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只覺真是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啊。
……
反觀司馬光那邊可就要輕松許多。
“防衛(wèi)過當?”
那審刑院詳議官王師元甩著大袖,呵呵笑道:“此案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是防衛(wèi)過當!
可刑部郎中劉述卻是面色凝重道:“我們也不可大意,許仲途的為人,我還是非常清楚的,雖然他好吹毛求疵,賣弄自己的學術(shù),但他也絕不會無的放矢!
許遵還真不是第一次這么干,是個慣犯,在朝中非常有名,因為他不管在哪里為官,都喜歡挑刺,找各種理由為嫌犯開脫,大理寺、刑部的官員都恨他不死。
但許遵始終保持在律法的規(guī)范內(nèi),他從不運用權(quán)力去改變判決,或許去為誰開脫。
王師元道:“話說這許仲途為何鐵了心要救犯婦,他們兩個會不會有奸情?”
“休得亂言,許仲途的為人,那是人盡皆知,自其妻過世之后,就再沒有續(xù)弦,要說他與犯婦有奸情,我是決計不信。”
司馬光是斷然否定,雖然他觀念與許遵不一樣,但他也非常佩服許遵的為人,旋即又道:“此案來來回回已查數(shù)月之久,這來龍去脈,是一清二楚,之前許仲途只不過是利用移花接木、欲蓋彌彰的小伎倆,其理由根本無法令人信服,除非他暗中使詐,完全推倒之前的供詞,否則的話,此案不能是防衛(wèi)過當。但如果他這么做,那他就是自斷前程,也將會身敗名裂。”
第十三章 精準打擊
為什么許遵會接受張斐的建議,將此案交予司馬光來審理,不僅僅是讓對方服氣,更多是因為許遵也了解司馬光的為人。
君子也!
不會為達目的,不折手段。
其實目前大家還是信念之爭,都還是在規(guī)則范圍內(nèi)爭辯。
從法制的角度來說,這當然是一件好事。
司馬光在接下此案后,也是根據(jù)流程,將許遵請來,詢問翻案的理由。
許遵也是如實將整個案子全都移交給司馬光。
司馬光了解過后,便道:“此不足以翻案啊。方大田一案的判決,我暫不評價,但是此案不足以為阿云翻案,因為此案恰恰證明方大田不但沒有指使犯婦行兇,且還是反對犯婦這么做!
許遵道:“我不這么看,此案至少可以證明阿云非心腸歹毒之人,她是被迫走到這一步的,對方基于此,提出對阿云殺人動機的質(zhì)疑,我覺得很有道理。
另外,對方還請來韋阿大這位新得證人,韋阿大本就是此案的受害者,光憑這一點,足以構(gòu)成翻案的理由!
司馬光聞言,眉頭一皺,道:“韋阿大作為受害者,卻要為兇手作證,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
許遵道:“故此我才允許重審此案!
司馬光又快速審視了一番供詞,問道:“這上面并未寫明韋阿大新得供詞。”
許遵道:“關(guān)于這一點,對方不肯提供!
司馬光道:“為何?”
許遵道:“對方認為他們是弱勢的一方,若是過早提供證據(jù),怕會對他的證人造成傷害!
“豈有此理!
司馬光道:“他憑什么這么認為?”
許遵自打做官以來,就不畏強權(quán),直接道:“就憑他認為我們之前的判決不公!
司馬光瞟了眼許遵,撫須笑道:“罷了!罷了!公不公平,審過便知!
許遵走后,王師元、齊恢、呂公著等朝中司法大佬便入得門來。
他們中有些是支持司馬光的,但也有些是中立態(tài)度,比如說這開封府知府呂公著,就是中立態(tài)度,其實之前他還更偏向王安石的一些論據(jù),認為阿云不是罪大惡極,不應該判她死刑,但是他對于許遵提出來的防衛(wèi)過當,那又是非常反對的。
這太離譜了。
這些大佬看過之后,意見是非常一致,表示這些所謂的“證據(jù)”,根本就不足以構(gòu)成重審的理由。
其中唯一可以構(gòu)成重審理由的,也就是韋阿大這個新證人,他是受害者,當事人,他的供詞是非常關(guān)鍵的,但問題是許遵又沒有提供具體供詞,這是不合規(guī)矩的。
司馬光呵呵笑道:“若非如此,他們又豈會甘愿讓我來審。”
眾人是恍然大悟。
如果讓王安石來審的話,一旦他們知道原來就這,他們肯定不會答應重審的呀。
這其實就是一筆交易。
呂公著道:“如果許仲途沒有把握,他是決計不會要求重審的!
司馬光點點頭,道:“就目前來看,這里面就藏著兩招,其一,就是我們之前提到過的韋阿大的供詞,如果韋阿大翻供,阿云就有可能脫罪。”
這一點他們也都想到了,但是他們認為,如果許遵這么做,那無疑是自取滅亡,要比硬實力,許遵可是比不過他們的。
王師元問道:“其二又是什么?”
