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根蔥白的纖纖玉指拈起了一根竹簽，正是：下下簽。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崔琤垂著眸子, 細(xì)細(xì)地看著那根簽子，心中莫名有些釋然。
算命先?生愣了愣，謹(jǐn)慎地問道：“敢問姑娘現(xiàn)今可有婚約？”
她搖了搖頭, 溫聲道：“我已嫁人�！�
面紗之后的姝麗容顏至多不過十六, 連目光都是和柔平靜的?, 明顯還是個(gè)年輕的?姑娘。
然而抽到這樣?的?簽子，她竟連絲毫的?訝異都沒有，八成?是已經(jīng)?在姻緣中受了挫。
“水火不相容，姑娘。”算命先?生輕嘆一聲, 意味深長(zhǎng)地說道, “若是還未有兒?女, 能盡早抽身也罷，若是仍這樣?糾纏下去?, 只怕……”
他話還沒說完, 便忽然啞聲。
崔琤順著他的?目光往后看，旋即就被人攬?jiān)诹藨牙?。
他雖然身著一襲白衣，但周身的?貴氣卻遮掩不住，這樣?的?人哪怕是站在市井里?, 也無時(shí)?不刻都在散發(fā)著強(qiáng)勢(shì)的?氣息。
“別信, 令令�！崩铄］p聲道。
他牽過她的?手，將那還帶著熱意的?冰糖葫蘆放進(jìn)她的?掌心，侍從已為她方才抽的?簽付上了銀錢。
李澹笑著說道：“你要是想了解這些，可以請(qǐng)人到宮里?相看�！�
崔琤撩起面紗, 咬下一顆冰糖葫蘆，腮幫子吃得鼓鼓的?。
她含糊地說道：“我知道, 我沒有信�！�
李澹眸中的?嗜血紅光悄然消退，他牽過她細(xì)瘦的?手腕, 兩人的?十指相扣，連脈動(dòng)?和心跳都漸漸地一致起來。
直到夜深時(shí)?他們才離開，天上的?銀河璀璨，繁星蓋過月色照徹漆黑的?夜空。
崔琤一手拿著小風(fēng)車，一手拿著竹蜻蜓，上馬車后便靠在了他的?肩頭。
“二?哥，困�！彼剜f道。
不管他是誰，不管這是哪一世，至少讓她過一晚上的?快活日子。
李澹親了下她的?耳尖，輕聲說道：“今晚我們回蓬萊殿，如何？”
這話音帶著幾?分難言的?曖昧，雖不帶什么侵略性，但就是充斥著危險(xiǎn)之意。
崔琤本能地想要從他的?懷里?逃開，旋即便被扣住了腰身。
“好了，好了�！彼H吻了一下她的?眉心，“令令不愿就算了�！�
她的?好心情?還是被他破壞掉了，一路上她都安安靜靜的?，任李澹怎么哄她也沒再?看他一眼?。
但他還是騙了她。
下馬車后他直接將她扛在了肩上，大步走進(jìn)了蓬萊殿。
崔琤不斷地掙動(dòng)?著，額前也覆上一層薄薄的?冷汗，她啞聲道：“你又騙我�！�
“只是來看看�！崩铄０矒岬卣f道，“令令若是還不滿意，我們這就離開。”
他用的?甚至不是商量的?口吻，她暗想他的?話真是一個(gè)字都不能信，她放棄掙動(dòng)?，手臂也垂了下來。
“走慢點(diǎn)，頭暈�！贝蕃b低聲道。
李澹果然放慢了步子，越過那座紋繡著鳳凰的?屏風(fēng)后，她突然從銅鏡中看見了自己的?面容。
鏡中的?人秀美清麗，眼?瞳澄澈似水，分明還是個(gè)少女。
她終于?找到了怪異之處，如果她真的?回到了前世，為什么她仍是少年人的?面容？而且她為何不是回到了落水那日，卻回到了暮春時(shí)?節(jié)？
在這個(gè)世界中，她早就已經(jīng)?死了才對(duì)。
崔琤被一陣?yán)湟馑忠u，她瘋狂地想要掙脫李澹的?禁錮，但這個(gè)姿態(tài)讓她太過被動(dòng)?，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
進(jìn)入內(nèi)間后前庭的?燈被站在晦暗處的?宮人熄滅，偌大的?宮殿中好像只有他們二?人。
被放在床榻上后，她的?吐息愈加緊促。
褪去?鞋襪后，那雙冰涼的?手掌旋即攥住了她的?足腕，那感覺就像被蛇的?信子舔吻過腳踝一般。
“我已經(jīng)?死了，是不是？”崔琤顫聲說道。
這個(gè)猜想詭譎古怪，但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不符合常理的?，一個(gè)已經(jīng)?死了的?人竟然能回到過去?，而且還能再?次回來，這本就是吊詭的?。
李澹俯下身，他的?目光晦暗不明，隱約帶著幾?分偏執(zhí)。
她仔細(xì)地凝視著他的?面容，歲月待他太溫柔，以至于?他看起來仍像個(gè)青年人。
可那雙眼?睛到底是不一樣?的?，太深沉太冷漠，鎏金的?眸間像棲著一只黑龍，泛著至深的?寒意。
她繼續(xù)說道：“去?年七月千秋節(jié)，我在南宮龍池意外落水，當(dāng)場(chǎng)就斷了氣，對(duì)嗎？”
崔琤垂下眼?簾，輕聲說道：亦吳兒尓器污兒扒以“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將我招來，但我是已死之人，不像你是天子受神靈庇佑，這樣?亂了陰陽是不成?的?�！�
“你沒有死，令令。”李澹倏然說道。
