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斐理直氣壯道:“如果朝廷要在大理寺重審,我也沒有問題,這是規(guī)矩,規(guī)矩是怎么定的,就這么做。
反倒是司馬學(xué)士!”
說著,他嘆了口氣。
司馬光一愣,“我什么?”
張斐委屈道:“不太敢說!
“少來這一套。”
司馬光哼道:“還有你張三不敢說的。說,拿出你那三寸不爛之舌來,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將這指責給推到我身上來。”
張斐訕訕道:“不是推,我只是闡述事實!
司馬光不耐煩道:“愿聞高見,愿聞高見!
張斐道:“我只是覺得,不是我藏著掖著,不相信司馬學(xué)士。恰恰相反,是司馬學(xué)士不相信我,總是認為我在玩什么歪門邪道,認為我做得每一件事都是有陰謀的。
但其實我入仕以來,做得每一件事都是遵循規(guī)則,從來就沒有玩什么陰謀詭計。
如果司馬學(xué)士,你真的相信我,完全是可以預(yù)見到這個結(jié)果,有罪的人,是一個也逃不掉,那無辜的人,我也一個都不會傷害。”
這一番話下來,司馬光不禁有些懵,皺眉思索起來。
還真別說,好像真就是如此,其實一直以來,張斐都在遵守規(guī)則,也在強調(diào)規(guī)則,而結(jié)果之所以出乎意外,就是因為這結(jié)果是規(guī)則引導(dǎo)出來,而不是他們所習慣的人來引導(dǎo)。
這么一想的話,好像還真是自己不相信他,認為他用什么陰謀詭計。
但司馬光怎么可能輕易認慫,突然道:“吳天、羅海等人到底有沒有謀反之心,你心里應(yīng)該清楚!
張斐搖頭道:“我不清楚,我只看證據(jù)的,身為檢控官是不會去妄自揣測,別人到底是好是壞,因為這樣會顯得很不專業(yè),我們只會分析證據(jù)。根據(jù)證據(jù)顯示,我們檢察院是可以給他們定謀反罪的,那我們當然是往這方面努力!
司馬光捋了捋胡須,突然老臉一紅,坐了回去,“真不愧是張大珥筆,這張嘴可真是能說!
張斐打量道:“司馬學(xué)士也喝了酒嗎?”
司馬光雙目一瞪,咳得一聲,又道:“可不是我一個人這么想,大家可都這么想!
張斐道:“那是因為大家都將目光集中在我身上,好像我能左右什么似得,但其實我什么都不是,我真正依仗的是規(guī)矩,是法度,而非是權(quán)力,所以,這完全是!”
司馬光瞧他一眼,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張斐忙道:“我可沒這么說!
“但你就這么想的!
司馬光哼了一聲,又道:“不過也有幾分道理。我確實一直在想,你到底在盤算什么,而沒有想到你只不過是在遵循規(guī)則!
說到這里,他突然點了點頭,“如今想來,這也是你的成功之道,因為你總是站在規(guī)則這一邊,故此,我們都拿你是束手無策,到底根據(jù)朝廷律法,我們都得遵守規(guī)則!
張斐笑道:“這也是公檢法的精髓所在,不能輕易破壞規(guī)則,哪怕是為了正義!
“哪怕是為了正義?”
司馬光稍稍點頭,“流云寺通奸一案,亦是如此,大家都認為你是在幫助柳青,以及要嚴懲妙空和尚,可實際上你只是在捍衛(wèi)奸從夫捕的原則,故此妙空和尚刑罰都還減輕了大半!
說到這里,他稍稍一頓,又道:“可說到這規(guī)矩,你在此案中可沒有遵守連坐法!
張斐道:“如果檢察院遵循連坐法,檢察院的制度將被徹底破壞,也可見連坐法已經(jīng)超越了公檢法的職權(quán),但有人不滿的話,是可以上訴大理寺,我們也是支持的,在那里就可以執(zhí)行連坐法。只是上面不愿意上訴大理寺罷了,與我無關(guān)!
司馬光皺眉道:“但這始終是一個問題,將來公檢法成為我大宋唯一的司法制度,大理寺也得跟著改變,這個問題又該如何解決?”
張斐道:“要么就是政事堂改變公檢法的制度,要么就是立法會修改相關(guān)法律。”
司馬光問道:“你認為是該修改制度,還是該修改法律?”
張斐笑道:“我認為時機尚不成熟,無法做出抉擇。但是當下這種情況,也還不錯,如果能夠打到大理寺去,那一定是非常嚴重的案子,至于那些小案,即便涉及到連坐法,但其實也可以適當?shù)慕o予一些寬容!
司馬光點點頭,這倒是符合他的想法,這種事千萬不能急,得一步步來。
又與張斐聊得一會兒,司馬光就起身告辭了,他其實也就是發(fā)發(fā)牢騷,對于這結(jié)果,他其實挺滿意的。
可不曾想,剛出張家,在拐角處,就遇到一個他最不想遇到的人。
王安石。
當然,對于王安石而言,亦是如此。
二人四目相對,彼此眼中都只有一詞-——晦氣。
王安石目光往張家門口一瞥,笑道:“剛教訓(xùn)人出來。
司馬光心念一動,問道:“教訓(xùn)什么人?”
