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看到蕭錦蓉時不時往車窗外掃一眼,而視線所觸及的方向始終都是一個地方的時候,金魚就知道,院長大人是在擔心。
是擔心,而不是悔意,甚至都不是感慨,只是擔心。
院長大人在乎的不是那位封將軍現在已經飛黃騰達,非但升任正三品,還賜爵一等侯。
院長大人在乎的是,封秀已經到這么高的位置了,那么到底學會懂事了沒有?
金魚拿了一個棉墊,動作很輕的放在蕭錦蓉背后,因為他發(fā)現,老院長在發(fā)呆的時候,后背會隨著顛簸一下一下的撞著車廂。
這個輕柔的動作讓蕭錦蓉回過神來,當然這本就是金魚故意的。
“你也會怪我嗎?”
蕭錦蓉忽然問了一句。
金魚連忙低頭說道:“院長大人為什么忽然問這個,弟子完全不知道院長大人是什么意思!
蕭錦蓉嘆了口氣:“果然,只有你是愚笨的那個,果然,也只有你留在我身邊才合適。”
金魚嗯了一聲:“弟子知道自己愚笨,所以從一開始底子就只想著,若能永遠在院長大人身邊學習,便是弟子此生最大的福報!
蕭錦蓉知道金魚是在拍馬屁,可是在這個環(huán)境下的這種心境之中,這個來的很及時的馬屁,讓蕭錦蓉心里多多少少舒服了些。
“懂事真好!
蕭錦蓉自言自語一聲。
然后他問金魚:“如果你根基還淺,突然有了一場前程,我卻阻止了你,把這前程還給了別人,你會怪我嗎?”
金魚立刻坐直了身子說道:“這前程是我自己爭來的嗎?還不是因為,我是院長大人的弟子才來的,為何要怪院長大人呢?況且,院長大人在可以給的時候自然給,不給的時候,便是不合適。”
他語氣肅然道:“弟子知道自己愚笨,也知道自己許多事看不明白,有些是好事的事,沒準處處陷阱,有些看似不是好事的事,其實福報多多!
這話說的并沒有多高明,可勝在他語氣著實莊重,這些不高明的話,用一種近乎于朝圣的語氣說出來的時候就讓人覺得很真誠。
蕭錦蓉隨即嘆了口氣:“我弟子之中,只有一個金魚!
金魚聽到這話后心里笑了笑,可臉上卻惶恐起來。
他剛才故意遞過去一個棉墊,還不就是為了讓蕭錦蓉此時感慨,覺得還是他金魚好。
“這次,我大概不會那么容易從南疆回來了!
蕭錦蓉道:“我在舊宅抽屜里給你留了幾份舉薦信,你自己挑著用,若我死在南疆,朝廷多半還會追封,撫恤也會厚重,你趁著這個時候拿舉薦信去謀前程最好不過,若遲了,我死的涼透了,哪里還會有人在乎涼透了的面子!
金魚眼睛忽然就紅了,認真說道:“院長大人若真的有些事不能避開,那擋在院長大人身前的必是弟子。”
蕭錦蓉沉默良久,眼睛也有些發(fā)紅的說道:“你以后叫我先生!
金魚的眼淚都流出來了。
心里想著,這個老家伙難道真的會死在南疆嗎?
如果是的話,那我怎么辦?
紅著眼睛的蕭錦蓉卻始終都看著金魚的反應,而金魚則始終那么堅定的看著自己的恩師。
良久之后,兩個人都在心里松了口氣,也都在心里說了同一句話。
看起來他不像是裝的。
“還有一件事。”
蕭錦蓉看起來也莊重起來:“我若有事的話,你回舊宅的路上,可去嚴州一趟。”
金魚聽到這話心里激動了一下,但他沒有絲毫表現,片刻后又覺得沒有表現不對,于是又露出驚訝的神色。
這般表情轉換,在他臉上卻顯得那么自然。
“院長大人,弟子是絕對不會把你一個人留在南疆,院長大人在何處,弟子就在何處!
“說過了,以后稱我為先生!
蕭錦蓉看起來是真的放心了,抬起手在金魚肩膀上拍了拍。
“我諸多弟子,各有前程,多數錦繡,唯你我覺得愚笨所以留在身邊想多做教導,看起來,我感覺是對的!
蕭錦蓉道:“既然我把你留在身邊,連我家人都在嚴州也告訴你,你就該明白,繼承我衣缽之人只能是你,當然是你。”
金魚哭了。
從馬車里跪下來磕頭:“弟子不敢,弟子只想好好守著院長大人……守著先生,弟子沒有家人了,在弟子心中,先生就是我父親一般的人!
他本想說是祖父一般的人,因為兩人年紀相差那么大,說父親有些不合適,然而他及時改口,若真情流露時候還要計較細節(jié),那多半這真情流露也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
蕭錦蓉笑起來,一臉釋然。
他有拍了拍金魚肩膀:“你本就該這樣想,我是你先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道理,放在什么時候都不該是錯的。”
金魚則低著頭在心中罵了一句,老東西……若不是我修為有成,你留我?
可換過來想想,若不是他故意表現出在修行上的天賦,他能留下?
“一會兒……”
蕭錦蓉沉默了片刻后說道:“你去見林葉,就說你要路過家鄉(xiāng),想回去看看,他多半不會攔你!
