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少拿這么多錢,就沒有向上級反映嗎?”
“有人去抱怨過,但是沒有什么用。”
“為何?”
“因為上級都會找各種理由,說咱們沒有努力干活,就減扣咱們的俸錢!
“是不是你們真的沒有努力干活?”
“當然不是。”
“你可有證明?”
“祥符縣有上萬名廂兵,可就沒幾個可以領到足額的俸錢!
“那這些錢,可以滿足你的生活所需嗎?”
“在京城這點錢根本不夠用,咱們平日里還在營里做一些手藝活,賺點小錢貼補家用!
“反對。”
李磊突然站起身來,神情激動道:“檢控方問得這些,都與此案無關,他們只是想博取大家同情,其行為十分卑劣。”
全場就程頤嚇得一驚,他就沒有見過這么兇殘的珥筆,庭審錄可不會記錄他們的語氣。
張斐是據(jù)理以爭道:“這些問題都關乎他們?yōu)槭裁磿起^里說出那些話,乃是此案的起因所在,至關重要!
說罷,他還不忘諷刺一句,“我們檢察院可不會如某些人一樣,就喜歡掐頭去尾!
李磊也是陰陽怪氣道:“如果這頭是裝可憐,而尾是博同情,那吾等確實自愧不如!”
趙抃瞧他們二人一眼,問道:“要不要騰出空來,讓你們先吵上一架。”
二人不語。
趙抃威嚴十足地哼了一聲,旋即道:“本庭長也希望弄清楚此案的前因后果,反對無效,檢控可繼續(xù)詢問!
李磊很是不爽地坐了下去。
程頤小聲問道:“大庭長,他們這種反對,到底有何意義?”
之前趙抃就跟他說過,有什么不明白,可以馬上詢問,這樣有助于他理解,到底是臨時抱佛腳,得用非常手段,而且在庭審的過程中,大庭長還算是比較輕松的。
趙抃回答道:“他只是為求提醒大家,對方是在博同情,以此來減輕大家對于二位證人的同情!
“原來如此!
程頤稍稍點頭,心里就更是不安,這些人都這么狡猾,大庭長卻只能照規(guī)矩跟他們交涉,自己能審得了嗎?
他可是非常推崇德治,就以道德育人,跟司馬光的理念非常相近,可這庭審,一上來全都是手段,都不講武德,這一不小心,就會陷進去,要是以道德來看,基本上都會看歪的。
如果讓他來審,他肯定會訓斥李磊,憑什么不讓人家說,那等于就是著了張斐的道,這大庭長就是他們攻克的目標。
張斐趁著這個檔口,喝一口茶水,稍稍調整一下,然后繼續(xù)向胡長百問道:“你可知道,為什么上個月,給你們發(fā)足額的月俸?”
胡長百回答道:“具體是啥原因,上面也沒有說,倒是營里有傳言,是因為前些天的那場聽證會!
“是關于大名河防的聽證會嗎?”
“是的!
“可這跟你們月俸有何關系?”
“因為咱營里最近也在修河道,說是上面怕被查,所以當月就給咱們發(fā)了足額的月俸!
“原來如此。”
張斐低頭看了眼文案,然后又抬起頭來,問道:“不管原因如何,你們上個月到底是拿到足額的俸錢,這酒喝得一定是非常開心吧?”
“倒是沒有!
胡長百是委屈巴巴地說道。
張斐問道:“為何?”
胡長百道:“因為我們知道,等這風聲一過,又會回到原樣,而且我認為,上面是有錢發(fā)足額的俸錢,借著酒興上頭,我我還抱怨了幾句。”
張斐問道:“你還記得你說了什么嗎?”
胡長百道:“因為當時喝得有些多,我真是只是大概記得一些!
張斐問道:“你大概說了什么?”
“我!
胡長百忐忑地左右看了看,猶豫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道:“我們先是在說那場聽證會上的事,大冬天不給水兵衣糧,這上面根本不把咱廂兵當人看,每天都是起早貪黑,干得活比誰都多,比誰都累,可拿到的比誰還少,這稍微歇口氣,可能都會被鞭子抽打,經(jīng)常有人活活累死,卻只拿這么一點錢,還不能拿足額的俸錢,可真是不公平。”
張斐點點頭,又向邱河問問道:“邱河,在胡長百說這話的時候,你當時是什么反應?”
