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某絕無此意!
薛向搖搖頭,道:“我們這么做,非但不是強迫,而是還是完完全全為商人著想,是為國家財政著想。”
“為商人著想?”
司馬光錯愕道。
為國家財政,這是很好理解,也沒有人質(zhì)疑這一點,你都發(fā)紙幣了,還不是為國家著想嗎?
樊颙他們也傻眼了,這么無恥的話,你也說得出口嗎?
真是不要臉!
你堂堂三司使,會為了我們商人著想?
狗都不信。
“正是如此!
薛向點點頭道:“目前旱情已經(jīng)發(fā)生,國家在農(nóng)稅方面,是不可避免地會遭受到很大的損失,如今我們要做的應(yīng)該是,盡量避免商業(yè)再遭受到打擊。
而旱情的到來,必然會使得百姓不能再向往常一樣,去市集購買貨物,這會使得整個市集都變得蕭條,目前市集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
朝廷若是發(fā)糧食給百姓,百姓也只能是保住性命,商人面臨的困境是不會有太多的改變。
基于這個原因,我們才設(shè)想出稅幣來,如果只是讓百姓拿著這紙幣去跟朝廷換糧食,直接發(fā)一張憑證就行,無須發(fā)稅幣。正是因為每個人都需要交稅,故此稅幣對于每個人的作用是一樣的,是能夠在市集上流通的。
屆時百姓就可以拿著稅幣去商人那里購買糧食,購買生活所需,甚至去喝一口酒,這么一來,商業(yè)就不會受到太多影響。
目前我朝商業(yè)是欣欣向榮,商稅也是在與日俱增,已經(jīng)成為國家不可缺少的一筆收入。而且當下是算總稅入,要是商人賺得少,稅也交得少,如果我們再不顧商業(yè),那么今年稅入,定會大幅度減少,而明年的支出,也必然會捉襟見肘!
說到這里,他從副官手中接過一沓文案來,“這是近幾年關(guān)于京畿地的商稅賬目,并且我們也統(tǒng)計出,如果不發(fā)稅幣的話,將會使得多少商人關(guān)門歇業(yè),以及稅入會減少多少!
第七百四十八章 門徒
薛向的這一番話下來,院外不再響起噓聲,百姓們從方才的鄙夷、恥笑,漸漸變成猶豫、迷茫、掙扎,尤其是那些商人貨郎,紛紛低聲與同伴相互討論起來。
其實在此之前,京城的商人也是非常難受,因為經(jīng)過這幾年的發(fā)展,京畿地的商業(yè)規(guī)模一直在增長,但主要是小商人增多不少,大富商沒有太多變化,那些商業(yè)中的新貴,多半還跟張斐有關(guān)。對于這些小商人而言,這買賣剛有些起色,就遇到災(zāi)情,他們能不感到絕望嗎?
只不過他們只是小眾,而且家里多少有點存糧,也餓不死,非常容易被大家忽略,到底這封建社會,主要是求安定,餓不死就沒事,所以大家的目光還是集中在普通農(nóng)夫身上,稍有風吹雨打,這些農(nóng)夫就面臨生死存亡。
但其實小商人也很難熬,如果持續(xù)一年的話,他們的買賣也將維持不下去。
故此,薛向的這番話,在他們看來是很有道理的,如果說,薛向發(fā)得的是銅幣,哪怕是不發(fā)給他們,他們也絕對會舉雙手雙腳贊成。
但這個紙幣,確實令人感到擔憂。
朝廷?
狗都不信。
“這話聽著怎么有些熟悉?”
富弼小聲嘀咕一句,不禁又左右看了看,但并未從人群中找到那道熟悉的人影。
趙抃注意富弼的舉動,低聲道:“那臭小子現(xiàn)在跟官家在一起!
富弼點點頭,“那小子真是越來越像一代宗師。”
趙抃微微一笑。
這時,證據(jù)也都已經(jīng)呈上,富弼他們是認真看了起來。
外面的百姓,見他們都在審視證據(jù),這議論聲,也漸漸變大,
身在后面大堂內(nèi)的趙頊,不禁也向張斐道:“這是你教的吧?”
這路數(shù)簡直就是復制昨天的張斐。
“不是!