金魚試探著問道:“再過兩日就過嚴州,先生是想讓我去安排好,請家里人做好準備,最好搬走?”
蕭錦蓉道:“我家人在嚴州的事朝廷并不知曉,林葉大概也不知道,不過,就是要做些防范,你去告訴溫之,家里的東西都可以不要,唯獨那祖?zhèn)鞯募t絲碧端硯臺要帶上,那是老祖遺物,不可丟失!
金魚問:“還有別的嗎?”
蕭錦蓉道:“你只需如此說,我兒溫之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你不可多逗留,免得林葉懷疑。”
金魚道:“弟子明白,趕去嚴州再追上隊伍,一來一回,最多五天。”
蕭錦蓉道:“溫之手里還有些其他東西,只要你提及紅絲碧端硯臺,他就知道你是可信之人,他便會把一些東西交給你帶著!
金魚俯身:“那弟子現在就去!
蕭錦蓉看了看金魚那眼睛還紅著,淚痕也還在,于是吩咐一聲讓車夫慢下來。
“我和你一起去吧,只說是你離家十年,此刻就要路過家鄉(xiāng)心中悲傷,我去說,比你去說應該要好些!
兩個人隨即下車,站在路邊等著林葉的車馬上來。
林葉還是不習慣坐在富麗堂皇又溫柔舒適的馬車里,他寧愿顛簸些。
見蕭錦蓉在路邊吃土,林葉坐直身子:“院長大人怎么等在這?是有要緊事說?”
故意遲疑了那么半分,大概是想讓蕭錦蓉多吃兩口土。
蕭錦蓉看了看金魚,隊伍過去一路塵煙,他這愛徒小金魚的臉上淚痕都掛了土,看著滑稽,但又多了幾分情真意切。
不久之后,金魚就背上了一個小小的包裹,離開隊伍,走之前站在路邊朝著蕭錦蓉拜別,蕭錦蓉看著這弟子莊重施禮,他覺得自己終究還是會看人的。
留在身邊的人,總是不能留太聰明的。
等蕭錦蓉的馬車過去之后,金魚直起身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等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另一輛馬車上,龐大?粗潜持心译x開的少年,問林葉道:“大將軍,那小家伙真的是思鄉(xiāng)?”
林葉笑了笑,沒回答。
龐大海自言自語道:“一個離家十年一次都沒有回去過的人,突然就思鄉(xiāng)起來,人真奇怪。”
林葉又笑了笑。
雖然不知道蕭錦蓉對那少年說了些什么,可那少年大概是沒有斗過老奸巨猾這四個字。
終究還是年輕,經歷的少,而且小狐貍想和老狐貍學本事,總是得從吃虧開始。
不然的話,老狐貍怎么才能讓小狐貍明白……小狐貍啊,你差得遠了。
龐大海問:“咱們派人跟上去,蕭錦蓉大概還會得意,覺得獵人被誘餌遛著玩,很可笑!
林葉道:“哪有獵人,都是狐貍!
第899章 小金魚與小姑娘
金魚站在路邊又目送了隊伍好一會兒,直到他師父蕭錦蓉的馬車在塵土飛揚中消失不見他才轉身離開。
也只有在這一刻,他嘴角才露出一抹笑意。
跟著蕭錦蓉這么多年被呼來喝去,得到的只是愚笨兩字的評語,金魚心里,又怎么可能會沒有波瀾。
其實他很開心,若非是這次大將軍林葉把蕭錦蓉逼到了這個地步,那蕭錦蓉又怎么會把嚴州的事告訴他,至于那一方紅絲碧端到底藏著什么秘密,搞一下不就知道了。
蕭錦蓉其實以前提起過,但金魚并未在意。
蕭錦蓉說,他祖上也不是什么名門望族,家中算是小富。
所以那時候為了附庸風雅,學著讀書人的樣子花大錢買了兩方硯臺,一個是紅絲碧端,一個是藕絲白。
那時候金魚只覺得這位老先生是在感慨家族過往,現在想想,自己竟是錯過了,若早些在意,大概他也早些脫身了。
他此時也知道這般突兀的離開,許多人都不會不在意。
然而他對自己的實力,也有自信。
嚴州是個很好的地方,即便是在江南這處處皆是風景的地方,也算得上好,非同尋常的好,不知道為什么,這里有南方很少有的北方特色,比如江南冬天的雪,這里總是比別處先白。
這樣說其實并不準確,因為江南大部分地方冬天沒有雪,然而,這不恰恰就是嚴州特殊的地方么。
嚴州城最大的兩座城門也和其他城不一樣,大多數地方,正南正北的兩座城門總是會更大些,但在嚴州,最大的城門是西門。
西城門外一側是一片湖,比不得那些天下明湖,春夏水勝時候,也頗為壯闊。
金魚故意走了水路。
這波紋最浪的時候都不超過一尺的湖面上,誰在遠誰在近,誰在做什么,一目了然。
官道上往來復雜,有些莫名其妙的人也當然混在復雜之中,別管是誰的人,他暫時還都不想打交道。
若要論快慢遠近,穿過這片湖到城門下,其實沒必要,并不比走官道要快些。
金魚是個很漂亮的少年,也不矮小,白白凈凈的,哪怕一身風塵,也比九成九的路人看著順眼。
有些就在城外拉野客的婦人,看到金魚這樣的外鄉(xiāng)少年眼睛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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