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雞儆猴?”
張斐問道。
王安石點點頭。
許芷倩突然道:“這樣也是不行的,那些地主可不會這么想的,如果王叔父起訴成功,誰能保證,王叔父你不會繼續(xù)起訴他們,他們肯定還是會全力阻止的。”
張斐直點頭。
政治這玩意,誰會寄望你好心放過。
如果你王安石起訴成功,他們就都是砧板上的肉,這必然會引起強烈的反彈,哪怕你就是告一個人,他們也會一擁而上的。
王安石問道:“依我律例,我有沒有資格起訴?”
張斐點頭道:“當然有。”
許芷倩補充一句,“若是屬實的話,其實還能拿到獎勵。”
王安石道:“那他們憑什么阻止我?”
“這我怎么知道!
張斐道:“他們肯定不會
用司法的手段去阻止,用得肯定還是政治手段,我不過就一個珥筆,朝中之事,我也不太清楚。”
王安石道:“那你又在擔心什么?”
“不是。”
張斐訕訕道:“我這是為王大學士考慮,別說目前還沒有完成政法分離,即便完成,可能也沒法用在此事上面,這么做的話,后果可能不堪設(shè)想!
王安石銳氣一斂,嘆道:“其實我也不想鬧得這么僵,這都是讓他們給逼得,那些地主與官吏勾結(jié),只要我稍稍動一下,他們立刻就會鬧出事來,然后將責任都推給我。
但如果我妥協(xié)的話,他們肯定又會變本加厲,接下來我的新法,恐怕連東京出不了。
我唯有使用這光明正大的手段,將他們?nèi)扛嫔瞎,用律法逼得他們交錢贖人!
他在地方上也當過官,也清楚那些地主的手段,將負擔向下轉(zhuǎn)移,然后制造民怨,又向朝廷施壓。
對方可能已經(jīng)布好局,就等著他落網(wǎng)。
這要是換成別的官員,多半會選擇恩威并施,讓人去私下溝通一下,大家互相諒解,或者說各退一步。
但王安石是什么人,這性格執(zhí)拗的很,你要跟他來硬的,那他是絕不可能低頭。
想都別想。
咱就斗到底,誰慫誰特么孫子。
這是他跟范仲淹最大的不同,其實范仲淹手段也狠,但沒有王安石這種不顧一切的決心。
司馬光就很了解他,知道這廝想盡辦法也會將這錢給收上來。
但是司馬光萬萬沒有想到,王安石會來這么一招。
他也料到王安石會找張斐幫忙,但他認為會從佃租契約上著手,而張斐回答的也非常明確,這是很難的,因為大部分佃農(nóng)都不會愿意狀告自己的雇主。
朝廷又已經(jīng)下達政令,既往不咎,這就沒法告。
不過王安石也不傻,他知道敵人都在暗處,得先將他們給揪出來,全都曬在公堂上,眾目睽睽之下,誰也冤枉不了誰。
想潑臟水都不給你們機會。
但問題是這么做的話,就不留情面,這可是官場大忌。
就不知道會引發(fā)怎樣的后果,因為涉及太多人的利益,哪個地主不偷稅漏稅,否則的話,當初朝廷直接就追繳他們偷得稅,朝廷就不想創(chuàng)收嗎。
哎呦!你別著急。∥腋偌艺谙朕k法收拾他們。張斐是有苦難言,突然眼眸一轉(zhuǎn),“王大學士,這事你要不要先跟官家商量一下!
王安石撫須道:“你認為我拿得出一萬貫錢嗎?”
張斐疑惑地看著他。
王安石道:“這就是官家借給我的。”
官家借的?難道官家改變主意了?張斐一時拿捏不定。
許芷倩突然道:“但這么告,懲罰不了那些大地主,他們還是會將責任都推給佃農(nóng)!
張斐直點頭道:“是呀!那些大地主多半都是將土地租給佃農(nóng),他們可以輕易的撇清責任!
“沒那容易。”
王安石道:“我已經(jīng)想好了,先根據(jù)地籍冊起訴地主,等到他們將佃租契呈上,我就連同佃農(nóng)一塊起訴!
“這這怎么可以!
許芷倩道:“那些佃農(nóng)可是無辜的!
