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也是如此,這個案子原本是一邊倒,幾乎都是支持重判趙文政。
但如今觀點又變成兩分,一派是支持判趙文政販賣私鹽,但另一派則是支持趙文政是賣藥,不是販賣私鹽。
不管是街邊茶肆,還是大酒樓,全都在就這個問題,進行爭論。
往往這種時刻,就看法官的思想。
曾鞏也是積極派人調(diào)查整件事情的原委。
開封府。
“啟稟曾知府,經(jīng)過我們這幾日的尋訪、調(diào)查,整件事脈絡大概也已經(jīng)得知!
“究竟怎么回事?”
曾鞏急忙向黃貴問道。
黃貴道:“整件的事情起因,還得解州鹽法說起,曾知府可知在慶歷之時,那范祥主持西北鹽政嗎?”
曾鞏點點頭道:“如何不知,以前是以軍需換鹽鈔,糧食、布匹等等,但實物估價難以公平,故而范祥就改為商人以見錢在沿邊州軍購買鹽鈔,然后去鹽池換鹽,州軍則以鹽商支付的見錢購買軍需。”
黃貴道:“解鹽產(chǎn)量的總體是非常穩(wěn)定,大致在每年三十五萬席左右,范祥在當?shù)刂鞒蛀}政時,鹽鈔是從未超過這個數(shù),但是自范祥去世之后,又由于西北邊患,如今每年鹽鈔已經(jīng)達到四十三萬席。
這導致鹽鈔價格逐步降低,一些倒賣鹽鈔的鹽商就紛紛向解州鹽池換鹽,但由于解州鹽池無法多產(chǎn),當?shù)鼐望}官就想了個辦法,他們知道鹽戶都有偷藏私鹽的習慣,于是派人去清繳那些鹽戶,這直接導致當?shù)佧}戶與鹽官發(fā)生沖突,反而使得解州當年的鹽量降低不少!
曾鞏嘆道:“官府為求鹽利,向來以極低的價格從鹽戶手中購鹽,故鹽戶以藏私鹽謀求生計!
“是的。”
黃貴點點頭,又道:“但這又間接導致行銷許州鹽商當年沒有拿到足夠的鹽,當年許州的鹽價一度漲至每斤七十五文錢,鹽商只能將好鹽高價賣給大富人,而至于鄉(xiāng)下,他們則是劣鹽混合土渣子,且每斤也不低于五十文錢,那鄉(xiāng)下農(nóng)戶自不愿意買,也買不起。
這又使得鹽商是徒增路費,于是鹽商也就不去了,這確實導致當時許州許多地方,長達半年之久,都無人在當?shù)刎滬},不少人因此患病去世。
而之后各路私鹽便進入許州,王洪進只是其中之一,可由于去年官鹽又恢復過來,那些合法鹽商就想驅(qū)趕私鹽,但是由于私鹽才二十文錢,而官鹽至少要賣四十五文錢,根本就無法驅(qū)趕,所以有人懷疑,就是當?shù)佧}商向稅務司提供的證據(jù)!
曾鞏點點頭,又問道:“檢察院方面是否查到王洪進販賣私鹽去其它地方的證據(jù)?”
黃貴搖搖頭道:“沒有。而且王洪進也是一口咬定,他的鹽都是來自一個青州的私鹽販,名叫李源,但目前還未找到這人,他也就是做了一兩年的私鹽買賣,主要就是從前年到去年,剛好是許州缺鹽的這段時期。雖然檢察院方面認為,王洪進販賣私鹽,絕不是這一兩年,而之前的鹽利賬目只是被他給銷毀了,但檢察院也只是懷疑,并沒有找到任何證據(jù)。”
李開哼道:“檢察院才多少人,他們的證據(jù)全是來自稅務司,真正厲害的其實稅務司。”
曾鞏點點頭,又看向曾鞏。
黃貴道:“檢察院也與稅務司交涉過,但是稅務司表示,他們已經(jīng)竭盡所能,手中沒有更多的證據(jù)。”
曾鞏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黃貴又道:“還有一件事,之前上庭作證謝華村,以及其余提供證據(jù)的幾人,都已經(jīng)委托汴京律師事務所向皇庭提起訴訟,希望能夠要回他家的土地!
