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遵只覺此子真是深不可測!
如果說張斐只是精通律法,能言善辯,那他都能夠理解,但如今這個問題,政治意義更大,其實判防衛(wèi)過當,而且捍衛(wèi)的孝道,這就不可能判很重。
但是張斐仍舊要以自首減罪去爭取更寬容的判決。
聽著是有些咄咄逼人,但是極具政治意義。
因為王安石與司馬光爭得就是是否適用于自首減罪,但這官司打得卻是防衛(wèi)過當,即便張斐勝訴,是不是代表王安石贏了,這個就不太好說。
加上自首減罪和不加自首減罪,在政治上是不可同日而語的。
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這不禁引起許遵的愛才之心,心道,這等人才可不能輕易放走。∥沂遣皇堑孟朕k法,拖上個十日。
“恩公不會是想從中作梗,拖上十日吧?”
“你說甚么?咳咳!”
許遵突然睜圓雙目,道:“混賬東西,本官會是那種無恥小人嗎?”
“那就行!
張斐道:“明日恩公便可為阿云爭取立刻釋放!
許遵愣了下,道:“這都還未判。
張斐笑道:“但是恩公至少可以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
許遵一瞅這小子好像又沒按好心,于是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張斐欲哭無淚道:“此案都已經(jīng)審過,大理寺不應(yīng)該給出自己的看法嗎?”
許遵總覺這小子又在玩陰的,可是什么,又有些說不上來。
“不好了!不好了!”
正當這時,忽見一個女婢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喘著氣道:“老爺,大事不好了,倩兒姐絕食了!
許遵道:“你告訴她,再餓上十日,就放她出來。”
“?”
那女婢小嘴微張,呆呆地望著許遵。
張斐也不可思議地看著許遵,心想,這真的是親生的?
許遵卻是隱隱瞪他一眼,這都是你小子惹出來的。
第十九章 政治正確
這司馬光有多么生氣,多么憤怒,多么丟人,作為損友加對手的王安石那就有多么歡樂。
君子坦蕩蕩呀。
王安石也不覺得這需要避諱什么,他倒也不是為勝利而感到開心,畢竟司馬光也沒有當眾宣判,以他對司馬光的了解,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司馬光肯定還是要繼續(xù)調(diào)查、再審,這官司也有得打。
他只是看到司馬光吃了一個這么大的癟,覺得很爽,畢竟司馬光的口才,他也是見識過的,很少被人懟得懷疑人生。
在堂上,他就已經(jīng)笑出聲來,如今更是一路哈哈笑到家。
下得馬車,見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站在家門前,頓時喜不勝收,“吉甫!”
有道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恩師。”
那男子也立刻上前來,行得一禮。
此人名叫呂惠卿,進士出身,如今任集賢殿?,十余年前,曾與王安石結(jié)師徒之緣。
王安石笑道:“你來得正好,今日定要與為師喝上幾杯。”
呂惠卿只覺有些驚訝,問道:“恩師如此開心,難道司馬大學士真的敗在了一個珥筆之民的手里!
王安石哈哈大笑幾聲,道:“走走走,上屋里說!
來到屋內(nèi),王安石先是吩咐下人趕緊將酒菜端上來,可不等酒上桌,他便迫不及待地將司馬光在堂上的窘迫告知呂惠卿。
他說得是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可呂惠卿聽完之后,卻是緊鎖眉頭,沉吟不語,又不接話。
王安石略顯尷尬,內(nèi)心又生出一絲愧疚。是不是自己太幸災(zāi)樂禍呢?不正人君子呢?于是問道:“吉甫,你不覺好笑嗎?”
呂惠卿微微一怔,忙道:“恩師此時應(yīng)該趁勝追擊,一舉擊潰他們,以免夜長夢多。”
王安石愣了片刻,問道:“此話怎講?”
呂惠卿道:“當初恩師與司馬大學士爭辯之時,朝中大臣各有主張,就事而論,到底是否該就減刑,皆有道理,可如今不同,如今辯得可是防衛(wèi)過當,關(guān)鍵事關(guān)孝道,那么只要恩師揪著孝道這一點,對方必無招架之力,甚至恩師可以在朝中爭取到更多的支持,為新法打好基礎(chǔ)!
王安石眼中一亮。
這可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
由于前幾日在商量是否由大理寺重審此案時,雙方的意思都非常明顯,就是一決勝負,不要再拖下去。
故此在審理后的第二日,宋神宗就將司馬光、王安石,以及一眾法官又召來問話。
這一照面,司馬光真是一臉憔悴,那對黑眼圈都快要趕上國寶,昨夜肯定又是通宵達旦,研究案情。
宋神宗昨日是親臨現(xiàn)場,也看到司馬光是如何吃癟的,這還真有些于心不忍,道:“真是辛苦卿了!
司馬光趕忙道:“承蒙陛下關(guān)心,此乃臣分內(nèi)之事,算不得辛苦!
神色略顯尷尬。
宋神宗又問道:“那不知昨日可有審出結(jié)果來?”
