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片刻,呂公著便讓張斐開始詢問。
張斐這才開口道:“啟稟呂知府,小民有一個個的要求。”
呂公著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張斐又在解釋道:“小民希望先將吳虞侯帶下去,等到小民詢問完林教頭,再傳吳虞侯。這主要是為了防止他們串供!
那吳虞侯聽罷,不禁皺了下眉頭,又看向林飛,后者立刻給予他一個胸有成竹的眼神。
呂公著覺得張斐的建議,也有道理,而且吳虞侯也是黃貴叫上來的,于是下令,先將吳虞侯帶下去。
等到吳虞侯下去走,張斐來到林飛身前,先是拱手一禮,“在下張斐,乃是曹棟棟的辯護人!
林飛只是稍稍瞧他一眼,沒有做聲。
張斐也不惱火,還面容和善地問道:“林教頭今年多大年紀(jì)?”
這林飛顯然是聽過張斐的名聲,先是很警惕瞧了眼張斐,然后才回答道:“三十二!
“這個年紀(jì)正值一個武將的巔峰時期!
張斐笑著點點頭,又問道:“據(jù)我所知,在十六年前,林教頭曾跟隨狄公在平定叛賊儂智高的戰(zhàn)爭中是屢立戰(zhàn)功,不知是否?”
當(dāng)林飛聽到狄公時,眼睛不自覺的眨了眨,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道:“按理來說林教頭屢立戰(zhàn)功,應(yīng)該得到升遷,為何回來就只是當(dāng)一個禁軍教頭!
林飛皺眉答道:“他們說我年紀(jì)輕,還要再磨練一番!
“嗯……倒也合情合理!睆堨橙粲兴嫉攸c點頭。
林飛怒視其一眼,隨后偏過頭去,喘息愈重。
張斐又問道:“在三年之后,林教頭又隨韓相公,經(jīng)略契丹,雖然戰(zhàn)爭規(guī)模不大,但林教頭曾數(shù)次擊退敵軍,奪回我大宋領(lǐng)土,不知是否?”
韓相公就是指韓琦。
“是的!绷诛w點點頭。
張斐問道:“那為何林教頭還是個教頭,按理來說,這回總應(yīng)該升遷了吧?”
林飛怒道:“這我怎知。你為何總問一些與案情無關(guān)的事?”
他是完全就沒有這方面的準(zhǔn)備,一下被問得是心煩意亂,按理來說,你要問也應(yīng)該問與案件有關(guān)的事。
呂公著也理解林飛的憤怒,便開口道:“張三,你問這些作甚?這些都與此案無關(guān)!
張斐回答道:“絕對有關(guān),還望知府容許我繼續(xù)問下去,待會我自會解釋清楚!
呂公著道:“好吧!到時你若解釋不清,本官可不會輕饒你。”
“是!
張斐又拱手一禮:“還望知府莫要打斷小民,就如方才黃貴提問時一樣!
嘿……你小子……呂公著眼中閃過一抹怒氣,但頭回操作這種模式,他也有些手生,至少要保持一碗水端平,畢竟黃貴是主簿,故此他還是點了點頭。
他們一問一答時,林飛面露狐疑之色。
張斐回過頭來,見林飛神色怪異,只是微微一笑,絲毫不在意,又問道:“敢問林教頭,李勇你認(rèn)識嗎?”
李勇?
別說司馬光他們猶如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就連呂公著、黃貴也都是一頭霧水,所有的調(diào)查中,都沒有這個名字!
這誰。
林飛眼中當(dāng)即閃過一抹怨氣,點了下頭。
張斐道:“怎么認(rèn)識的?”
林飛答道:“他曾與我一塊出征儂智高,因而相識。”
張斐問道:“不知李勇這場戰(zhàn)斗中表現(xiàn)的怎么樣?”
林飛道:“不怎么好!
“如何個不好法?”
“他曾因膽怯,不敢迎戰(zhàn)敵軍,差點被狄公軍法處置!
“為何沒有被軍法處置?”
“是因為我?guī)退笄!?br />
“如今他又在何地?”
“他在兩年前已經(jīng)升為都虞侯!
“是嗎?”
張斐好奇道:“莫不是因為那次教訓(xùn),他變得更加勇敢,屢立戰(zhàn)功?”
“我呸!”
林飛激動道:“那個懦夫,成天只懂得溜須拍馬,阿諛奉承,討好上官,在那以后,他就只是運了一趟糧食,然后就得到了升遷。”
張斐道:“不知林教頭可認(rèn)識劉積、李建、王春!
“認(rèn)識!
林飛哼了一聲。
張斐道:“你能說出是如何認(rèn)識他們的嗎?”
林飛道:“他們都是禁軍教頭!
