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功課學到哪兒了?開始做文章了沒有?”辛勵顧左右而言他。
“夫子讓我先講講學,把圣賢學問夯扎實些再開筆做文章。”小十六摸了摸鼻子說道,“我那日看到齊國公世子孟放在歇芳樓門口跟教習娘子有說有笑的,聽說二人大約好事將近了。”
辛勵將手中奏折放下,似笑非笑的說道:“你若再這樣長舌婦一般在朕面前晃悠,朕保準讓你松松皮骨。”
小十六的身形一滯,忙馬不停蹄的溜了。
辛勵繼續(xù)垂頭看奏折,越看越心煩,朝中那些大臣越來越不像話了,芝麻大點的小事兒也值得專門在奏折里說?他將奏折放下,捏了捏眼角,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往窗邊望了望,而后穿了一身低調的儒服出宮來。
“既然答應給小十六買桃花酥,怎么能食言呢?”他自言自語道。
他騎了一匹膘肥體壯的白馬,在御街上悠哉悠哉的走著,他進了全盛齋的門,也不說要什么,只四處瞅瞅,直到對面的茶樓里攜手走出一對年輕男女,他這才頓了腳步,包了二斤桃花酥出來。
辛勵拎著桃花酥站在全盛齋門口與那二人正正的打了個照面,他垂了垂好看的桃花眸子,而后抬眸大步向前朝那二人走去。
孟瑤華抬頭一頓,而后盈盈福身道:“金公子萬安!
孟放則是完全僵住,關于金公子的身份,他猜測歸猜測,但切切實實猜中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面對凜凜龍威,他下意識的想跪,但見那人遞給他的眼色,也知此刻跪不得,他只好勾了勾嘴角,略微朝那人拱拱手道:“哦?原來你就是金公子,久仰大名,幸會幸會!
“嗯!毙羷盥晕Ⅻc了點頭,沒有繼續(xù)理會孟放的意思,他瀲滟的桃花眸子顧盼生輝,將微涼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孟瑤華頭上,沉默一瞬后簡單的問道:“新相好?”
孟瑤華屏息,她開口回道:“不關你的事兒!狈凑皇浅鲩T買點心的,不是專門來找自己的,自己跟他解釋不著。
話音剛落,孟瑤華一頭鉆進馬車里,攜兄長去西園游玩。
孟放此時腦海里千頭萬緒!但還是朝辛勵拱了拱手,翻身上馬,護行在馬車一側,未料辛勵也翻身上馬,護行在馬車的另一側,歇芳樓到西園還有段路程,兩匹馬十分默契的落后馬車一段距離,孟放有意落后辛勵一個馬頭的距離。
“孟將軍!绷季弥,辛勵突然開口道。
孟放下意識的挺直腰板回道:“臣在!”
“她是個性情中人,必不會入齊國公府給孟將軍做小,孟將軍招惹她作甚?”辛勵壓低聲音說道,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
孟放此刻垂著頭,將所有神色都收斂起來,而他內心卻十分洶涌澎湃!
首先,最對不起蜜娘的,不是當今圣上您嗎?您不遣她回家,如何生的出這些是是非非?
孟放思索了片刻,而后抬眸鄭重其事的看向那人說道:“陛下何出此言?”意思是說,您說我給不了的東西,您又能給嗎?您又是以何種立場說出今天這番話的呢?
辛勵冷冷的看了孟放一眼道:“孟卿在質疑朕?”
孟放低聲道:“臣不敢!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后,辛勵嘆息道:“朕知你因孟氏的事情,心底對朕有些怨氣,朕不怪你,朕與孟家沒有做姻親的緣分,齊國公看不透,朕希望孟將軍能夠明白!
孟放心中一窒,眼前之人口口聲聲說沒有跟孟家做姻親的緣分,而此刻他又在做著什么?他可知蜜娘的真實身份?他到底是煩蜜娘還是煩孟家?
他剛欲追問什么,又記起自己此刻的角色,蜜娘恢復本命蠱的希望就在這人身上,蜜娘亦不求他的愛,所以很多事刨根問底沒有意義,他此刻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將此人引向蜜娘,其他的,先不計較,畢竟蜜娘的命最重要。
想清楚此等關節(jié),孟放笑了笑說道:“臣不會讓她做小的,陛下多慮了!
