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眠在心里嘆息一聲。
重華以為他說什么喪氣的話,干脆也不聽他的話,背著漸眠,使出來全身的力氣背著他跑。
漸眠垂著的睫顫了顫。
【三】
【二】
就在那營地急速飛馳遠去到看不見的時候,一抹弧光閃過重華的眼前。
“嗖——”的一聲,讓他的腳步再也不能往前。
“一。”漸眠低低嘆了口氣,掠過地上只差瞬息就射穿重華腳趾的箭矢,拍拍這孩子的肩:“放我下來罷。”
重華不依。
分明駭?shù)睦浜苟冀䴘窈蟊常瑓s執(zhí)拗不肯放開漸眠。
他拖著漸眠的手雖然瘦弱,可是已經(jīng)有了成年男性的輪廓。
深深陷入漸眠的腿窩,緊抓得背上的人都覺得有些疼了。
“誰?!”重華低吼:“有本事放暗箭沒本事出來么?!”
刻意發(fā)出的腳步聲響起,重華聞著腳步聲旋即轉身。
他見到了一個身量高大的黑衣蒙面人。
看身形輪廓,是個男人。
若不是他刻意發(fā)出的腳步聲,重華甚至不知道他跟了他們多久。
那人面龐遮掩在幕笠下,不清楚身份,氣場卻很強大。
開口低。骸皩⑺我!
漸眠輕聲,幾乎是哄了:“乖孩子,放我下來。”
重華一咬牙,背著漸眠,拔腿就往密林中跑。
密林錯綜復雜,只要甩開他,就不會那么輕易被找到。重華急速沖刺,呼吸急促到能夠聽見心臟打鼓一般的跳聲。
一下
一下
重華只是低頭往前跑,他連頭都不敢回。
“快一些”
重華咬牙,不顧被荊棘劃傷的皮膚, “再快一點!”
“咻——”
重華的右腿被射中。他一下失力,連同漸眠,兩個人一齊摔下來。
好在下面有重華墊背,漸眠毫發(fā)無傷。
那藥讓漸眠使不出力氣,他跌在地上,松松束起的發(fā)散落一地。
長靴踩過落葉,發(fā)出輕輕聲響,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這聲音落在重華耳朵里,與閻王索命無異。
忽然
那道聲音消失。
長久的寂靜之下。重華的肩上一重。
一抹新月似的弧光反射在他那張長久風吹日曬的臉上。倒映在劍身上的臉龐還很年輕,甚至說的上青澀,那是屬于一個孩子的臉。
重劍揮下——
重華猛地閉眼。
“滴答,滴答…”血水沿著劍身滴落,那卻并不是重華的血。
重華一睜眼就看見橫空生出來一只手,緊緊握著那削鐵如泥的劍身。
鮮血蜿蜒,一部分順著劍身落到地上,一部分沿著那潤白的膚肉滑進衣裳里。
重華驚叫出口:“殿下!”
漸眠以一種十足柔弱的姿態(tài)抬起眼來,分明如此軟弱無能,可薄奚的劍硬是揮動不了半分了。
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氛圍下。
漸眠輕輕揚起唇角,扯出個戲謔的笑來:“連孤女都收來做侍女的王君,竟也忍心對一個孩子下手么?”
“當啷——”那劍應聲掉在地上。
漸眠掌心的傷口深可見骨。
那棄劍的男人上前兩步,單膝跪在漸眠面前。他想伸手握住漸眠受傷的那只手,卻不知為何,一下頓住,怯懦一般地收回手去。
重華能夠判斷出,他是在畏懼。
重華方才聽殿下喚他王君。
那他必定就是那曾在宮中作馬奴的薄奚了。當初在安置營,他跟在殿下身后,他們還曾有過一面之緣。
這樣強大到可怕的男人也會畏懼么?
他在畏懼什么呢?
重華不知道。
他方才能從薄奚的劍下活命,只虧了殿下以身相護。
他沒有想到,他這樣無關緊要的賤命一條,也值得這樣金尊玉貴的人為他受傷么。
漸眠睨他一眼,不無嘲笑:“怎么,連抱孤都學不會了?”縱使淪落到旁人刀下俎的地步,他仍是這樣的高高在上,好像世人就該奉他為珍寶,容不得半點猶疑。
他張開手,歪頭露出個討巧的笑來。
嗲嗲的,沒有人能抵抗的住。
而那被漸眠討抱的男人只是沉默地佝僂下身,他穿過漸眠的膝彎,將他打橫抱起來。
對他而言,漸眠實在很輕,輕的沒有重量,好像隨時要飄起。
就是這么一下,讓一直緊緊盯著漸眠的重華發(fā)現(xiàn)端倪——他從黑袍中伸出的手,竟然是被腐蝕到只剩血肉的。
那可怖的場景叫重華心里不安。
他掙扎著拖著傷腿,扯住漸眠落下的袍角:“殿下!”
他自顧扯著嗓子喊出自己看到的場景,絲毫沒有察覺到那瞬起的殺意。
抱著漸眠的人身體瞬間緊繃。漸眠的手輕輕搭在了薄奚的手臂上,他聲音放很的低,對這個不諳世事的小朋友:“你不知道孤與他是什么身份!睗u眠說:“其實孤是故意跟他走的,孤厭倦了禁庭里的壓抑,想隨他去大好河山走一走。”
重華還有話說,卻在下一秒將喉嚨里即將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是怎樣的場景:
就在那萬籟俱寂的一瞬,微風吹落開男人蒙面的幕笠,露出那張被焚火燎燒到血肉模糊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