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話讓辛言缺心中泛起一陣陣的寒意,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因為什么而出現(xiàn)了如此濃烈的恐懼,因為這些似乎本就是他早就該學(xué)會的。
到底是因為他再一次體會到了天子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還是因為天子讓他明白了林葉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又或者,他更為深刻的體會到了,自己和天子和林葉都不是一類人。
“你不信?”
天子在這時候問了他一聲。
辛言缺連忙俯身道:“臣不是不信,臣剛才只是有些走神了!
天子當(dāng)然看的出來此時辛言缺的心情很復(fù)雜,所以也沒有繼續(xù)問他為何走神。
辛言缺永遠都不會成為他那樣的人,他一開始就知道。
但他必須讓辛言缺明白他是什么樣的人,天子該是什么樣的人。
本來天子還想問問他,朕讓你從寧未末身上學(xué)習(xí)機變之術(shù),從林葉身上學(xué)冷酷之心,那你覺得將來一旦出了問題,是寧未末的問題大還是林葉的問題大,到了必要的時候,是先殺寧未末還是先殺林葉?
天子終究還是于心不忍,他知道這些話再逼問出去的話,辛言缺的心境可能當(dāng)場就會崩塌。
“百姓們都覺得皇帝理所當(dāng)然是最大的,滿朝文武沒有一個敢不聽話,其實,不管是什么時候,皇帝和朝臣們之間的關(guān)系,都是一直在明爭暗斗。”
天子坐下來,語氣也緩和下來。
他對辛言缺說道:“你若是覺得天下太大,有些害怕,那就說明你比以前確實要成熟了,以前你可不覺得這些事有多可怕!
“皇權(quán)從來都不是堅不可摧,也從來都不是毫無道理的至高無上,朕問你,你知道明君和昏君的區(qū)別嗎?”
“斗贏了滿朝文武,把他們死死拿捏住的就是明君,斗輸了被他們死死拿捏住的就是昏君!
辛言缺想說可有的皇帝,本身就是個昏君啊。
但他沒敢說,他知道天子在教他道理的時候,不希望他辯駁。
天子道:“當(dāng)他們試圖左右你卻無法左右的時候,他們只能贊美你,而贊美,也是他們依然在試圖左右你的一種更有效的手段!
“朕這二十年來始終都不敢松懈,就是因為做皇帝的從來都是孤軍奮戰(zhàn),只能靠自己!
他看向辛言缺:“朕知道,你性格善良又單純,許多事對于你來說不好接受!
“朕其實希望你能保持著這份單純,可朕又很清楚,做皇帝的一直單純,那么下場一定不會好到哪兒去!
他緩緩?fù)鲁鲆豢跉狻?br />
“朕看起來是那么喜歡說教,那么喜歡硬生生的扒著你的眼皮讓你看清楚所有的假丑惡,和你在上陽宮這么多年來,掌教真人扒著你的眼皮讓你看真善美,不一樣!
“所以你肯定更喜歡掌教真人一些,遠遠的超過你喜歡朕,雖然看起來你和他關(guān)系不怎么好,但朕要讓你選,你必然選掌教真人而不是朕!
天子說到這的時候,看起來情緒已經(jīng)有些低沉了。
這時候的辛言缺才醒悟過來,剛才天子說的那句……做皇帝的歷來都是孤軍奮戰(zhàn)是什么意思。
哪怕他現(xiàn)在站在天子身邊,聽著天子在教導(dǎo)他的道理,他不能感同身受。
將來,他做了大玉的皇帝之后,才能真正體會到孤軍奮戰(zhàn)是什么意思吧。
“看吧,連話都不想說了!
天子看了他一眼,似乎也不想再繼續(xù)說教什么了。
天子道:“去吧,朕給你個讓你踏實的準(zhǔn)信,朕不會拿掉林葉!
辛言缺俯身:“臣……遵旨!
天子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擺了擺手:“快回去吧,你也還有很多事要去準(zhǔn)備!
辛言缺再次俯身行禮:“臣遵旨,臣告退!
天子嗯了一聲,扭頭看向別的地方。
辛言缺從御書房出來后就不由自主的深呼吸了幾次,天子的話,對于他來說,確實太過沉重壓抑。
他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所以一想到今后可能都是這樣的生活,他就難受,也恐懼。
所以他一直都覺得,自己之前就在想著偷偷做些改變,也許是對的。
等辛言缺走了之后,天子也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去把貴妃請來!
