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拿貪污受賄來說事,那這個話題是可以爭一輩子,因為爭得是還未發(fā)生的事,那是不是也可以說讓商人干,也會出現(xiàn)官商勾結。
既然你要用律法保證,那就要相信律法,王安石甚至認為朝廷確保自己賺錢的決心肯定是要大于確保商人賺錢的決心。
“大有不同!”
張斐道:“商人借錢出去,乃是追求利益,這一點是恒定不變的,他們是不會借給一些具有風險的人,但如果朝廷來做,那可就不同,看得是關系,是仕途,他們可能會放款給一些具有風險的人。
而此將違背逐利原則,且朝廷是左手將錢交給右手,右手又將錢還給左手,中間也缺乏監(jiān)督,這一定會造成大量的腐敗,也會給財政造成負擔,得不償失。
如果交給商人來做,朝廷只有一個職責,就是監(jiān)督,利益劃分明確,出現(xiàn)貪污腐敗的可能性也比較小!
許遵稍稍點頭,瞧了眼王安石,微微張嘴,但最終還是忍著沒說。
他深刻地知道一點,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絕不干預職權范圍之外的事。
王安石瞧張斐這般激動,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你是害怕這么做,你將無利可圖。”
張斐如實道:“王大學士說得是,我是打算憑借這房貸翻身,但撇開這一點不說,我也絕不贊成這么干,因為這一定會失敗的!
王安石皺了下眉頭,略帶一絲激動道:“你憑什么這般篤定,店宅務也歸朝廷,如今一樣為朝廷盈利,也照顧了不少百姓!
“店宅務?”
張斐一笑,道:“如果店宅務的買賣,交予商人來干,晚輩敢保證,其中利潤將翻上一番!
王安石立刻道:“那是當然,租公房乃是朝廷為了平衡租價而設立的,若是交由商人來干,租金恐怕翻上一番也不止!
許芷倩忍不住插嘴道:“王叔父,其實要真算起來,現(xiàn)在的租金也差不多翻了一番,只是朝廷所得沒有那么多罷了。”
王安石稍稍瞥了她一眼,“你這小丫頭懂什么,許多事情,可非你們想象中的那般簡單!
人人皆知之事,他王安石如何不知。
但這是一個系統(tǒng)性問題,不是一個單獨的問題,要改就要從根本上改過來。
而他目前正在籌備中。
另外,人家要拿不到好處,也不會拼命的干,這到底是公家事,店宅務的人可沒有官員那般高俸祿。
只要不太過分,朝廷對此是睜只眼,閉只眼,反正把朝廷的錢繳足就行,你們從中賺點也是可以的。
許芷倩發(fā)現(xiàn)王安石臉色真有些不太好,也不敢再爭下去!
張斐瞧在眼里,心中很是疑惑,這房貸利益,再多也就那么多,又不是什么靈丹妙藥,能夠在一夕之間就改善朝廷的財政,他為何又要如此執(zhí)著,難道是在考驗我?不對。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他與我爭得根本就不是利益,而是變法思想,哎喲,我怎么會犯這樣的錯誤,若是再爭下去,以他的性格,他定是不會罷休的,且堅持到底,證明自己才是對的,只怕這事要黃啊!
念及至此,張斐索性心一橫:“王大學士,做人可要厚道,這計策是我所獻,要么王大學士就別用,用了又想獨占其中利益,此非君子所為啊!
此話一出,許家父女頓時詫異地看著張斐。
這就赤裸裸呢?
王安石眉頭一沉,怫然不悅道:“我非為自己謀利。”
張斐哼道:“下面的官員為王大學士出謀獻策,難道是出于愛心?他們?yōu)榈靡彩鞘送,王大學士也一定會投桃報李,提拔他們。
倘若王大學士一味的利用他們,卻又不提拔他們,試問他們還會向王大學士獻策嗎。我又不是官員,我只是一個普通百姓,我此番為得是生計,為得是活下去!
過分了呀!
許芷倩見二人這火藥味越來越重,于是小聲道:“張三,你少說兩句,王叔父自有安排!
“男人的事,女人少插嘴!
張斐霸道地回絕了她。
瘋了!
這廝真的瘋了!
許芷倩只覺自己夾在中間,是兩邊受氣,既是委屈,又是憤怒,我為你著想,你還嫌我多管閑事?真是豈有此理。
只不過礙于她爹和王安石在,才強忍著沒有發(fā)作,哼了一聲,將臉偏了過去。
唯獨許遵還照顧女兒的情緒,微笑地點點頭,讓她稍安勿躁。
張斐的招數(shù),他比較清楚,他不認為張斐已經(jīng)急昏了頭。
王安石皺眉直盯盯地看著張斐,過得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道:“我若舉薦你入朝為官?”