話音剛落,他便欲趨馬到蜜娘的車窗前獻殷勤。
沒成想,辛勵更快一步,搶先占了車窗那側的位置。
孟瑤華還以為車窗外是自己哥哥呢,由于辛勵就在附近,她提前進入狀態(tài),拈了一塊紅酥手伸出窗外道:“離西園還遠呢,孟公子請用塊點心墊墊肚子吧!
辛勵低頭垂眸看著那只纖纖細手,他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去,將她手上的點心叼走,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指尖,直直的燙在了她的心上。
孟瑤華猛然一下子縮回手指,此等接點心的方式絕不會是哥哥,哥哥只會笑著從她手中接過點心,然后說:“還是蜜娘最好啦,還有嗎?”
正當她想要撩開車簾一探究竟之時,窗口處驀然伸進一截指節(jié)分明的修長手指,手指末端捏著一塊噴香誘人的桃花酥,哥哥手里哪來的點心?!倒……倒是那人剛剛從全盛齋出來,手里提著一包點心,原來包的是桃花酥啊。
她本不想接的,但那人執(zhí)拗的不肯將手撤回去,為了行車安全,嗯,對,沒錯,是為了行車安全,她勉勉強強接了,指尖相撞之處,驚醒了心底的小鹿,一定是馬車行的太快了,顛的!
她單手捧著香氣撲鼻的桃花酥,一口一口的吃了起來,軟糯香甜,一直從嘴里甜到心頭,全盛齋果然名不虛傳,能做出天下最好吃的點心。
辛勵見她終于接了他的點心,心里也不禁輕快了幾分,他拿著她給的那塊紅酥手慢慢品嘗起來,果然是歇芳樓的點心,就是地道,比宮里的好吃多了。
孟放默默的跟在他們后面,默默的看他們互送點心,他甚至能看見一向冷傲端肅的陛下特意吃著紅酥手,貌似不經意的回頭瞥了他一眼,目中的炫耀不言而喻。
孟放:“……”沒人關心他有沒有點心吃,他們都不在乎!
馬車行了一路,孟放一塊點心一口茶湯都沒享用上!
西園里,是百家茶樓戲館要搭臺子競藝,孟瑤華作為歇芳樓的壓軸,自然不會那么迅速就登場的。
一晃眼到了晌午,西園內設有酒肆,三人在酒肆里點了幾樣小菜。
酒肆里跑堂的伙計見三人穿的富貴,便殷勤的在一旁伺候著,他見孟放只是點了幾樣小菜,并沒有要酒,不由推薦道:“幾位客官,本店的汾酒清香綿柔,回味悠長,在洛陽城十分出名,幾位客官不來一壺嘗嘗?”
孟放擺了擺手道:“不用,我家女眷不善飲酒,點了反而鬧心,以茶代酒即可。”
辛勵驀然抬頭,目光在孟瑤華與孟放之間逡巡片刻,而后他放下手中的茶盞問孟瑤華道:“你不善飲酒?”
孟瑤華點了點頭。
辛勵心中五味陳雜,這么重要的事居然孟放知道,自己卻不知道,他不禁冷哼一聲。
孟瑤華抬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可以點的,不用顧忌我!
“罷了,我也不善飲酒!毙羷畋犙壅f瞎話道。
嗯,千杯不醉的陛下并不善飲酒,孟放暗地里撇了撇嘴,一臉的復雜,不過他記起了自己的角色,決定搞事情。
第19章
孟放抬頭看了看眼前這二人的眉眼官司,他的手指搭在膝蓋上不動聲色的敲了敲,而后拿定主意朗笑道:“蜜娘,等歇芳樓奪得今年的魁首之后,我送你一處園子以做慶祝如何?”
孟瑤華一臉疑惑的看向兄長,不知他又在作什么妖?
辛勵看向孟放的眼光卻越來越冷了,心中暗暗冷笑:送園子?莫不是要金屋藏嬌?連個名分都不給,直接接去做外室?
孟放壓力山大的頂著龍霆隱怒,深覺自己是拿性命在拱火,可若不來一劑猛藥,憑借二人這溫溫吞吞的態(tài)度,妹妹的本命蠱怕是會越來越不好對付。
午膳用到一半,孟放的貼身隨從靠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他頓時驚的立馬站起身來,忙朝外邊走去,甚至都顧不得打一聲招呼。
良久之后,孟放遣人回來十分歉意的跟孟瑤華說道:“大公子有急事先回府了,還請沈娘子在此處玩的開心!闭f著,他呈上一個鼓鼓的荷包給孟瑤華,孟瑤華拿在手里顛了顛,還挺沉,行叭。
辛勵卻直接把香囊丟了回去,他語氣有些生硬的說道:“少弄這些把戲,蜜娘又不是沒人陪,沒錢花,這里沒你什么事了,退下吧!
