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頊道:“是有一件事,朕希望聽聽你的意見。最近翰林院學士王珪上得一道奏章,認為我朝三冗之禍源于朝廷官署過于臃腫,于是建議朕重回三省六部制!
元豐改制要來了。張斐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旋即又好奇道:“陛下,這,這事我可不懂啊!”
“朕知道你不太了解,但是王珪之所以提出這個建議,是因為公檢法!
“二者有何關系?”
張斐一臉茫然道。
歷史上可沒有公檢法。
趙頊道:“當年太祖太宗為求做到事為之防,曲為之制,故而設立了許多官署,讓他們相互制衡。
雖然這確實也做到了,但也造成這官職名實之間悖離、混亂,是既無定員、又無專職,在其位不謀其政,遇到問題,互相推諉,最終又釀成冗官之禍。
唉,這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張斐點點頭。
趙頊瞧他一眼,又接著說道:“但王珪認為,隨著公檢法的出現,使得政法分離,即便精簡官署,也能夠做到事為之防,曲為之制。所以,朕想聽聽你的看法!
張斐眼中一亮,心道,這個說法倒是有些遠見的,也不知道是他想得,還是那王珪想得。
趙頊見他不語,于是又問道:“你怎么看?”
“呃!
張斐暗自思量,他知道元豐改制不僅僅是針對冗官去的,那只是其次,關鍵是皇帝要走向前臺,這是很難阻止的,因為阻止元豐改制,就是阻止伸張皇權。
他思考半響,如實道:“我認為這番建議其實是有道理的,但具體執(zhí)行起來,會是一個怎樣的情況,我對此還是有些疑慮的。
就比如說,這對于大臣能力的要求就會提高,因為依靠公檢法來制衡,那些官員必須憑借能力來辦事,而不能跟以前一樣,完全憑借權力去推動!
趙頊立刻道:“這本就是應該的,朕也不希望一些無能之人來輔助朕治國!
張斐又道:“除此之外,可能也會給陛下帶來施政難度!
言下之意,就是可能連你一塊制衡。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但是張斐不是第一回 跟趙頊商量這種事,因為公檢法出現,必然是對皇權產生一定影響,張斐必須跟趙頊講清楚,才能得到趙頊的信任。
趙頊讓他來,問得也就是這事,道:“所以你認為這暫不可行?”
張斐思忖半響,道:“此番建議肯定是上策,公檢法的確能夠為朝廷精簡官署打下基礎,而這不但能夠提升執(zhí)政效率,同時還能夠減輕財政負擔,是一舉數得。
但是這也要求陛下,必須要做好兩點。”
趙頊問道:“哪兩點?”
張斐道:“其一,控制立法會,其二,大庭長。而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立法會,想要發(fā)揮公檢法的威力,就務求公檢法能夠依法辦事,那么只要控制住立法,就等于是完全掌控公檢法。
至于大庭長一職,官家必須要讓大庭長的想法,跟陛下你的執(zhí)政理念是完全相同的。如此一來,陛下就能夠完全駕馭公檢法!
趙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是笑道:“大庭長一職,將來非你莫屬。”
張斐趕忙道:“陛下如此看重微臣,微臣愿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趙頊笑著點點頭,似乎已經有了計較。
第七百三十五章 徹底釋放公檢法
無論張斐出現與否,對于趙頊而言,這官制改革,那都是勢在必行,可想而知,王珪之所以上這一道奏章,肯定也是趙頊授意的。
其中主要原因有三。
其一,這皇帝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要自己做主,不愿意再躲在王安石背后。
其二,趙頊要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而他的政治理想,其實就是兩場戰(zhàn)爭,對西夏,對遼,當然,目前主要還是對西夏,他暫時也看不到能打贏遼國的希望。
但無論如何,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將全國上下團結起來,使得整個國家根據自己的意志行事,換而言之,就是要掌控大權。不管是漢武帝,還是唐太宗,都有這方面的準備。
只不過唐太宗本人就是一個軍事天才,他的準備就相對較輕松一些。
其三,就是精簡官吏,提升效率,同時減少財政支出,為以后的動員打基礎。
張斐當然是知道元豐改制,這一點,對于后世制度影響是非常重大的,只不過被王安石掩蓋了一些光芒。
但是,如今這情況發(fā)生變化。
歷史上元豐改制前,趙頊是通過王安石,打破了舊秩序,然后他再親自出來主導改革,也就是說,當時他已經掌握大權,什么文彥博、司馬光等所有反對派,全部清除出去,這里面也包括王安石。
如今可不一樣,朝中現在是處于一個均勢狀態(tài),王安石也沒有做到權傾朝野,司馬光他們不但沒有被貶,同時權力還更大了。
而這都是因為公檢法的出現。
不過,公檢法也給趙頊提供了另一條改制的道路。
那就是利用公檢法去進行官制改革。
其實不管這官制是怎么改,本質上還是君權與相權。
太祖太宗建制,真宗、仁宗放權,導致目前北宋朝廷,出現兩種情況,第一,就是機構臃腫,效率非常慢。第二,相權過大,因為目前三省官員不具備實權,全部都是聽從政事堂的,再由宰相跟皇帝議事,皇帝是無法直接下令三省。
這兩點合在一起,就導致沒有宰相點頭,這皇帝的政令,光在三省都不知道要轉多久。
這就是為什么要設制置二府條例司,這邊就是王安石一個人,這期間的新政政令都是往制置二府條例司走,等于是繞開政事堂和三省。
但制置二府條例司肯定只是一個臨時結構,要不然的話,王安石的權力根本無法控制,那邊一群宰相說了算,這邊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這只是一個臨時計劃,如果削弱相權,還是通過官制改革。
但如果精簡機構,宰相的權力將會進一步擴大,因為相權本就越來越大,臃腫的機構也是在限制他們。
如何在精簡機構的同時,去限制相權,這真的是需要操作的。
在歷史上,手握大權的趙頊是簡單粗暴,就是直接回到三省制度,目前是二府制度,也就是政事堂和樞密院,回到三省,就等于將政事堂切割開來,一分為三,安置在三省,使得三省是直接面向皇帝,就預示著皇帝將走向前臺,直接參與政務,而不是通過宰相,同時再精簡機構。
但事實證明,只是分割了相權,效率不但沒有提升,反而還下降了,原因就在于相權分割。
之前決策都是出自政事堂,宰相都在一塊議事,三省直接聽命于政事堂,緊急情況,就能夠反應迅速。
一分為三,各管一事,稍有瑕疵,又得遞回去,更別說相互之間扯皮,周而復始。
簡單來說,王安石批得政令,司馬光能給他過嗎?