許遵微感詫異。
當著我的面,說這些好嘛。
不過王安石倒是泰然自若,因為在他看來,是一舉兩得,張斐之才,他個人是非常欣賞,還真想將他舉薦給朝廷,并且將此事交于他管理。
張斐斷然拒絕:“多謝王大學士的一番好意,但是此事我已經(jīng)對別人有所承諾,我可干不出背信棄義之事,將所有利益獨吞。”
他倒不是不想當官,但是他目前對此沒有任何準備,也沒有任何經(jīng)驗,貿然進去,也是很危險的事。
要知道朝中很多人都對他心懷不滿,他首先得在這汴京站穩(wěn)腳跟,腳踏實地,步步為營。
王安石笑道:“也就是說,我若執(zhí)意為之,那便是背信棄義?”
張斐見他神色沒有方才那般凝重,心中是更有把握,道:“至少這不合道義!
王安石又道:“你方才說,已經(jīng)向他人承諾,也就是說,你認為我一定會接納此策?”
張斐點點頭道:“是的。”
王安石問道:“你憑什么這么篤定?”
張斐道:“因為我知道,王大學士心里裝得是天下蒼生,而非一己私利,任何有益于國家之事,王大學士都會義不容辭!
許芷倩終于是松得一口氣,心道,這廝雖有時候說話能嚇走半條命,但這阿諛奉承的手段也確實厲害得緊啊!
王安石笑了笑:“你也知道相比起個人名節(jié),我更看重天下大義!
張斐道:“但即便朝廷能夠成功,二者所得相差也不會很大,王大學士為了這一丁點利益,而不顧個人名節(jié),試問叫人如何信服?最關鍵的是,此策是出自我手,這對我極其不公平,王大學士若真這么干,又與強盜何異?”
靜!
屋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許芷倩嚇得已經(jīng)是屏住呼吸,偷偷瞄了眼王安石,只見王安石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張斐,而張斐也是毫不畏懼地看著王安石。
這男人的世界,她真心有些看不太懂了。
過得好半響,王安石突然微笑地點點頭:“好吧!既然此策出自你手,那就依你所言!
看來是賭對了。張斐心中松的一口氣,又道:“王大學士,既然朝廷要為此立法,肯定要有些變動,我這里還有一份關于屋稅改革的計劃呈于王大學士。”
還有?王安石笑意一斂,只覺有些詫異。
張斐向許芷倩使了個眼色。
許芷倩帶著一絲委屈地瞪他一眼,好似說,方才你訓得可真是得心應手!
張斐趕緊遞去兩道歉意的目光。
許芷倩這才從身旁又拿出一份方案來,遞給王安石。
王安石接過一看,頓時就入迷了,心道,弄了半天,這才是他所獻之策啊!這還未看完,他便有些惱火地向張斐道:“原來你小子還留了一手啊!
第五十二章 蝴蝶效應
原來那第一份方案,主要是闡明房貸所產(chǎn)生的利益,以及打破現(xiàn)有的高利風氣,開創(chuàng)低息先例。
若是將這兩點分開來,對王安石都沒有什么吸引力,但合在一起,引起他不小的興趣,低息還能夠創(chuàng)造收益。
但是,朝廷該怎么操作?
怎么立法?
怎么監(jiān)管?
王安石下意識認為,這當然是屬于自己的事,張斐肯定不懂這些。
殊不知還有一個驚喜在等著他。
真是意外之喜。
第二方案,不是一份普通的方案,而是一份屋稅改革方案。
王安石為何惱火,就是因為在他看來,這才是重中之重,價值遠勝過第一份方案。
而這第二份方案的核心思想,就是攤丁入屋。
北宋的苛捐雜稅,可是出了名的多。
汴京更是如此。
到底那農村里面,再多無非就是田桑稅和勞役,但是城市里面就涉及到契稅、商稅、關稅、丁稅,屋稅,以及許多公共繳費,等等。
而這份方案就是要將很多稅收整合成一種稅---屋稅,其實也可以說成是契稅,因屋稅的基礎,就是契約。
相比其唐朝那簡單粗暴的間架稅,北宋的屋稅,已經(jīng)算是比較成熟的。
首先,屋稅只向市民征收,不向農民征收。
其次,根據(jù)房屋大小,根據(jù)不同的地段,征收不同的稅額。
最后,屋稅也不是很高,平均下來,非常合理。
而張斐就是在這基礎上,將更多的稅收囊括到屋稅里面,就汴京而言,人口流動很大,許多稅是跟人走的,就非常麻煩,有很多漏洞,導致偷稅漏稅的不計其數(shù),但房屋是不動產(chǎn)的,往這上面收,誰跑得掉!
王安石看得是如癡如醉,可話說回來,如今屋稅在北宋整個財政里面,占比非常非常少的,他是志在天下,要說這個利益對他有多么多么大的吸引力,也真不見得。
關鍵張斐提出的改革理念,與他的很多理念非常像似,并且還有許多是他未曾想到的,說是受益匪淺,毫不為過。
這令他很振奮。
不過,這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張斐可也不是義務獻策。
方才他說得可是非常明確,他有著自己的目的。
根據(jù)他的改革,是要將許多稅種集中在屋稅或者說契稅上面,這么一來,契約就變得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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