張斐搖搖頭道:“如果是我的話,我會以攻代守,這第一份證據(jù),一定是往年災(zāi)情時,所遇到的問題,尤其是他們最習慣用的開倉賑濟,我的方案是否通過,暫不重要,但是一定要將他們的政策先給否定,那最終就只能用我的,如此就能夠事半功倍!
真不愧是張大珥筆,果然是有一套。≮w頊聽得眼中一亮,朝廷開倉賑濟,那真的就只是為了道德,但其實救不了多少人,不禁是笑著直點頭,“看來三司使只學到一半!”
他說得倒是輕巧,但要學另一半可是需要勇氣的,一般人可真是使不來,朝野上下,也只有張斐敢這么干。
不過對于薛向而言,已經(jīng)是心滿意足。
司馬光他們并不知道,坐在這里的薛向,那心里滿滿都是幸福感,因為他就愛這一套,咱們就講利益,別得不講,這可比在垂拱殿說話輕松多了。
這也是他的強項所在。
這證據(jù)呈上之后,司馬光審視一番后,雖然賬目上與薛向說得差不多,但是他覺得關(guān)鍵不在這里,薛向只是用一種話術(shù)在忽悠眾人,于是又向薛向問道:“依三司使之意,發(fā)行稅幣,是為讓百姓用稅幣去商人那里買東西,幫助商人度過難關(guān),避免商稅減少,為得還是國家財政。”
薛向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司馬光道:“你將稅幣發(fā)給百姓,百姓拿著稅幣去商人那里購買貨物,商人再用稅幣交稅,在這個過程中,百姓是得到貨物,但是商人從中得到了什么?朝廷又從中得到了什么?”
說罷,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于是又補充一句,“商人若得不到好處,他們又豈會愿意將貨物賣給百姓?”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又陷入困惑中。
這么一說,好像商人除了可以繳一點稅,是什么也沒有得到,紙幣到底不是銅幣,本身就不具備價值。
而朝廷將稅幣發(fā)下去,也只是幫助百姓,對財政好像也沒有影響,因為最終還是要收上來的,稅幣發(fā)多少,這明年的稅就減少多少,這就還是寅吃卯糧。
薛向非常冷靜地回答道:“司馬尚書此言差矣,此賬不能這么算。司馬尚書若是將這稅幣就視為銅幣,是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司馬光道:“但是稅幣到底不是錢幣,而且!”
他低頭看了眼文案,確定一番后,才道:“而且在你們遞交上來的法案,說明的非常清楚,這稅幣只是用于賑災(zāi),皆是朝廷會通過收稅,將稅幣全部收回。”
“是的!
薛向點點頭,道:“但我之所以那么說,是有助于司馬尚書理解這里面的利益關(guān)系。雖然稅幣只發(fā)一次,但是稅幣的有效期是三年,那么在這三年之內(nèi),都可以用于交稅,也就是等同于錢幣。
而且這一筆賬,也不是這么算的。例如,我用一千貫稅幣,從白礬樓購買五千斤美酒。這表面上的賬是我花了一千貫稅幣,得到五千斤酒,而白礬樓是得到一千貫稅幣。
但是,首先,白礬樓得有五千斤酒,那么白礬樓就需要花錢買煤炭或者木柴,還有糧食、酒壇子,以及雇人釀酒,等等,而且白礬樓也不可能只釀五千斤酒,他所花的錢,可能是五千貫,也有可能是一萬貫。
因為白礬樓知道,朝廷發(fā)行稅幣,他們的買賣是不會受到太多影響的。
而在這其中,炭商,柴商,陶商,糧商,酒保,等人,也都從中得到一筆收入,這里面的收入,也就包括商稅。
由此可見,朝廷花一千貫出去,所得到的稅入,可能比一千貫要多的多。
反之,就是成倍的縮減,倘若朝廷只是發(fā)糧食的話,大家都知道,這貨物賣不出去,白礬樓一定會將原本釀造的五千斤酒,縮減到一千斤,而與之相關(guān)的煤商、木商、陶商、糧食商人也都將會相應(yīng)的縮減,朝廷所得的商稅也將會成倍的縮減!
