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陽謀
只能有一個活著出來。
身為律師的張斐,是很少憑空放狠話,所以這一句話也絕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稅收真的呈現(xiàn)斷崖式下跌,那么中央必然是會問責的,而且一定是要嚴查,因為中央會擔心這引發(fā)連鎖反應(yīng),那么到時公檢法是要負主要責任的。
因為就是警署選擇自主申報的,你們不來,一點事都沒有。
這就會直接導(dǎo)致公檢法必定是要與地主開戰(zhàn)。
那么雙方就只能拼命。
雖然張斐認為,還不至于會走到這一步,但是許芷倩仍舊感到非常擔憂。
她常年跟隨許遵去各地當官,但不管是知縣,知府,首要責任,就是收稅。
她對于這里面情況是非常清楚。
如果說自耕農(nóng)都憑借地契交稅,同時總稅額還不能下降,那么無異于打破現(xiàn)有的稅收系統(tǒng)。
因為往往大地主是不交稅的,他們有權(quán)有勢,可以用各種辦法規(guī)避稅收,但官府又必須收到足夠的地稅,不然的話,沒法想上面交差,故此這部分稅收,將會由那些二等戶、三等戶、四等戶分攤。
這么多人分攤少部分人的稅,若在豐收年,百姓暫時也活得下去,關(guān)鍵也沒有辦法反對。
可一旦憑借地契交稅,情況就逆轉(zhuǎn)過來,稅收開始集中往上流。
大地主可能就要拿出比平時多很多倍的稅。
可要從大地主嘴里多扣出一文錢,那都是難于上青天。
在回去的路上,許芷倩就很是擔憂道:“那些大地主在當?shù)貏萘Ψ浅姶,如果都瞞報、謊報,我們真的斗得過嗎?”
這不同于在京城,京城有皇帝和王安石的支持,那當然不用擔心。
張斐笑道:“這種可能性不大!
許芷倩問道:“為何?”
張斐道:“其實那些地主也非是法外之人,他們也是要守法的,而他們對付朝廷往往就一招,那就是煽動百姓鬧事。但凡史書記載,有關(guān)地方鬧事,民怨沸騰,理由都是驚人的像似,”
許芷倩道:“增稅。”
張斐點點頭道:“在太平盛世之際,地主與官府勾結(jié),利用特權(quán)避稅,百姓也能幫他們負擔,只要財政沒有問題,那么朝廷也不會嚴查,大家都是得過且過,以安定為重。
可是一旦財政有問題,朝廷就必然會選擇增稅,同時也會加大督查,地主只要不傻,就一定會利用增稅,去挑撥百姓與朝廷矛盾,掀起民怨,從而迫使朝廷讓步。
可見這問題的根源,從來不在地主身上,而是朝廷自己身上,因為朝廷永遠都喜歡將查稅與增稅捆綁在一起執(zhí)行,簡單來說,那就是立法搶錢,這誰受得了!
許芷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錯,聽說當初包相公擔任轉(zhuǎn)運使時,就查過稅,很多地主都還是老實交稅,這回朝廷也并沒有要增稅!
張斐笑道:“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是在減稅,在這種情況去查稅,地主就難以去制造動亂,那就只能用合法手段來規(guī)避!
許芷倩笑道:“如果以法斗法,他們又豈是我們公檢法的對手。”
張斐點點頭道:“正是如此,公檢法的專業(yè)性,也是其中一個關(guān)鍵原因,之前那些官吏都很腐敗,自己都不尊法,就是沒有問題,他們都能在收稅的過程中制造問題出來。
故此我給警署的建議,就是來多少,收多少,他們說多少,那就是多少。咱們秋后算賬,這都是為了防止他們煽動民怨!
許芷倩道:“如果他們煽動百姓瞞報、謊報呢?”
地主不想交稅,百姓也不想交!
張斐笑道:“那無所謂,因為我們就只抓他們,這魚都是撿大的殺,不用去管那些百姓,這是司法問題,又不是行政問題,我們愛查誰就查誰,沒有查到的,那只能說他們走運!
不過我預(yù)計他們不會去賭這一把,畢竟稅權(quán)不在公檢法手里,還是官府手里,那就不會做得太過分,他們現(xiàn)在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多半是會選擇暗中蟄伏,等待機會反擊!
事實也正如張斐所預(yù)料的那般,其實地主們一直在暗中阻擾自耕農(nóng)去申報,反正各種嚇唬,但由于之前皇家警察幫助退伍士兵登記,贏得百姓的信任。
再加上自耕農(nóng)非常清楚,這種自主申報,自己要少繳很多稅,所以不但不遲疑,反倒是提前跑去繳稅。
他們一旦跑出去,就等于地主全都裸露在外面。
那些大地主就只能先去找官府聯(lián)手。
廣濟寺。
但見一間大廂房內(nèi),坐著十余人,個個都是大腹便便,錦衣華服。
他們?nèi)际呛又懈蓄^有臉的大地主,大財主。
“這自主申報簡直如同兒戲,我已經(jīng)派人去試過,那皇家警察根本就不問,只看你出示的地契,地契上標多少,他們就收多少稅。”
“我在警署里面也識得一些人,他們都說從未見過這般輕松的收稅法,警署是收多少,就往上報多少!