邱河哭喪著臉道:“我當時也喝多了,所以,所以就附和了幾句!
張斐道:“所以你也認同他說得?”
邱河道:“那些水兵遇到的情況,咱們廂兵可是經(jīng)常遇到,甚至比他們更慘,可也沒誰為咱們廂兵做主,所以就跟著抱怨了起來。”
張斐道:“所以你們只是在抱怨,自己的境遇,以及所遇到的不公。”
邱河直點頭。
“我暫時沒有問題了。”
張斐坐了下來。
趙抃又示意辯方可以進行詢問了。
李磊站起身來,“胡長百,你是哪里人?”
胡長百道:“我是徐州人!
李磊道:“你在入伍之前,是干什么的,又為什么會入伍?”
王鞏聞言,立刻找出一份文案放在張斐面前,“這事可不好反駁。”
張斐瞧他一眼,又拿起那份文案看了起來。
那胡長百回道:“之前我是一個農(nóng)夫,十年前,我家鄉(xiāng)遇到水患,田屋盡被沖毀,恰好遇到官府征召廂兵,我就入伍了!
李磊問道:“根據(jù)你所言,這水患和官府征召廂兵,只是一個巧合?”
胡長百搖搖頭道:“那倒不是,因為那場水患,導致徐州遍地流民,官府才決定征召廂兵!
李磊繼續(xù)問道:“如果朝廷不將你們征召進軍營,你認為你會過得怎么樣?”
“我反對。”
張斐站起身來,“對方引導證人對沒有發(fā)生過的事,進行推測,做出不利于證人的供詞,這如何讓人信服。”
“我收回這個問題。”
都不用趙抃開口,李磊就搶先說道,然后又向胡長百問道:“在被征召入伍之前,你是怎么維持生計的?”
胡長百道:“我我是靠乞討去維持生計!
李磊道:“這乞討能否幫你維持生計?”
胡長百道:“當然不能!
李磊道:“你身邊可有百姓因乞討不到糧食,而活活餓死?”
胡長百點點頭道:“有的!
李磊問道:“多不多?”
胡長百道:“不少!
李磊道:“你被征召入營后,是否感到高興?”
胡長百點點頭,“當時是很高興!
李磊道:“你的妻兒有沒有因此得到溫飽!
胡長百道:“有的!
李磊又問道:“如果我說當時的這個政策,救了你們一家人,你是否認同?”
胡長百道:“認同!
李磊道:“在這十年間,你有沒有機會離開軍營?”
胡長百道:“我我沒有想過。”
“為什么?”
李磊道:“你在軍營里過得如此艱苦,為什么不想著離開!
胡長百道:“我家現(xiàn)在連一畝田地都沒有,一間屋子都沒有,我也早早離開家鄉(xiāng),如果離開軍營的話,又得過場顛沛流離的生活!
李磊道:“所以軍營給你們一家人活下去的機會,并且還給予你遮風擋雨,你卻在抱怨軍營待你不公?”
“我反對!”
“我收回這句話!
都不等張斐起身,李磊就趕緊收回,然后又向邱河問道:“邱河,你是哪里人,又為何入伍?”
邱河道:“我跟胡老哥是同鄉(xiāng),也是因為那場水患入伍的!
李磊又問道:“在這十年間,你可有想過離開軍營?”
邱河搖搖頭,“我跟胡老哥的情況差不多,而且而且我的妻子在那場洪水中沒了性命,我連個家都沒有,只能待在軍營里面!
“所以,”
“我反對。”
李磊剛開口,張斐就直接舉手。
李磊郁悶道:“我都還沒說,張檢控反對什么!
張斐理直氣壯道:“反對你接下來要說的話!
趙抃也是忍俊不禁,只覺這張三當了大庭長,檢控官,卻還是跟當初那個珥筆一樣,檔次是一點也沒有提高,咳得一聲,“反對無效,辯方繼續(xù)詢問!
李磊糾結片刻,想想還是算了,自己要是說出來,還是會被張斐反對的,可能還會引來嘲笑聲,轉而道:“我要傳陳家酒館的掌柜陳亭出庭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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