曾鞏問道:“皇庭可有判決?”
“暫時還沒有!
黃貴搖搖頭,道:“不過呂庭長派人來找過我,表示目前對方證據(jù)確鑿,皇庭經(jīng)過審理,極有可能會將土地歸判還給謝華村等人!
“這個珥筆還真是有些手段啊!”
曾鞏嘆了口氣,又向黃貴問道:“黃主簿,你再去檢察院跑一趟,問問他們是否查到新得證據(jù)?”
黃貴道:“其實下官已經(jīng)問過,但正如李通判所言,檢察院查證的手段,是非常匱乏,他們表示難以查到更多的證據(jù)。”
由于目前技術有限,查證其實是非常困難的,稅務司是花了整整一年,才拿到這些實證的。
之前的證據(jù),他們確實沒有多少,也很難查得到。
如果稅務司不提供新得證據(jù),檢察院就只能干瞪眼,這也令檢察院醒悟過來,認為還是組建自己的偵察部門,不能完全依靠稅務司,畢竟不是隸屬關系。
三日后。
曾鞏將張斐、蘇轍叫來開封府。
“經(jīng)過本官審理后,本官決定判處王洪進虛報財物、偷稅漏稅罪名成立,而由于沒有直接證據(jù),能夠證明趙文政是知情的,且財物也不在其名下,故不追究其相關罪名。而侵占官田,由于檢察院提供的證據(jù)存有爭議,且又因皇庭正在審理一起相關案件,故此本官決定將此案移交皇庭,一并審理。而至于販賣私鹽的罪名?”
曾鞏突然瞟了眼張斐,“經(jīng)本官調(diào)查過此事原委后,認定王洪進并非是販賣私鹽,而是販賣藥物,不追究其任何責任!
張斐立刻拱手道:“曾知府真是明斷秋毫啊!
蘇轍是大失所望,非常不滿道:“如果曾知府這么判的話,這會造成非常惡劣的影響,販賣私鹽者,也都會以此罪名來脫罪。”
曾鞏道:“如果你在半年之內(nèi),都買不到一粒鹽,那么鹽對于你而言,就是救命良藥,至于惡劣影響,本官認為,沒有比買不到鹽的影響更為惡劣,該反思的是朝廷,而不是販賣私鹽者!
蘇轍沉默不語,不滿之情,躍然紙上。
曾鞏又向張斐道:“本官將對王洪進判處杖刑一百,徒刑七年,發(fā)配瓊州,以及罰沒其偷稅漏稅所涉及所有財物。”
其實就是所有,因為王洪進從未交過稅。
張斐立刻道:“曾知府,根據(jù)我朝律法,最多也就只能罰沒偷稅漏稅所涉及財物的三分之一,之前秦彪他們也都是這么判的!
蘇轍當即怒視張斐。
你還不知足?
張斐也注意到他的眼神,但也沒有理會,你懂什么,這就叫做專業(yè)。
曾鞏道:“難道就不用算利息嗎?十余年間,王洪進是一文錢稅未繳,就是罰沒其所有家財,也不足以償還,如果有證據(jù)證明趙文政涉及其中,可能就還不止這么一點。”
張斐爭辯道:“可是沒有充分證據(jù),證明王洪進十余年未有繳納一文錢稅!
曾鞏笑道:“故此本官也只算了三年的!
張斐納悶道:“三年夠嗎?”
“足夠了!”
曾鞏道:“要知道那七十余頃田地,可不是屬于他的,但是這七十余頃土地的糧食是盡歸于他,故此稅收是要算的,但是在判罰時,這些土地都是不算在內(nèi)的,不能拿別人的土地當成是自己的罰金!
