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少官員心里都在罵娘,你張三擺明就是在指鹿為馬,趙文政又不是去做善事的,他是去賺錢的,但這嘴上又不好說。
因為他們心里都清楚,這鹽政確實存在著很大問題,要說是惡法一點也不為過。
其實如趙抃、曾鞏他們在地方上當(dāng)官時,也不是沒有面對過私鹽問題,但許多時候,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百姓買不起官鹽,那能怎么辦。
要是沒有私鹽的補充,這國家都不知道要出多少亂子。
其實關(guān)于當(dāng)時許州的情況,官府的確是有記載的,因為當(dāng)?shù)匾恍┕賳T都看不下去,就直接上奏朝廷,告知此事。
但能怎么辦呢?
沒錢發(fā)工資,朝廷也只能裝糊涂。
別說北宋,古代鹽政都存在著諸多弊病,鹽利一直都是朝廷財政的重要來源,不管是中央財政,還是地方財政,只要遇到棘手的問題,就簡單粗暴的從鹽里面榨取利潤,時常導(dǎo)致鹽價非常高,這窮人根本買不起,而鹽商也不可能虧本賣,這又導(dǎo)致出現(xiàn)鹽的真空的地帶,這就給予私鹽侵入的機會。
王洪進的私鹽當(dāng)然不止是賣去許州,但近兩年確實是將大部分鹽都賣去許州,就是因為許州離開封近,同時那邊又出現(xiàn)真空地帶,這利潤是非常高的。
手中大部分的鹽都往那邊賣。
蘇轍深呼吸一口氣,收拾了下心情,然后站起身來,是非常堅定地說道:“對方顯然是在故弄玄虛,指鹿為馬,官府的施政不當(dāng),是決不能作為趙知事販賣私鹽的理由,這是兩回事,是不能混為一談的。
況且趙知事還是宗室,還是朝廷大臣,他在得知這種情況,應(yīng)該立即稟報朝廷,制止這種情況,而不是立刻派人前去當(dāng)?shù)刎溬u私鹽,趁機謀取高額的利潤,根據(jù)我們掌控的證據(jù)來看,趙知事只是為求謀利,而非是關(guān)心人命。
這就是在販賣私鹽,和每一個私鹽販并無任何區(qū)別!
曾鞏點點頭,又看向張斐。
張斐站起身來,道:“其實我要說都差不多已經(jīng)說完了,對此我只是有兩點想要補充,首先,郎中賣藥不賺錢,死得是病人,而不是郎中。其次,就是當(dāng)時朝廷也并不是不知道這事,也并不是沒有大臣建議過,但是結(jié)果百姓并沒有等到官府的良藥。我說完了!
說罷,他便坐了下去。
對于這條罪名,他要說的就那么多,因為蘇轍也并沒有質(zhì)疑當(dāng)時許州的情況,以及這些鹽確實救了那些百姓。
既然自己的核心觀點,并沒有遭受到攻擊,那就沒什么可說的。
最終怎么判,就是主審官的事,他已經(jīng)是竭盡所能。
現(xiàn)在壓力都集中在了曾鞏身上。
他沉眉思索著。
他確實受到張斐言論的影響,朝廷惡法傷民,若還不準(zhǔn)百姓自救,這的確說不去。
他在地方上當(dāng)官時,也曾默許私鹽進入自己的地盤。
坐在旁邊的李開突然小聲道:“知府,以前呂公在的時候,常常都是押后判決。”
曾鞏瞧他一眼,神情是極為尷尬。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李開會對張斐產(chǎn)生那么大的恐懼。
以前他總是認為,我只要秉公處理,做到公平公正,無愧于心,那就行了,這有什么難得。
他是真不明白。
但現(xiàn)在他卻覺得,好像不管怎么判,都會有愧于心。
再三思量,他還是采納了李開的建議,一拍驚堂木,朗聲道:“由于此案涉及的證據(jù)存有諸多爭議,本官還需要去調(diào)查,故此擇日再判。退堂。”
蘇轍、齊濟同時閉目一嘆。
在他們握有鐵證的情況,竟然沒有當(dāng)場拿下,這對于他們而言,無疑就是一種失敗。
一直被忽視的趙頊,一語不發(fā),直接往后門走了。
曾鞏、司馬光他們?nèi)伎丛谘劾,但也都?dāng)做沒有看見,現(xiàn)在交流,除了尷尬之外,再無其他。
“真不愧是張大珥筆,果真是名不虛傳。
趙文政來到張斐面前,拱手贊許道。
由于他是宗室,故此在沒有判決之前,官府也無法將他收押,這是屬于他的特權(quán),他還是比較自由的。
“哪里!哪里!”
張斐拱手回禮道:“趙知事先莫要夸我,畢竟現(xiàn)在還未判!
趙文政笑道:“我對你是充滿信心啊!
說話時,他眼神還后面瞟了幾眼,目光中帶著一絲絲挑釁。
張斐身后就是貴賓席。
其實趙文政心里也很委屈,他之前站出領(lǐng)導(dǎo)大家抗衡募役法,結(jié)果這大難臨頭時,那些人卻將他給推出去,想利用他的身份,去要挾皇帝,甚至后來還將怒火全部發(fā)泄在自己頭上。
這他能忍?
你們做得也太過分了。
如今到底沒有判下來,你們想要整死我,簡直就是做夢。
此時當(dāng)然要囂張一下。
“收拾好了,走吧!
許芷倩突然冷不丁地說道。
她可看不慣趙文政這囂張跋扈的樣子,心里很是窩火。
“哦!