司馬光很是謹慎地說道:“由于對方提出一些新得疑點,目前正在調(diào)查之中,臣不敢妄下決斷。”
“啟稟陛下,臣并不認同!
許遵立刻站出來,道:“陛下,其實昨日已經(jīng)審得非常清楚,阿云并無謀殺之心,只因她渴望為母守孝,故想刺傷韋阿大,拖延這門婚事,實屬防衛(wèi)過當,并且阿云有自首情節(jié),故應(yīng)再減罪二等,再加上阿云已經(jīng)入獄四月,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臣建議朝廷應(yīng)寬大處理,立即釋放阿云!
“臣贊成。”
王安石也馬上站出來,道:“臣以為對方提出的證據(jù),足以證明阿云是一個善良、孝順的孩子,而非司馬大學士認為的一個心狠手辣的惡徒,朝廷理應(yīng)寬大處理。”
司馬光立刻反駁道:“那都是一些佐證,以及那珥筆之民的推論,并不能作為確實證據(jù)!
王安石爭辯道:“但是司馬大學士也找不到證據(jù)來反對這些佐證,基于罪疑惟輕,阿云理應(yīng)得到釋放!
司馬光道:“我這才剛剛命人調(diào)查,你又怎知道我就找不到證據(jù)?況且阿云自己都承認是因為韋阿大貌丑,故當夜采取刺殺他!
王安石道:“關(guān)于阿云的供詞,在堂上都已經(jīng)證明是無效的,如果兇手的供詞可以作為有力的證據(jù),那么每個兇手都不會承認自己的罪行。而且我相信許事寺不會提供偽證!
司馬光哼道:“孝順與謀殺是不能混為一談,此乃刑事案件,而非是在談?wù)撘粋人的道德,如果將來大家都根據(jù)一個人的道德高低,去判決一件刑事案件,那還要律法作甚!
王安石微微笑道:“敢問司馬大學士,你又是憑借哪條律法,斷定阿云乃是心狠手辣的惡徒?”
司馬光也不是基于律法去量刑,恰恰相反,他其實也是基于禮法,他就是認為雖然律法不承認阿云和韋阿大夫妻關(guān)系,但是在禮法上,他們已經(jīng)是夫妻關(guān)系,阿云心里應(yīng)該清楚,她所做之事就是弒夫,實屬罪大惡極。
“行了!”
宋神宗突然開口打斷二人的爭辯,道:“既然此案已經(jīng)交由司馬學士審理,那么朕相信司馬學士會給天下人一個公正的判決!
“多謝陛下信任!
司馬光松得一口氣,道:“臣一定不會辜負陛下的信任!
王安石聞言,也不再繼續(xù)爭辯,眼中閃爍著幾分笑意。
許遵似乎感到有些意外。
就這?
……
回到府中,他立刻叫來張斐,道:“你輸了!
張斐一臉錯愕,“我輸了?”
許遵點點頭,道:“官家已經(jīng)允許司馬大學士繼續(xù)調(diào)查,不管結(jié)果如何,至少十日之內(nèi)不會給出判決的。”
張斐聞言,臉上的自信卻是更濃了,道:“這不是還沒到十日之期嗎!
許遵道:“只要官家允許審刑院調(diào)查,那就不可能這么快結(jié)案!
張斐道:“可我也沒有提前認輸?shù)牧晳T,這可如何是好?”
許遵呵呵道:“行行行。信不信由你。我與你說這些,也不是怕你賴賬,而是提醒你,做好準備,司馬大學士可不是那么好對對的!
張斐兀自充滿自信地說道:“他必輸無疑!
許遵都納悶了,這誰給他的自信?
……
王安石雖然沒有在宋神宗面前,繼續(xù)跟司馬光爭,但是他回到翰林院,就立刻對司馬光發(fā)難,就指責司馬光為了賭氣,為了臉面,為了不愿承認自己輸給一個小娃,而不顧客觀證據(jù),并且還引用張斐所言,他就不專業(yè),不懂得怎么審案。
司馬光牛的脾氣也上來了,當即就懟了回去。
而此案本就是割裂朝堂的罪魁禍首,大家就是因為此案而紛紛站隊。
王安石身邊的革新派,也都站出來指著司馬光。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回革新派是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因為大多數(shù)保守派都選擇沉默,或者選擇了消失。
朝中氛圍立刻變得是風云詭譎。
“君實,此案不能再審下去,必須立刻結(jié)案!
刑部郎中劉述私下找到司馬光,是滿面焦慮地說道。
司馬光納悶道:“為何?”
劉述嘆道:“因為朝中大多數(shù)人,如今已經(jīng)不愿意再重罰阿云。”
司馬光緊鎖眉頭道:“此與孝道有關(guān)?”
劉述點點頭。
司馬光當即反駁道:“你應(yīng)該知道那只是張斐的一面之詞,并沒有確鑿證據(jù)可以證明阿云是為捍衛(wèi)孝道而去行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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