此外,元豐改制并未在地方上深耕,中央倒騰幾回,地方上又要折騰大半天,這效率能高嗎?
到底這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還是趙頊本意就是要集權,提升行政效率順帶。
這只有趙頊自個知道。
然而,現在隨著公檢法的誕生,國家內部也誕生了一種新得制衡。
就是政法分離。
肯定定就不會按照歷史的流程去走,未來也就變成一個未知數。
雖然張斐對于行政制度也是了解的,但他了解的是那個時代的制度,要是照搬過來,結果肯定是腦袋搬家,這只能是趙頊跟那些宰相們想辦法。
他先觀望一會兒,要不利于公檢法,他再提意見。
而趙頊方面已經是迫不及待,因為今年有一次大規(guī)模的官員輪換,他要借這一次輪換,開始走向前臺。
在張斐交談過后,趙頊便就請來王安石。
“先生請看!
趙頊將一道奏章遞給王安石,“這是翰林院王禹玉遞上來的,朕的覺得很有道理,不知先生怎么看?”
王安石雙手接過,端坐在椅子上,打開一看,眉頭漸沉。
過得一會兒,趙頊問道:“先生以為不妥嗎?”
王安石將奏章一合,略有不屑道:“臣以為目前針對冗官的改革,完成的非常好,不少官員已經加入了事業(yè)署,這無須操之過急!
還是一副教育的語氣。
趙頊暗自皺了下眉頭,但也未有表露出來,微笑道:“朕并非是操之過急,而是見到司法官署整合的如此成功,朕聽那皇城司的人說,那司法官員就連行路可都比三省官員要快,那為何不用于其它官署?”
王安石道:“這臣不否認,而且臣也并非是反對這么做,只是臣認為局勢向好,貿然回到唐朝的三省六部制,這禍福難料,到底唐朝的情況和我朝的情況大不相同。就比如說三司與戶部,以戶部規(guī)模和職權,是不可能取代三司的。同理而言,兵部也無法取代樞密院。
依臣之見,應先讓各官署各司其職,然后再裁減掉多余的官署,再依具體情況規(guī)范制度,沒有必要去依從《唐六典》!
趙頊沉默少許,然后點點頭,“先生言之有理。”
頓了頓,他又問道:“今年會有一次大規(guī)模官員輪換,不知先生怎么看?”
王安石愣了下,“照常輪換就行!
這宰相換來換去,都在政事堂,還是能夠處理事務的。
趙頊皺眉道:“但是目前改革尚未完成,若是參知政事都照常輪換,只怕也會延誤變法,不如這樣,先恢復六部職權,讓參知政事在六部繼續(xù)改革變法!
王安石微微一怔,他剛剛反對,你這又要恢復六部,不是將我的話當耳旁風了嗎,瞧了眼趙頊,突然意識到這不是一場普通的交談,立刻謹慎起來,點點頭道:“如此也行!
趙頊這話有個潛在意思,這是為了改革變法,你要不答應,改革變法就會出問題。
趙頊又問道:“先生,如今這新法是否已經全部頒布?”
王安石心里咯噔一下,如實道:“目前主要還剩保甲法、保馬法和市易法,尚未頒布!
趙頊道:“保甲法就暫先擱置,朕認為可以通過皇家警察,來為朕訓練處一支精銳之師!
關于這一點,王安石早就看透了,故此一直都沒有頒布保甲法,于是點點頭道:“臣遵命!
趙頊又是嘆道:“如今朕要精簡官吏,減輕冗官之害,可是朝中一直有人拿制置二府條例司說事,認為二府之外,還有二府,這精簡官署從何談起,而目前朝中對新政的阻礙,已經不像之前那么大,朕相信先生就是身在政事堂,也能夠推行新法!
王安石一萬頭草泥馬奔向趙頊,嘴上卻立刻道:“制置二府條例司本就是臨時設立,如今也是時候廢除。”
趙頊微微笑道:“先生如此深明大義,朕甚是感激。不過先生也無須擔心,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官員,先生可舉薦進入三省六部,司農寺、太府寺,也都將會并入戶部,繼續(xù)改革變法!
“臣遵命!
王安石拱手道。
其實早在半月前,王安石就已經預感到會有這種情況發(fā)生,他感覺到趙頊不再對他言聽計從,但是,也沒有想到會來得這么快,且這么猛。
直接連制置二府條例司都給廢了。
話說回來,這制置二府條例司當然是要廢的,本來就是一個臨時機構,只是他沒有想到會來這么快。
出得門去,王安石心中涌起一陣落寞,仰面長嘆一聲,揮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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