“!”
全場是鴉雀無聲。
別看在坐的全都是國家棟梁,且這北宋官員,可都是懂一些商業(yè)經(jīng)濟,但也僅限于傳統(tǒng)經(jīng)濟,可要說到這個層面上,他們都有一些懵逼。
腦子就轉(zhuǎn)不過來了。
陳懋遷向樊颙問道:“是這么回事嗎?”
樊颙茫然道:“我怎知道,三司使只是拿我們白礬樓為例,這又不是真的!
陳懋遷道:“那你想想,是不是這么回事?”
樊颙仔細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我這都已經(jīng)打算減少釀酒,因為這糧價肯定會上漲,而且買酒的人也會減少,但如果說,糧價不會上漲,買酒的人不會減少,那我當然會釀造一點!
大堂內(nèi)坐著的趙頊,也是似懂非懂看著張斐,“張三,他說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本質(zhì)上是這么回事!睆堨承χc點頭,又掏出一枚錢幣來,道:“假設(shè)我用這枚錢幣買得一小包糖!
“如今糖這么便宜嗎?”趙頊詫異道。
“呃這是比方!
“哦!壁w頊尷尬道:“你繼續(xù)說!
張斐道:“當小販得到我這一枚錢幣,就必須算作他的收入,那就得產(chǎn)生一次稅收!
趙頊點點頭。
張斐又道:“而司馬學士的意思,一切就是到此為止,直接終止。但事實上,小販又會拿著這一枚錢幣去購買糧食,而糧商得到這一枚錢幣,這是不是又產(chǎn)生一次稅收!
趙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張斐道:“但實際上,這兩道稅都是這一枚錢幣產(chǎn)生的,而這就是三司使的意思。”
趙頊點點頭道:“朕明白了。”
張斐又道:“這商業(yè)的關(guān)鍵,是在于流動,而流動的快慢多少,都是取決于貨幣。但貨幣缺乏時,大家只能以貨易貨,交易起來就非常繁瑣,原本我一天可以交易十次,產(chǎn)生十次稅收,但如今我只能交易一次,那就只能產(chǎn)生一次稅收。
而當貨幣泛濫時,結(jié)果是一樣的,交子的問題,就能夠說明這一點,這物以稀為貴,貨幣越多,貨幣就變得越不值錢,最終就還是變成以貨易貨。
這其實一把雙刃劍,若是發(fā)揮得好,確實可以如三司使所言那般,但用不好,也會將自己給捅死,比現(xiàn)在更慘!
趙頊皺眉道:“豈不是很危險?”
“此時倒是不危險!
張斐笑道:“因為原本我朝錢幣就不夠用,郊外的很多農(nóng)夫,都還是以物易物,再加上旱情的原因,導致目前市面上是嚴重匱乏的錢幣,這時候發(fā)一波紙幣出去,哪怕是超發(fā)一些,對于朝廷的收益也是巨大的。
而蜀地交子和西北鹽鈔問題就在于,當官員們看到這一波紙幣帶來的益處,再加上朝廷缺錢,所以就不斷的發(fā),然后跌入深淵。
所以,朝廷只要不太夸張,這一波買賣是穩(wěn)賺不賠,但長久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趙頊是不斷地點著頭,但這腦子里還在消化。
張斐也沒有打擾他,而是偏頭看向薛向,目光中透著一絲困惑,這人怎么知道這些,難道他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王安石瞟了眼正在冥思苦想的司馬光,暗笑,薛向這現(xiàn)學現(xiàn)賣的手段,還真是不錯呀!
他倒是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因為他天天也在鉆研這種事,而且當時他在京城也發(fā)過鹽鈔,以及張斐在河中府的計劃,也都是暗中跟他商量的,里面多多少少都涉及到這方面的知識。
但是司馬光不知道,是想了半天,也沒有悟透此中道理,索性道:“這只是你一面之詞,你可有憑證能夠證明這一點!
還是那句話,道理誰都會講,我能講得比你更加漂亮,但問題是能不能說到做到。
這是聽證會,不是口嗨會,你必須得拿出證據(jù),證明你所說的。
“有的!
薛向點點頭。
司馬光驚訝道:“你有何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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