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王安石已經(jīng)站在皇帝面前,他直接要求趙頊下旨定錢顗大不恭、襖言之罪,將其發(fā)配邊疆。
這一股邪惡的勢頭,必須摁下去。
趙頊起初也是聽得是一頭霧水。
堂堂御史竟然辭職,然后跑去開封府狀告朝廷。
簡直就是離譜。
這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的。
但很快,他也想明白對方的套路,顯然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也認(rèn)為這決不能讓對方得逞。
這么搞的話,簡直就亂套了。
于是趙頊立刻下旨開封府,讓開封府將錢顗定罪。
呂公著也是支持王安石的,雖然張三也干過同樣的事,但張三那到底是為民伸冤,這國家大事,是政治決斷,豈能在公堂之上解決。
可是,這判決書墨跡未干,連章都沒有蓋上去。
文彥博來了。
“晦叔,你這章要是蓋上去,那可就是一樁冤案啊!你一世英名,只怕要?dú)в诖税!?br />
“我不覺得這是冤案!眳喂灿矚,反駁道:“難道國家這么多問題,文公就看不見嗎?那王介甫的性格,我再清楚不過了,他一心變法,也是為國為民,絕非為己,而他們卻咄咄逼人,無理取鬧,這種事決不能放任不管。”
文彥博立刻道:“錢顗的性格,你也應(yīng)該清楚,他也是為國為民,絕非為己!
呂公著不語。
錢顗也真是清廉之官,如王安石、司馬光是性格樸素,家里那錢顗在官員中,可以說是達(dá)到清貧的境界。
文彥博道:“此案你判不下!
呂公著眉頭一皺,“官家已經(jīng)下了旨!
文彥博道:“那道旨出不了中書!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以眼還眼
不出中書。
這句話可不一般!
當(dāng)今朝中四大宰相,唐介掌三司,趙抃掌諫院,富弼、曾公亮掌中書門下。
因?yàn)槿缃袢×恳呀?jīng)形同虛設(shè),真正掌行政大權(quán)的,就是中書門下。
只不過富弼、曾公亮都年事已高,不太過問朝政,這行政權(quán)力其實(shí)是掌握在參知政事手中,而王安石自己就是參知政事,這道詔令,按理來說,是不可能被攔下的。
除非宰相親自出面。
雖然他們都處于半退休狀態(tài),但他們畢竟是宰相,是名義上的老大,再加上他的地位和威望,他們只要開口,還是頗具影響力的。
那么攔下這道詔令的,不是富弼,就肯定是曾公亮。
但由于曾公亮在這事上面,一直都是處于隱身狀態(tài),開會都不怎么來,而富弼雖然沒有明言支持或者反對,但他回京之后,跟保守派來往比較多,跟王安石一直保持距離。
可見他是偏向保守的。
呂公著心里清楚,這多半是富弼攔下來的。
這就令人很意外,因?yàn)楦诲鲋岸疾辉敢饣貋,是神宗?qiáng)行將他召回來得,可見他不想摻和此事。
沒有人想到,富弼會這個緊要關(guān)頭突然出手。
這一開始,宰相就出面了。
呂公著不禁都為王安石捏了一把冷汗。
這玩得下去嗎?
……
錢顗這一鼓槌敲下去,朝中局勢,頓時是風(fēng)云變幻,波譎云詭。
之前御史也好,諫官也罷,都是彈劾王安石玩弄權(quán)術(shù),違反祖制,有不臣之心,之后又彈劾王安石排斥異己,結(jié)黨營私。
但問題在于,皇帝也就只是設(shè)了一司,人手都還沒有找齊。
哪怕中立派也都覺得這些保守派的反應(yīng)過于激進(jìn)。
可是如今整個保守派,突然調(diào)轉(zhuǎn)槍口,要求公審此案。
張斐告得,錢顗就告不得嗎?
如果你們真的為國為民,沒有私心,為何不敢上堂一辯。
當(dāng)初你王安石支持張斐時又是怎么說的?
輪到你,你就不愿意了。
尤其是皇帝還悄悄下旨,讓開封府重判錢顗,這真是太無恥了,導(dǎo)致中立派又漸漸倒向保守派這邊。
講道理也不行嗎?
做人可不能雙標(biāo)啊。
其實(shí)富弼原本還在暗中安撫大家的情緒,這皇帝決心已下,不管贊成也好,反對也罷,先讓王安石試一試。
他怕得就是朝堂分裂,又開始暗無天日的黨爭。
他是深刻地知道黨爭對國家的內(nèi)耗,那是非?膳碌。
如果真的將錢顗直接發(fā)配邊疆,這事可能就過不去了。
因?yàn)榈綍r人人自危,就會抱團(tuán)取暖,又開始黨爭了。
故此富弼直接出面,攔下了這道詔令。
同時趙抃也站出來為錢顗說話。
四大宰相中,唯獨(dú)曾公亮還保持著沉默,唐介倒是想出聲,但問題是身體不允許。
不管他們有沒有實(shí)權(quán),但他們的地位擺在這里的,趙頊也不可能一下子將宰相都給貶了。
事情也沒有到這一步。
趙頊逼于無奈,只能開會商量此事。
垂拱殿。
“陛下,自古以來,賢明的君主,從不以言論治御史的罪,不管他們說得對與不對,這都是他們的職責(zé)所在,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如果他們都不說話了,陛下就聽不到天下百姓的聲音。如今卻逼得御史脫下官袍,去開封府告狀,此必將會讓后人恥笑,還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趙抃是語重心長地向趙頊說道。
“趙相此言差矣!