司馬光道:“其二就是他們沒有提供具體的證據(jù),我猜測他們的證據(jù),也并非是鐵證,如果事先就告知我們,很可能會被我們一一擊破,否則的話,他們根本無須隱藏,故此他們事先并不告知,而目的是要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可不管他們出得是什么招,只要拿不出鐵證來,就不可能為犯婦翻案。”
說到這里,他拿起方大田一案的卷宗,“不過這個張三,倒是令我感到有些詫異,許仲途竟然會將如此重要的案子,交給一個珥筆之民,足見此人有過人之處!
司馬光突然眉頭一皺,看著卷宗,低聲念道:“張三?”
……
由于許遵提供的證據(jù),少之又少,幾乎沒有,這只是一門交易,故此司馬光他們也沒啥可準備的。
而且許遵說法,引起保守派極大的憤怒。
自首減罪好歹也是鉆法律空子。
這你們還不滿意,還要打成防衛(wèi)過當。
這就非常離譜。
朝中官員覺得這許遵是越來越無法無天,很多司法大佬們是迫切希望趕緊結(jié)束此案。
覺得這很丟人。
如果這都能夠成功,那大宋百年法制將毀于一旦啊!
一些之前偏向王安石的官員,也漸漸站在司馬光這一邊,呂公著就是其中之一。
這些人認為阿云罪不該死,但也絕不是防衛(wèi)過當。
司馬光也不想拖下去,他心里明白,對方就是搭建好一個擂臺,孰是孰非,打過才知道。
他馬上就以審刑院的名義,重審此案,這審刑院就專門為監(jiān)督大理寺而設(shè),只有審刑院可以復查大理寺的判決,并且司馬光還邀請與此案有關(guān)的所有官員前來聽審,包括王安石。
其目的也很明顯,就是要一錘定音。
別到時又糾纏不清。
話說回來,這其中最郁悶的還就是王安石,他沒有想到事情會鬧到這一步,他寧可選擇權(quán)力博弈,因為這么做,事情的走向,完全就不在他的控制中。
但此案關(guān)乎他畢生的夢想。
他猜到了開始,雖然許遵不是他的人,但是他了解許遵的為人,許遵必然會抗爭下去,因為這確確實實是律法中的一個漏洞,將他調(diào)來大理寺,他一定繼續(xù)主張的自己意見。
但是他沒有猜到許遵會用這種方式來抗辯。
翻個屁!
揪著疑點不放就行,剩下的交給我便是。
你這是喧賓奪主。
搞清楚誰他媽才是主角。
早知如此……
這甚至導致一向信念人定勝天的王安石也只能在家祈禱,默念三遍,許遵必勝,許遵必勝,許遵必勝。
……
今日便是公審之日。
而此案幾乎席卷了整個朝廷,朝中大佬們幾乎都來聽審,左邊是以王安石為首的支持派,而右邊全都是以司馬光為首的反對派。
其實目前還只是理念之爭,并沒有達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這從座位安排上來看,朝廷已經(jīng)有些分裂的苗頭。
那許遵本還想置身事外,可是一看,要想置身事外,只能坐門口,沒有辦法,只能坐在王安石那邊,至少他們的法制思想還是非常像似。
但也由此可見,這場公審就已經(jīng)是法制最后得倔強。
如果無法決出勝負,就只剩下權(quán)力之爭。
司馬光來到主審官的位子上,坐下之后,習慣性拿起驚堂木來,剛準備拍吸取,一看下面全是大佬,這能鎮(zhèn)得住誰!
索性又放下來,比較溫和地說道:“傳張三。”
“傳張三。”
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上得堂來,青衣青帽,顏色鮮艷,在這莊重的公堂之上,顯得是尤為鮮艷,帽檐上還插著一只短筆,仿佛在跟人說,我是珥筆,我驕傲。
一看這裝扮,一看這年紀。
右邊的保守派是直搖頭,這里可是審刑院,大宋最高法院,你還搞這胡里花哨的,一派刁民作風,成何體統(tǒng),同時心里也比較開心,就這?又能成什么氣候。
坐在他們對面的革新派,則是面如死灰。
這是上哪請來得奇葩!
王安石心里打鼓,低聲向許遵問道:“如此場合,你怎讓他穿得這般鮮艷!
言下之意,你怎么會相信這樣的人。
許遵瞧他一眼,你這德行還好意思說別人,真不知道王夫人是怎么忍過來的,嘴上卻是苦笑道:“我之前也跟他說過,但他卻說,他非常熱愛這門行當,他引以為傲,此番裝扮是表現(xiàn)他對這門行業(yè)的尊重!
這是什么鬼理由。
王安石很是無語地瞧了眼許遵。
正當這時,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與一個中年人來到側(cè)門,門口守衛(wèi)見到這青年,猛地一驚,正欲行禮時,那青年卻抬手制止住他們。
這青年不是別人,正是宋神宗,他身邊的中年人則是起居舍人劉肇。
神宗偷偷往里面一看,一眼就看中那個青衣男子,實在是太現(xiàn)眼了,只覺此人裝扮怪異,與整個環(huán)境格格不入,于是便向身邊的劉肇問道:“那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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