“肯定沒有這么簡單,要只是如此,官府還能收得上稅么?這里面定有陰謀。”
“韋通判,你可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討論至此,眾人不禁看向坐在正上方的韋應(yīng)方。
韋應(yīng)方正端著杯子,似沉浸在香茗之中,見眾人看過來,緩緩放下茶杯,道:“關(guān)于這自主申報,我早已經(jīng)打聽清楚,并非陰謀,而是陽謀!
“陽謀?”
眾人為之一愣。
“正是!
韋應(yīng)方道:“你們興許都還不知道,自主申報誕生于免役稅,曾在汴梁城執(zhí)行過,并且取得巨大的成功,繳納上百貫的大地主,都不在話下!
“上百貫?”
眾人不由得猛抽一口冷氣。
一個名叫柳長青大地主道:“這怎么可能?”
韋應(yīng)方道:“這自主申報與之前的收稅制度恰好相反,之前是在收稅前先查明一切,然后再去收稅。
而自主申報,是先將稅收上來,然后再去抽查。此中區(qū)別就在于,前者違法的可能性小,因為你若不交稅,馬上就會被抓到官府去,故此大家都會交稅。
但是后者,難免會有人選擇投機取巧,可一旦被查到,那就是違法,就要處以刑罰和罰金。在汴梁一些大地主直接被判的傾家蕩產(chǎn)!
那些大地主只覺背脊發(fā)涼。
之前那種方式,衙差上門催稅,雙方可以進行博弈,什么都可以談得,一般來說,是不會觸犯法律的。
實在不行,那就交唄。
但是自主申報,極有可能會違法。
因為自主申報是稅后再查,那就已經(jīng)成定局,一旦抓到,那就是偷稅漏稅,必然是要受到處罰的。
一旁的曹奕道:“據(jù)說此法就是專門為諸位這種大地主準備的。首先,一般百姓就一張地契,就是想要隱瞞,也難瞞得住。
其次,如果我是警司,我也會選擇先抽查大地主,只有地主才有錢罰!
眾人聽罷,無不恨得咬牙切齒。
“豈有此理!這公檢法真是狠毒。
“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沒安好心!
“不行!咱們決不能束手就擒!
談到金錢,那就沒啥可說的。
就是刻骨銘心的仇恨。
必然是不能妥協(xié)的。
干!
“韋通判。這收稅一事,向來就是官府管,他們公檢法又憑什么介入?”
“還有,那些分署又是怎么回事?軍餉一事調(diào)查的差不多,為何他們還不離開,是不是往后這里正、戶長都得取消,就由他們警署管?”
“各位稍安勿躁!
韋應(yīng)方擺擺手,“不錯,是我們答應(yīng),讓警署協(xié)助官府收稅的,警署并無此權(quán)!
“為何?”
“之前那幾樁官司,你們難道都不知曉嗎?”
韋應(yīng)方語氣稍顯激動道:“你們害怕被告,我們也害怕,如今政法分離,我們也有可能被告。若尋舊法收稅,萬一被檢察院查到,可能就會被告上皇庭,基于這一點,那些刀筆吏可都不敢去收稅。此外,府衙的許多衙差都轉(zhuǎn)到警署去了,我們府衙哪有這么多人手去收稅!
柳長青道:“如此說來,韋通判是讓我們束手就擒!
韋應(yīng)方閉目嘆了口氣,“好在那恐怖的稅務(wù)司還未來河中府,目前來說,警署方面并無收稅和查稅權(quán)。
這部分權(quán)力,目前還在我們府衙手里,但是你們必須要保證,今年的秋稅不比去年少,如此一來,我們自也不會仔細調(diào)查,否則的話,這檢察院可能因此介入調(diào)查,而檢察院和皇庭,是有權(quán)力判決偷稅漏稅的。”
一眾人是望著韋應(yīng)方。
好似說,就這?
那你還不如不說。
自耕農(nóng)將稅一交,剩下的可全都是我們的了。
韋應(yīng)方道:“我能幫就只能到這一步,你們?nèi)舨辉敢,那也由著你們,但若出事的話,可別來找我!
一人突然道:“皇庭和檢察院也得講法,只要咱們能夠合法避稅,他們也奈何不了咱們!
韋應(yīng)方立刻道:“正是如此,只要你們能夠合法避稅,我保證公檢法拿你們束手無策!
曹奕道:“但是各位能夠做到所有田地都能合法避稅嗎?那檢察院的調(diào)查方式和皇庭的審理方式,你們都是見識過得,當真就查不出嗎?”
眾人是面面相覷,彼此眼中盡是心虛。
寺廟是可以避稅,官員也有特權(quán),但都是有限制的,小官大概也就免個二十來畝。
平時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要真查的話,能查不出嗎?
土地是藏不住的呀!
柳長青突然道:“韋通判,曹判官,這公檢法令大家都很難受,咱們不是應(yīng)該相互幫助嗎?”
他們也都清楚,韋應(yīng)方他們也都非常恨公檢法,咱們可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此時此刻,應(yīng)該同舟共濟啊!
“這是當然。”
韋應(yīng)方道:“之前我們已經(jīng)試過各種方式,得到的教訓(xùn),就是利用違法之事去公檢法較勁,只能是自討苦吃,故此我們只能另辟蹊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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