王安石立刻站出來,道:“不錯,御史乃陛下之耳目,故更應(yīng)該慎重選任御史,一些包藏禍心,心術(shù)不正之人,是決不能充當(dāng)此職,如錢顗這等奸佞之輩,妖言惑眾,破壞朝堂和諧,豈能留他在御史臺。”
趙抃道:“反對制置三司條例司的可不止錢顗一人,計(jì)相也反對,難道他們都是奸佞之輩嗎?還是說反對你王安石的人就是奸佞之輩!
王安石點(diǎn)頭:“是的!
司馬光、文彥博他們都傻了,你這廝是膨脹的厲害。
趙抃眉頭一皺:“你此話何意?”
王安石道:“陛下啟用我變法,針對的是國之弊政,為的是勵精圖治,富國強(qiáng)兵。而在坐的各位,也應(yīng)該知曉那三冗之禍,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治理的地步,曾也都提出改革變法之意,只不過是與我王安石的理念不一樣。
而他們卻只因不喜我王安石,就連同陛下勵精圖治之心一同給否決,這不是奸佞之輩又是什么?他們還說我王安石蠻橫無理,可真正自私自利的是他們。”
我這新法都還沒出,你就開始反對,你們這分明就是針對人!
文彥博立刻反駁道:“他們反對得可不是變法,而是這國有常制,你要變法,也應(yīng)由二府主持,如之前范公變法,也未另設(shè)一司,如果御史們對此聞之不語,那才是失職之罪!
王安石立刻就問道:“范公變法成功了嗎?”
這一句話就讓文彥博無言以對。
王安石又問道:“我若學(xué)范公,結(jié)果又會改變嗎?我正是吸取了范公的教訓(xùn),才奏請陛下另設(shè)一司!
他這話其實(shí)是跟富弼說得,畢竟文彥博當(dāng)時也沒有怎么參與,而富弼乃是慶歷君子的中流砥柱。
富弼尷尬不語。
他們確實(shí)失敗了。
王安石是得理不饒人,“當(dāng)時也不少御史彈劾范公,諸位認(rèn)同那些罪名嗎?當(dāng)時范公就是一再退讓,導(dǎo)致那些御史諫官變本加厲,最終變法失敗,不但沒有改正弊政,甚至還令江山社稷危如累卵,大廈將傾,你們現(xiàn)在卻讓我學(xué)范公一樣,是何道理?”
你還沒完沒了了。富弼漸漸也有些不爽了,范仲淹可是他的知己、摯友,甚至可以說是戰(zhàn)友,是他非常尊重的人,老是拿范公當(dāng)反面教材,這真的有些過分。
他微笑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范公所為,確實(shí)不值得學(xué)習(xí),畢竟范公失敗了。那么我們不如就反其道而行之,二府三司,皆以制置三司條例司馬首是瞻,唯命是從,你看如何?”
王安石心頭一顫,“安石絕非此意!
趙頊瞄了眼富弼,沒有做聲,心道,富公老而彌堅(jiān)啊!
富弼露出和藹可親地微笑:“關(guān)于王學(xué)士的忠誠和品德,我富弼亦是非常尊重,王學(xué)士方才所論,亦有道理,你輔助圣君,為國為民,滿朝文武理應(yīng)給予你支持!
話說至此,他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但是不是朝廷就只能允許有這一種聲音呢?如果開此先例,萬一下一個是王莽、李林甫之輩,那可怎么辦,屆時御史諫官皆不敢言,誰來制止他們呢?范公正是深諳此道,故才將新法結(jié)束于君子之爭!
趙頊雖然沒有做聲,但卻情不自禁地稍稍點(diǎn)了下頭。
不得不說,這姜還是老的辣。
一番話就講到根上了。
哪怕你是對的,哪怕你是真理,朝廷也應(yīng)該允許有不同的聲音,你不能保證繼任者也跟你王安石一樣,心懷天下,為國為民。
如果你王安石今天可以讓御史閉嘴,那么今后誰都可以這么做。
御史臺就廢了。
這番話其實(shí)是說給趙頊聽的。
皇帝還是要講究平衡之術(shù)。
歷朝歷代,都說御史言官討厭,但為何歷朝歷代都有御史言官,那皇帝傻么,不知道廢掉么,就是因?yàn)橛费怨倨鋵?shí)是皇帝手中的刀,不是勒皇帝的麻繩。
大宰相倒臺,不都是御史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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