張斐小聲嘀咕道:“曾知府的算法,可真是別開生面!
曾鞏側(cè)目瞥他一眼,“你說什么?”
“沒,沒什么。”
張斐道:“我還是維持原先的意見,曾知府真是明斷秋毫,佩服,佩服。”
曾鞏又看向蘇轍。
蘇轍糾結(jié)好一會兒,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他雖然不滿意這個判決,但是他認為檢察院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們得為此付出代價。
商定之后,曾鞏便讓他們離開。
“知府,這個判決,只怕會令所有人都不滿意!秉S貴小聲道。
曾鞏點點頭道:“那就對了。”
出得門去,蘇轍突然看向張斐,“你難道就不怕敗壞自己的名聲?”
張斐笑道:“你們當官的都不怕,我怕什么,此案鬧成這樣,若追根溯源,責任都在官府,我最多就只能算是錦上添花,所以,遺臭萬年怎么也輪不到我!
蘇轍打量了下他,“你現(xiàn)在不也是官么?”
張斐眨了眨眼,咳得一聲:“那那我也只是沒有做到出淤泥而不染。再者說,如果我們珥筆也要以追求正義為使命,那還要你們檢察院干嘛!
蘇轍恨得是牙癢癢,哼道:“下回你不會這么走運了。”
張斐嘿嘿笑道:“輸了我也有錢賺,只是少賺一點而已!
“!”
曾鞏并未請示上面,是直接就給出判決。
這個判決一出。
正如黃貴所言,沒有人滿意。
朝中官員認為曾鞏是包庇趙文政,這判決書從頭到尾,好似跟趙文政一點關系都沒有,尤其是販賣私鹽一罪,還真就被張斐打成了發(fā)藥,這指鹿為馬,竟然還能發(fā)生在今時今日。
這要不是包庇,還真是沒了天理。
頓時就有不少人官員上奏彈劾曾鞏。
可那邊趙文政也不滿意,直接氣得臥病在床。
“完了,完了老夫的田地全都沒了,那該死的曾子固,一點也沒有給老夫留,十多年啊,這竹籃打水一場空!不,老夫還得給張三兩萬貫,啊嗚嗚嗚!”
趙文政躺在床上,捂著額頭嗚咽著。
王青也是滿臉悲痛,他兒子基本上也完了,但他還是安慰道:“老爺,就當是去財消災,這人總算是保住了!
趙文政驚坐起,道:“不錯,到底老夫沒事,這田地將來還是能回來的。”
王青點點頭道:“老爺說得不錯。”
“可是,可是,這可是幾十萬貫。鑶鑶!
趙文政如同小孩一般,又撲倒床上,拍著木板,嚎啕大哭道:“早知如此,當時真應該交了那免役稅,那最多也才兩三百貫錢,啊嗚嗚嗚!”
第四百五十章 稅戰(zhàn)(二十四)
就事論事,其實這處罰已經(jīng)是非常嚴厲的,雖說以前也不是沒有處罰過宗室,但那多半都是涉及到刑事案件,政治案件,而非是這種經(jīng)濟案。
如這種情況,是從未上過公堂,一般都是在朝堂上解決。
但即便如此,朝中多數(shù)官員都對此不滿。
這就是因為前不久,皇庭才剛剛重罰徐煜等一干大地主們,不但罰錢,而且還要承受刑罰,非常嚴厲,雖然曾鞏也處罰了王洪進,但是趙文政一點事都沒有。
根據(jù)檢察院掌控的證據(jù),王洪進就是趙文政的一個家仆,這宗室能夠讓家仆頂罪,我們就不能?
這朝內(nèi)朝外都鬧得非常兇。
左庭。
“敢問呂庭長,對于開封府的判決,你怎么看?”
徐稷面色極為地嚴肅地向呂嘉問問道。
同樣的罪名,我弟弟差點判了死刑,趙文政就什么事都沒有。
呂嘉問微微笑道:“徐判官是認為我們皇庭對于令弟的判決不公?”
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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