jīng)突突狂跳,她靠在墻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輕輕地活動著因為勞累和饑冷而發(fā)僵的腿,緊緊盯著昏沉沉的地板。
急診醫(yī)生和她溝通過病人的情況,本來就發(fā)展成惡性腫瘤,現(xiàn)在想要保住命,他們建議盡快轉(zhuǎn)院截肢。但是截肢也有很大的風險,尤其是沈叔年事已高,恐怕沒辦法承受手術(shù)。
柏恩也沒法替他作出決定,只能說等他醒來自己決定。
身體和心理的狀態(tài)都很糟糕,柏恩望了望醫(yī)院走廊冷白的燈光。這個時候,果然還是想家。
第17章
隔離病房內(nèi)。
兩歲多的孩子趴在病床跟一只幼貓一樣低聲啜泣,眼淚吧嗒吧嗒地浸透了枕頭,臉蛋因為缺氧和高燒而變得通紅。
值班的小護士聽不下去,對旁邊的同事抱怨:“怎么有這樣的父母,把孩子丟在一邊便不管了!”
“好像是有另外一位急癥的病人需要照顧,那個母親還讓我多照顧一下!蓖掠行╊^痛地說。
“你去哄哄?”
“我他媽是護士,不是幼師!
值著夜班,兩個護士都已經(jīng)精疲力盡。但是又不忍心看她年紀這么小卻被遺棄在這里,哭得那么凄慘,其中一位只好做好防護過去抱起孩子哄她。
崽崽沒一會兒就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聲音低了下來,也不知道抱她的人是誰,只是本能地縮到了護士的懷里,拉著她的衣服斷斷續(xù)續(xù)地抽泣。
小護士有些為難,想了想,她拿出了自己手機,不抱希望地輕聲詢問:“小朋友,你記不記得爸爸媽媽的電話?”
崽崽伸手揉了揉眼睛,好讓視線能夠透過淚水,手機屏幕上的十個數(shù)字模糊地在眼前閃現(xiàn)跳動著。
原來某段珍貴的記憶并沒有被遺忘,一直被保留著,在等待著,然后在某一天被回想起來。
“如果找不到爸爸,要記得撥打這個號碼!卑职值臉用惨呀(jīng)記不清了,但是聲音仍然清晰地響在她的耳邊,溫柔且堅定,“來,你再撥一次!
她動手按下了那11個數(shù)字,時間與過去重疊。
如同之前撥打出去無數(shù)次的每一次一樣,音樂短暫地響起,很快和對面接通了。
電話對面?zhèn)鱽硪粋低啞的男聲,與窗外夏夜一般悶悶的沉。
“喂?”
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崽崽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水又滾落下來,她終于肆無忌憚地哇哇大哭:
“爸爸,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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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恩在病房里踱步,時不時地盯著示波屏上老人的心跳。
小涿蜷在角落睡得并不安穩(wěn),眼下有兩道干涸的淚痕。
熬了一宿的夜讓柏恩頭腦還有些不太清醒,偶爾針扎般密密得痛起來。
她喝了點冷水潤了潤嗓子,想著再坐五分鐘就去看看崽崽。
然而這個時候,床上的老人急促地喘著氣睜開了眼睛。
柏恩趕快按下了床頭的呼叫按鈕,等著醫(yī)生過來。
她坐到了病床旁的凳子上,咬著唇,不知道該如何告訴老人他可能會癱瘓截肢這件事。
兩個人便在空氣中沉默的對視。
柏恩:“等您身體好一點,我?guī)ナ欣锏尼t(yī)院看看!
老人搖了搖頭,自嘲道:“不用這么麻煩,我自己的身體,心里都是清楚的。早當初就有醫(yī)生建議我截掉左腿,我拒絕了,都一把年紀了不想再折騰,我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
“我現(xiàn)在唯一牽掛著的就是小涿,等我走了,他姑姑會照顧他。我在鄉(xiāng)下的這棟房子,雖然老舊,但是都能湊合住,就留給你跟崽崽。剩下的我就打算全留給小涿和他姑姑。”
說著說著,他劇烈地咳嗦起來。
柏恩明白老人的話,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這就算是遺囑。愿意把房子給她,一方面對她有了真感情,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希望萬一以后出了什么事,她能在能力范圍內(nèi)多幫襯小涿一下。
她張了張嘴:“您沒必要把房子給我,不管怎么樣,我肯定會好好照顧小涿!
就算他什么都不給她,她也會照顧好小涿。
老人搖頭:“你一個姑娘家?guī)е⒆硬蝗菀,生活總歸需要保障!
柏恩捧起老人枯瘦的手用額頭碰了碰,眼睛紅了一圈:“您放心好了!
他們一起相處三個月,彼此都產(chǎn)生了寶貴的親人般的情感。
醫(yī)生推門進來進行了例行詢問,進行各項檢查,記錄好數(shù)據(jù)。
緊接著,他又提到了治療方案的事情。
沈正奇拒絕了他的治療方式,他本身便已到了風燭殘年的時候,不想再遭這一罪。
醫(yī)生走后,柏恩心底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她疾步走出病房,去隔離病房看看崽崽的情況。
她估算著這會兒崽崽也應(yīng)該睡醒了,要是看不見她肯定會哭鬧的厲害。萬一她哭了,就得先哄哄她。昨晚走得急,沒有吃晚飯,還得帶孩子吃個飯。另外,她還得趕緊找到護工照顧崽崽和沈叔,還有小涿的姑姑不知道能不能聯(lián)系上……
無數(shù)的事情積壓在心頭,她的步子越走越急。
——腳步猝然頓住。
透過玻璃,只見原本躺著孩子的病床現(xiàn)在空空如也,只余涂滿褶皺的空白床單。
柏恩的心臟猛然劇烈地一跳,大腦瞬間清醒,脊背冷汗直流,一瞬間所有的可怕的猜想和無盡的自責涌上驚亂的心頭。
柏恩慌張地找著人,腦袋磕到了門框上,也顧不上疼痛抓住了路過一個護士。
詢問時,嗓音幾乎繃不住要泄露出哭腔。
那一刻,她才意識到什么是真正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