王安石道:“當然是張三那小子,他上檢察院才多久,就弄得滿城風雨,差點就刮起一陣腥風血雨,這你不得好好教訓(xùn)他一番!
司馬光笑道:“我夸他都來不及,何來的教訓(xùn)?”
王安石詫異道:“司馬君實,你這是轉(zhuǎn)性了么?”
司馬光道:“我這都這把年紀了,還轉(zhuǎn)什么性?”
王安石神色很是不爽道:“那你就是在針對我,他做得比我做得,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事要換成是我,你不得天天拽著我罵!
司馬光點頭道:“這要換成是你來審,那就是天下之大不幸!”
王安石怒了,不顧禮節(jié),指著司馬光道:“你說道說道,是怎么個大不幸!
司馬光道:“說到底,此案也是源于稅收,稅收就關(guān)乎財政,要換成是你,都已經(jīng)定了謀反罪,你就不會在乎那連坐法,對于你而言,是可執(zhí)行,亦可不執(zhí)行,且多半都會執(zhí)行!
王安石倒也沒有否認,問道:“何錯之有?”
司馬光道:“這就是你與張三的差距,他這一步妙就妙在不執(zhí)行這連坐法,如果執(zhí)行連坐法,必然反噬自身,而這就是你經(jīng)常犯的錯!
王安石道:“愿聞其詳?”
司馬光道:“一旦執(zhí)行連坐法,必會有人推波助瀾,栽贓嫁禍,將那些無辜之人統(tǒng)統(tǒng)都給牽連進來,哪怕只有一個,朝中也定會有人借此大做文章,然后再反戈一擊,以至于你之前的努力前功盡棄!
王安石道:“你真是奇怪,你都知道是有人推波助瀾,栽贓嫁禍,你不去怪他們那些人,反倒是怪依法判決之人。”
司馬光道:“我怪他們也解決不了問題。我都已經(jīng)告訴你,你這么做,必然會出現(xiàn)一個更壞的結(jié)果,你卻還要這么做,這不怪你怪誰!
王安石被懟的有些難受,忽然靈機一動,道:“可不是我剛愎自用,而是我不愿聽你司馬君實的廢話,在河中府,我的新政沒有做出妥協(xié)嗎?可為什么我在京東東路不愿意妥協(xié),你就不想想自個的原因嗎?”
司馬光惱怒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讓你這般記恨于我!
王安石笑道:“你若做了什么,那我倒不會怪你,偏偏就是你什么都不做,就光會說。我為何愿意在河中府妥協(xié),不就是因為張三那小子敢作敢為,他能夠提出一個解決或者替代的計劃,若有道理,若能改善財政,那我為何不聽。
你司馬君實呢?就光會說我的新政不行,又拿不出替代計劃,我為什么要聽你的。方才你說張斐妙就妙在不執(zhí)行連坐法,這要換成是你,我王安石敢用名譽擔保,你都不敢告他們謀反罪!
“你你這是強詞奪理,簡直是無可救藥!
“你就不是那味藥。”
王安石哼了一聲,“我找藥去了。告辭!”
司馬光咬著牙道:“但愿那味藥能治好你這死腦筋!
那邊張斐剛剛送走司馬光,本還想去后院看看兩位孕婦,結(jié)果這王安石又來了。
沒有辦法,只能趕緊命人備上茶水。
“方才我過來時,正好遇見君實,你這又挨訓(xùn)了吧?”
王安石故作打趣道。
張斐倒也沒有瞞著,只道:“司馬學(xué)士既是長輩,又是上司,挨訓(xùn)也是應(yīng)該的!
砰!
王安石猛地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那老賊沒有說實話,依他的個性,他怎么可能會夸你。”
“?”
張斐只覺是莫名其妙,“王學(xué)士,你在說什么?”
王安石神色一斂,咳得兩聲,“恭喜你贏得這場官司!
“多謝!多謝!”
張斐趕忙拱手道。
王安石道:“下回司馬老兒問你,我為何找你,你就說我是來夸你的!
“?”
張斐一頭霧水地看著王安石。
王安石道:“我是不是恭喜了你?”
“是!
“那就行了!
王安石咳得一聲,又轉(zhuǎn)移話題道:“雖然此案已經(jīng)完結(jié),但是京東東路的問題尚未解決,你可別麻痹大意。”
張斐忙道:“王學(xué)士放心,我會時刻關(guān)注那邊的情況!
“還有!”
王安石將幾份文稿,遞給張斐。
張斐問道:“這是什么?”
王安石嘖了一聲,“事業(yè)法的文章,我都是按照你的想法去寫得,你看看能不能行?”
“哦!
張斐這才想起來,趕緊接過來,草草看得幾眼,便點點頭道:“非常好!
王安石納悶道:“你這么看兩眼就能知曉?”
張斐一本正經(jīng)道:“如這種文章,需要的是一眼就能夠吸引眼球,而不需要仔細鑒賞!
“是嗎?”
“當然是的!
“那你打算何時發(fā)?”
王安石又問道。
張斐道:“等過些天,因為近日大家是在議論這謀反案,等此風波過去再說。”
王安石神色一動,“你就沒有打算推波助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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