王安石笑道:“倩兒,我問你,如果我追究到底,他們漏稅多少年,我就追究多少年,那些佃農(nóng)能夠交出這么多錢嗎?”
許芷倩搖頭道:“恐怕一年可都交不上!
張斐道:“交不上就得地主自己承擔!
許芷倩偏頭看向張斐。
張斐若有所思道:“朝廷起訴的
偷稅漏稅,是針對那塊地,雖然根據(jù)契約來說,佃農(nóng)的確是要承擔主要的責任,但是,對于朝廷而言,佃農(nóng)與地主是同屬責任人,一旦佃農(nóng)承擔不起,地主就要承擔所有。”
“就是這么一個道理!蓖醢彩淅湟恍,“他們不是喜歡拿佃農(nóng)來威脅朝廷嗎?行啊,我就先把佃農(nóng)給打死,然后再來整治他們!
許芷倩聽得是背脊發(fā)涼,冷汗直冒。
這是要將對方給團滅。
但是這樣做,真的好嗎?
地主是割下一塊肉來,但是佃農(nóng)可能一家人都完了。
這是司馬光決計沒有想到的,王安石會連同佃農(nóng)一塊告。
張斐沉吟少許道:“這是置之他人死地而后生啊!”
許芷倩問道:“此話何解?”
張斐偏頭瞧他一眼,“只要這罪名夠重,罰金過多,且佃農(nóng)所占比不高,那么朝廷就可以將他們視作一個整體,逼得地主幫佃農(nóng)承擔!
王安石笑道:“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我相信你能夠在公堂上為那些佃農(nóng)討回公道來!
他可也是法家人士,而且在律法方面的造詣不低。
之前他說普查,不是拖延,也不是要認慫,而是在為這一手做準備。
張斐道:“我其實沒有問題,畢竟我打開門做買賣,你花得起錢,我是沒理由拒絕的。但是王大學士你真的有想清楚這會引發(fā)的后果嗎?”
王安石呵呵道:“我之所以花這么多錢請你,就是不想連累你小子,好讓他們知道,你是為錢賣命,而非是為我賣命。至于我的話,呵呵,你就不用瞎操心了,若是連他們這些地主對付不了,我還變什么法,不如回家種田!
說到后面,他是一臉不屑。
本來他也是要整這些大地主的,只不過那邊還在制定均輸法和差役法,這飯得一口一口吃,壓根他就沒怕過。
張斐忙道:“王大學士可切莫這么說,一萬貫純粹是友情價,我一張契約就值上千貫,你這次委托我告一百多個人,都還沒算佃農(nóng)。而且,事關(guān)稅務,可是最為繁瑣的!
王安石鼓著道:“聽你之意,感情我這錢還給少了!
張斐道:“絕對少了!我當初幫曹棟棟打官司,都得一千貫。這一百零八個的地主,哪個不比那林飛強,算你一百個,附贈狀告佃農(nóng),那也得十萬貫啊!
王安石一聽這價錢,差點沒有噴出老血來,笑罵道:“你小子怎么不去當強盜?”
張斐回答道:“我就是看強盜沒珥筆賺錢!
“?”
王安石無語。
張斐又道:“咱先說好,我是盡力去告,但上不上得了公堂,可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上不了,恕不退款!
王安石呵呵道:“你小子試試看!
張斐道:“退退五千?”
王安石瞅著他不語。
“七千?”
“一口價,退九千我這準備工作也要錢的呀!
“最多五十貫,這我還能付得起,其余的錢我得還給官家!
“五十貫?不如我?guī)湍銐|著算了,還能賣王大學士一個人情。”
“那就這么定了!
“我!
張斐嘆了口氣,“強盜不如珥筆,珥筆不如官也!
第二百一十九章 生死與稅
在與王安石談完之后,張斐又叫來范理他們善后,自己則是與許芷倩回家去了。
一萬貫?
對于范理而言,這是他人生中做過最大的一筆單,按分成來算,事務所也能獲得三千貫的利潤。
之前他一年也賺不了這么多錢啊!
但是對于他而言,張斐的買賣,永遠都是痛苦并著快樂。
一次性起訴一百多人,而且全都是開封縣、祥符縣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
這真的能行嗎?
馬車內(nèi)。
“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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