他似乎有些痛苦，執(zhí)念地將她攬?jiān)诹藨阎�，�?眸中濃重的?愛意和深情?像是將要滿溢出?來。
她的?嗓音涼涼的?：“你這像什么樣?子呢？我還活著的?時(shí)?候，你眼?里?從來沒有我，是我愚笨沒看出?你只是將我當(dāng)作替身，盡管被你萬般冷待還巴巴地追著你，總以為是自己不夠好�！�
他的?手臂倏然收緊，薄唇微動(dòng)?像是想要說些什么。
崔琤沒理會(huì)他，繼續(xù)說道：“可到頭來不過是一場(chǎng)空，假的?就是假的?，連宮外人都知曉你遲早會(huì)厭了我�！�
“現(xiàn)在我死了�！彼p聲道，“你這般作態(tài)又是為了什么？”
李澹的?眼?中凝著一片深黑，似乎浸滿了惡欲。
在窺破真相后崔琤卻放松了下來，“李澹，我雖不信那些怪力亂神的?事，但是我們的?確是不相配的?。”
她垂著頭說道：“我們命格相克害，半世姻緣半世愁，本就不應(yīng)該牽扯到一處。”
他輕柔地捧起了她的?臉龐，啞聲說道：“別怕，令令，命格亦是可以改的?�！�
崔琤便知道即便話說到了這個(gè)地步，關(guān)?于?她前邊說的?那些，他依然不會(huì)給她真實(shí)的?答案。
她沒有失望，只是感到一陣無力。
“你永遠(yuǎn)都在騙我�！彼p聲說道，“從前你就哄騙我，將我當(dāng)作旁人的?替代品，現(xiàn)在你依然要哄騙我�！�
崔琤喉間泛起些澀意，仿佛正在飲下一劑苦藥。
她心中并沒有什么波瀾，可眼?眶還是有些微紅。
他們之間橫亙著太多的?謊言和欺騙，這道距離甚至比生死還要遙遠(yuǎn)。
李澹的?神情?卻突然變了，他執(zhí)起崔琤漸漸變得透明的?手指，那張面具似的?沉靜臉龐裂開一道縫隙來。
“這次我沒有騙你，令令�！彼鼻械卣f道。
然而她還是昏了過去?，她又夢(mèng)見自己沉在水底，只是這次她是被那只黑龍護(hù)佑著的?。
黑龍的?眼?瞳愈加清淺璀璨，他的?龍角也像是在泛著金光。
崔琤被他從深水從帶離，龍身躍出?水面的?一剎那他化身成?了金色的?鳳凰。
漂亮的?翎羽泛著明麗的?輝光，那像是太陽的?顏色。
她的?神情?恍惚，伏在金鳳的?背上掠過祥云穿過山林，她知道自己是在夢(mèng)里?，可還是被驚異到了。
他像是有意在帶她領(lǐng)會(huì)自由，領(lǐng)會(huì)她此生也無法親眼?見到的?壯美景象。
然而他們最終卻來到了一片火海，金鳳停駐在火前，用那雙澄明透徹的?眼?睛溫和地注視著她。
這是第一次，崔琤仿佛聽懂了他的?心聲：我是愛你的?，你是自由的?。
而后他帶著她飛進(jìn)了那片火中，他周身的?漂亮翎羽瞬時(shí)?全部燃了起來，而她卻只是從夢(mèng)中醒來。
崔琤再?次回到了蓬萊殿，并在祭壇的?中間緩慢地睜開雙眼?。
她醒在了夢(mèng)里?。
殿中盡是白色的?幡旗，幽微的?雅樂聲吊詭至極，像是在呼喚亡者的?魂魄，更令她感到心中發(fā)寒的?是濃郁到嗆鼻的?冷香。
身著深色禮服的?帝王就像祭司般孤身站在她的?前方，他的?面容隱匿在冕旒之后，俊美而妖異。
至此，她終于?明曉李澹所做的?一切。
他在招魂，從崔琤死后他便從未停止過呼喚她的?心魂。
而他所用的?引子正是他常用的?冷香，她與?他一道生活了十年，這種香氣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蔓入了她的?肺腑、她的?魂魄里?。
上次在郇王府中她就回來過一次，但那時(shí)?她應(yīng)當(dāng)是昏迷的?，她借助他的?神魂聽見了宮女的?對(duì)話，也聽見了她的?小郎君的?哭聲。
然而他得了門路，因此更加瘋狂。
崔琤啞聲說道：“你還做了多少陰私之事？”
她突然有些無法理解李澹的?瘋狂，她死前他是多么清醒理智，連她的?生辰宴都不會(huì)多停留一刻。
然而在她死后，他就像得了癔癥般。
他到底是什么時(shí)?候愛上她的?？
李澹單膝跪在地上，他輕輕地?fù)嵘纤?臉龐：“別怕，令令�！�
他的?左眼?深邃幽沉像是透不進(jìn)半點(diǎn)光，而他的?右眼?卻恢復(fù)了澄凈清淺，似是有金鳳在其間游走。
崔琤愣愣地看著他滿是血痕的?手腕，他右手的?小臂仍在滲著血，一滴一滴地落入祭壇中央的?紅色陣法里?。
世間再?沒有比真龍?zhí)熳拥?鮮血更強(qiáng)的?朱砂，所以他選擇以自己的?鮮血來畫制大陣。
他最善丹青，還對(duì)堪輿頗有造詣。
這樣?的?天賦幾?乎是推著他走向?這條邪路。
但是他并不后悔，哪怕只是再?見她一眼?，他也愿意為之付出?一切。
李澹溫聲說道：“嚇到你了，令令�！�
他似乎不愿讓崔琤看到自己這樣?的?一面，李澹偏執(zhí)地想要保持完美，保持溫雅君子的?模樣?。
大抵是因?yàn)樗闹幸睬宄蕃b最愛他什么時(shí)?候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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