天子朝著門外站著的古秀今吩咐一聲,說話的時候,好像氣力都顯得有些不那么足了。
他是天子,一直以來都顯得無情又強大的天子。
可他也需要別人的安慰。
辛言缺出了臻元宮之后,抬起頭看了看天空上刺眼的太陽。
他好像在和誰賭氣似的,看著太陽流眼淚,但還是看著。
良久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再賭氣也賭不贏,他贏不了太陽,也贏不了天子。
他要回奉玉觀去了,天子說的對,他還有很多事要去準(zhǔn)備。
距離他成為上陽宮新一代掌教真人的日子,真的沒有多遠了。
可是越這樣,他越是有一種想要逃離的沖動,就正如當(dāng)年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逃離歌陵去了云州的時候。
那個時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天子的弟弟。
他覺得不敢接受,甚至不敢去看天子那雙眼睛,不敢聽天子說話。
他逃離,并不是他不想修行,而是他不想接受自己的身份。
站在宮門外許久,他最終還是決定不回奉玉觀。
也不知道是心里其實有目標(biāo),還是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間竟是走到了寧未末的家門口。
此時此刻,寧未末家門口的匾額都已經(jīng)被摘了。
原本這宰相府每天都熱熱鬧鬧的,不管是能進去的客人還是進不去的客人,都會讓這條街都顯得比別處更擁擠,車水馬龍是常態(tài)。
以前就算是沒資格進宰相府的人,偶爾會也來這門口轉(zhuǎn)轉(zhuǎn),哪怕只是靠近大門,都覺得自己沾了光似的。
現(xiàn)在這個地方就像是一片充滿了危機的沼澤地,別說走到大門口了,就算是稍微離近點都覺得可能會把自己陷進去。
既然到了……
辛言缺沉思片刻,邁步走上了臺階。
他其實知道,只要他走進寧未末的家門,那很快這歌陵城里觀望著的那些家伙就會人盡皆知。
他們會猜測,辛先生在這個時候見寧未末,到底是什么意思?
半刻之后,客廳。
寧未末俯身向辛言缺行禮,被辛言缺一把扶住。
“觀主大人,不該來!
寧未末語氣有些沉重的勸了一句。
辛言缺道:“我知道不該來,可已經(jīng)來了,你還是想想怎么招待我吧。”
寧未末道:“現(xiàn)在看到的人還不多,不如觀主大人馬上就走?”
辛言缺聳了聳肩膀:“我有多犟,你以前知道嗎?”
寧未末嘆了口氣。
辛言缺坐下來后說道:“往好處想想!
他說:“我到你家來轉(zhuǎn)一圈,最起碼讓人不敢明目張膽的來欺負(fù)你!
寧未末道:“觀主大人轉(zhuǎn)這一圈,確實會讓不少想趁機欺負(fù)我的人退縮,但也一定會讓能欺負(fù)我的人生氣!
想欺負(fù)他的人,和能欺負(fù)他的人,并不是一批人。
辛言缺知道他說的是陛下。
陛下若知道辛言缺出了臻元宮就跑到寧未末這來,說不定會氣的胡子都翹起來。
“說說吧!
辛言缺道:“我冒著風(fēng)險來的,總不能一無所獲!
寧未末問:“說什么?”
辛言缺道:“說什么?說說你和陛下定好了什么奸計。”
寧未末嚇的都縮了一下。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就辛先生敢張口就來。
“不想說?”
辛言缺看了他一眼。
寧未末道:“屬實是沒有定什么計策,陛下是勾著我說了幾句真心話,然后就被定了個大不敬!
他看向辛言缺:“觀主大人覺得,我能和陛下定什么計策,定什么計策能先把我自己折進去?”
辛言缺道:“苦肉計罷了!
寧未末又嘆了口氣。
辛言缺道:“你不用怕成那樣,陛下什么心思你知道,我也知道,所以我來看看你,未必全都是壞事!
寧未末:“目前來看,最起碼不是好事!
辛言缺湊近了些:“你知道我想問什么,我只問你這一件事,你就不要再遮掩了。”
寧未末:“問……大將軍?”
辛言缺點了點頭。
寧未末道:“我不是想隱瞞什么,著實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我現(xiàn)在唯一能告訴觀主大人的是……一個多月前,王洛神進宮見過陛下!
辛言缺皺眉道:“那時間對不上,往冬泊北邊送的奏折,最起碼是七八個月之前的事了,那時候該死的人還沒死呢。”
寧未末道:“陛下籌謀,領(lǐng)先別人七八個月,其實不算多!
他壓低聲音說道:“如果觀主大人想知道王洛神和陛下說了些什么,其實不如問問……古秀今。”
如果說有誰能知道那天王洛神做了什么讓步,有了什么妥協(xié),那除了天子和王洛神之外,只有古秀今可能知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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