張斐道:“那他們現(xiàn)在……”
“他都已經(jīng)升官了!
林飛還學(xué)會了搶答。
張斐問道:“他們立下什么功勞?”
林飛嗤之以鼻:“哼……他們多數(shù)人連京城都沒有出過,那劉積甚至還是草寇出身,被朝廷詔安之后,才當(dāng)?shù)媒填^,又怎會立下功勞!
張斐道:“這就奇怪了,林教頭你屢立戰(zhàn)功,至今卻未有一官半職,而他們要不是犯了錯,要不就是草寇出身,大多數(shù)更是碌碌無為,為什么他們卻能得到升官?”
說到后半句,他故意抬高音量,目光瞟向院內(nèi)。
院內(nèi)官員們皆是沉默不語。
但門外的百姓們卻聽得個個都是怒容滿面,對林飛更是同情。
人家都說賭場得意,情場失意,可是林飛卻是官場失意,情場也失意!
然而,一旁的曹評看著卻是著急啊,完了,完了,這小子是內(nèi)奸來的。
這么問下去的話,林飛都快成屈原了。
又見那逆子曹棟棟,就跟個沒事人似得站在一旁,聽的怔怔出神,呆呆地望著林飛,像極了小時候聽故事的樣子。
氣得他差點沒有吐血。
這個蠢貨!
“你想知道為什么嗎?”
沉默半響的林飛突然昂首看向張斐。
張斐點點頭道:“我真的很好奇。”
林飛道:“因為我沒有家世,因為我沒有關(guān)系,因為我不會送禮,因為我不會阿諛奉承,因為我是狄公……”
話說至此,他突然戈然而止,一雙銳利鷹目漸漸泛起了淚光,語音也變得哽咽起來,在喃喃自語:“我對不起狄公,對不起狄公!”
他努力地皺著眉頭,不讓眼淚落下。
原來他在平儂智高戰(zhàn)爭中,是屢立戰(zhàn)功,雖然他只是一個小兵,但狄青也非?粗厮,回京之后,親自將他安置再捧日軍里面,那可是禁軍中的精銳,打算先讓他歷練一番,再給他升官。
可好死不死,輪到林飛升遷時,狄青突然被貶,他乃狄青一手提拔上來的,自然就沒有得到升遷,不但沒有得到升遷,還被排擠出捧日軍,給當(dāng)了個教頭。
門口不少人也不禁落下熱淚來,甚至于掩面哭泣起來。
其實這種事,是屢見不鮮,故此很多人心中也都憋著這么一口氣,此時此刻也隨著林飛的情緒而爆發(fā)出來。
呂公著暗自嘆了口氣,但這一切與此案也沒有關(guān)系,又見林飛情緒不穩(wěn),于是向張斐,“如今你可以解釋,你問這些作甚?”
“當(dāng)然可以!”
張斐點點頭,道:“我這是在替一位正義、勇敢的女子辯訴,也是在回答方才知府讓我解釋的問題。
這名女子便是之前提到的許芷倩。
為什么許芷倩會去找林教頭?就是因為許芷倩知道這一切,她認(rèn)為林教頭這么做很傻,他不應(yīng)該為了賭氣,而選擇鋌而走險,她不想一位這樣的英雄,就此隕落。雖然林教頭曾遭受極其不公的待遇,但是他也才三十二歲,他還是有機會的,并且許芷倩與我都愿意幫助他。
可惜,他沒有接受。不過我很能理解,因為我也曾受過這樣的待遇,有些話應(yīng)該讓他說出來。”
說到這里,他突然回頭往院內(nèi)喊道:“也應(yīng)該讓某些人聽一聽,這才是真正的冤屈,這才是此案的罪魁禍?zhǔn)。一群加害者,夾著狼尾巴為受害者打抱不平,虧你們還能夠說得振振有詞,笑話,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第八十二章 堂審(下)
這一嗓子喊出去,仿佛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了!
呂公著皺了下眉頭。
因為就古人的話術(shù)而言,說到那份上,就應(yīng)該點到為止,不應(yīng)該說透。
這不是一個聰明人該說的話。
張斐顯然不是一個蠢人啊!
果不其然!
院內(nèi)的老爺們,聽到這里,可就有些忍不了了,當(dāng)真我們不敢拿你怎么樣么?還是說,你看咱年紀(jì)大了,提不動刀了?
可見王安石、司馬光、唐介等大佬們皆是不為所動,也只能作罷,但還是哼得幾聲,以表達(dá)自己的不滿。
王安石不但不惱,反而感慨道:“生子當(dāng)如張三郎!”
這可是一句極高的贊美之語,他心里清楚,張斐只是為林飛多這一句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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