張斐又向趙文政道:“趙知事,若無其它事,我先走了。”
趙文政瞄了眼許芷倩,見這小女娃從未向自己行禮,心里也清楚,但他倒不至于跟許芷倩計較,況且他現(xiàn)在還得依靠張斐,稍顯尷尬點點頭道:“待判決之后,我必有重謝!
“多謝!
張斐拱手一禮,便與許芷倩離開了。
趙文政瞧著張斐離開的背影,心想,難怪他不要那些美貌女子,原來是懼內(nèi)!
上得馬車,許芷倩終于忍不住了,狠狠一跺腳,語氣激動道:“你看那趙知事,是完全沒有悔改之心,還自鳴得意,指不定他心里都還在想,有錢就能夠為所欲為,我許芷倩怎會幫這種人打官司!
張斐安慰道:“你先消消氣。”
許芷倩道:“我始終覺得你這么做,是有欠妥當(dāng)?shù),這會讓人認為兩萬貫就能夠隨意踐踏司法。”
張斐笑道:“絕對會有人這么想,但這是一種進步!
“進步?”
許芷倩鳳目睜圓,殺氣騰騰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因為以前一文錢都不用,他們就能夠踐踏司法,現(xiàn)在到底還需要花兩萬貫,還需要承擔(dān)風(fēng)險。你以前的嫉惡如仇,到底也只能幫助一些平民百姓不被小地主欺負,你能阻止朝廷權(quán)貴嗎?你能阻止宗室嗎?”
許芷倩神色一變,將目光移開,輕輕哼道:“這種進步可真是令人生氣!
“這凡事都得一步步來!睆堨承Φ溃骸白谑夷軌驗樗麨,是趙知事的錯嗎?”
許芷倩瞧他一眼,“那你說是誰的錯?”
張斐遲疑了下,道:“此非對錯,而是人性。那權(quán)貴家的兒子,尚且能夠為非作歹,更何況是宗室。司法想要解決宗室的問題,無論如何,這都需要官家的點頭,而如今官家決心要整頓宗室,只是儒家禮法又在前面攔著,這話誰都能說,唯獨官家不能開這口!
說到這里,他稍稍一頓,又道:“就說此案,如果不是官家和我在后面謀劃,我敢保證,趙知事是不可能坐在上面受審的,我們其實已經(jīng)賺大了。”
許芷倩幽幽嘆道:“我也知道,但我想著趙知事方才那副嘴臉,這心里就不舒服,堂堂宗室,也讀過圣賢書,連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嗎?”
“這就是現(xiàn)實!睆堨碂o奈地笑了笑,他太清楚許芷倩的性格,肯定會要難受一陣子的。
他們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事務(wù)所。
先一步回來的范理,見到張斐,呵呵道:“看來三郎是寶刀未老,方才那場官司可真是精彩至極!”
張斐一翻白眼道:“什么寶刀未老,我才二十多歲,攏共也就一年沒打官司,至于么!
說著,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對了!謝華村來了沒有?”
范理忙道:“還沒,估計在路上。”
張斐點點頭,道:“謝華村他們的起訴狀,可有準(zhǔn)備好?”
謝華村為什么愿意上堂作證,肯定也是有好處的,是張斐承諾幫他要回那些土地來。
范理點點頭道:“全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張斐道:“讓征文去皇庭起訴吧!
范理問道:“你不親自去嗎?”
張斐哼道:“我現(xiàn)在身價可是兩萬貫,你讓我上,你付錢?”
“我可請不起你!狈独碲s忙搖搖頭,又樂呵呵道:“這種小官司,哪能讓三郎親自出手。”
他是樂得嘴都合不攏,因為他知道,如果最終判決利于趙文政,那么他們事務(wù)所的買賣肯定要好許多。
許芷倩一翻白眼,又道:“你現(xiàn)在就去起訴的話,如果皇庭判定官府非法侵占謝大哥的田地,那,那開封府就有理由判定趙知事侵占官田!
張斐呵呵道:“難道你以為朝廷就不要五十余頃田地了,這是不可能的,曾知府肯定會將土地要回去的。只不過到時皇庭怎么判官府的,開封府就該怎么判趙知事,因為這兩件案子是完全像似的。
總不能說官府侵占民田,就罰一點錢,趙知事侵占官田就直接流放,按理來說,知法犯法應(yīng)該最高一等。
我估計到時也就是罰點錢,賠點錢,然后將各自田地退還回去,這就成為一樁民事財產(chǎn)糾紛案,不會涉及到刑罰問題,對于趙知事而言,他現(xiàn)在求得是棄財保命。”
許芷倩點點頭:“讓他多出一點錢也好!
第四百四十八章 稅戰(zhàn)(二十二)
富弼、文彥博、司馬光、呂公著他們都沒有立刻離開,因為曾鞏請他們在內(nèi)堂吃一頓便飯。
實則是向他們請教。
“曾某非不敢判決,而是怕未有考慮周詳,以至于錯判!
說著,曾鞏又向一干宰相拱手道:“諸位相公皆是我大宋中流砥柱,經(jīng)驗豐富,才華橫溢,還望能夠指點曾某一二。”
“不敢,不敢,曾知府言重了!
富弼是連連擺手,道:“其實我與你一樣,常受其擾,相信各位在地方為官時,自也遇到過私鹽問題,我也敢斷定,我們的判決肯定是不一樣的。”
大家面面相覷,紛紛點頭。
曾鞏道:“我曾判處過不下于三十個販賣私鹽者,若依律法,超二十斤,便可判處死刑,其中過半都能判處死刑,但我往往也只是苔刑警告,不曾傷人一命,到底他們也是被迫而為,且我一直以為,鹽法過于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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