辛勵實在是威壓太重,那隨從聞言拿著香囊就跑了,孟瑤華都來不及制止!她就納悶了,她哥的錢她怎么就花不得了。她十分怨念的看了辛勵一眼。
辛勵把人攆跑后,狀似無意的清了清嗓子,他的眼角余光偷偷的瞄了她一眼,而后意味不明的問道:“喜歡他送你園子?”
“?”孟瑤華愣愣的看著他,不明所以。
辛勵夾了一口菜到她的碗里,氣度從容的解釋道:“你可知男人送你園子是何意思?”
“什么意思?”孟瑤華好奇的問道。
“要你做他外室的意思!毙羷畹幕氐。
噗!孟瑤華聞言差點沒把飯噴出來,她連聲道:“失禮,失禮,他不會的!
辛勵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過了半晌他又問:“你喜歡什么樣的園子?”
孟瑤華連連擺了擺手道:“我不喜歡園子!
辛勵滿意的點了點頭,他自己吃很少,卻不停地給孟瑤華夾菜,直吃得孟瑤華腹部溜圓,她撐得放下碗道:“別夾了,我飽了!
辛勵去結賬時卻被店里伙計告知早已結過賬了,他微微冷哼一聲,氣定神閑的離開了柜臺。
百家茶館搭臺子爭相斗藝,依歇芳樓的水準不出意外的話定能脫穎而出,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是洛陽城新開的茶館漱玉樓,漱玉樓的東家是一個從青州來的舞姬,最擅劍舞,錦衣玉貌,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一舞《劍器》動四方!
漱玉樓隱隱有與歇芳樓爭魁的架勢,歇芳樓的其他娘子招架不住,只得前來請孟瑤華來出招兒。
蓋因茶樓爭魁關系到未來一年茶樓生意的好壞,輕易馬虎不得。
孟瑤華養(yǎng)精蓄銳之后,決定親自登場,拿出她的拿手曲調來與之爭鋒。
西園里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眾人皆知這日是百家茶樓爭魁的日子,樂得在此湊個熱鬧,尤其是歇芳樓和漱玉樓打擂臺打得不可開交之際。
在歇芳樓的舞姬敗下陣來后,孟瑤華抱著琵琶登場了。
琵琶聲起,如銀瓶乍破水漿迸,大珠小珠落玉盤,嘈雜的聲音逐漸隱去,四周安靜了下來。
隔壁漱玉樓的東家還在翩翩起舞,她臺前的花簍里已經快裝滿了牡丹葉子,百家茶樓爭魁,哪家茶樓集的牡丹葉子最多,哪家就奪魁,別的茶樓一開始緊緊盯著歇芳樓,沒想到被半路殺出來的漱玉樓爭了先。
在孟瑤華上臺前,歇芳樓已見敗勢,而漱玉樓卻贏的輕松自在。
不過這一切從孟瑤華上臺那一刻起便悄然變了,一陣琵琶前奏響起,歇芳樓臺前的花簍里的牡丹葉子開始慢慢增長,隱隱有追上漱玉樓的架勢。
漱玉樓的東家開始拿出看家本事,試圖多贏得一些牡丹葉子,她舞步輕旋,像一只蝴蝶一樣在舞臺中央旋轉,偌大的裙擺隨舞步和清風揚起,像一朵盛開的芍藥花。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孟瑤華開腔唱曲兒,清音仙引行人紛紛駐足傾聽。
漱玉樓東家的舞步滯了一下,漱玉樓自己的奏樂也被孟瑤華的歌聲吸引,節(jié)拍出現(xiàn)了暫時的紊亂,兩強爭魁哪怕是很細微的疏忽都會造成極為嚴重的后果。
有些要求極為苛刻的行里人不約而同的將牡丹葉子投給了歇芳樓。
但亦有人喜歡漱玉樓東家婀娜的舞姿,繼續(xù)往漱玉樓的花簍里投牡丹葉子。
如果孟瑤華的這首《春江花月夜》結束后,歇芳樓的牡丹葉子仍是不敵漱玉樓的話,那就代表歇芳樓徹底敗了。
孟瑤華的《春江花月夜》已然唱至中部,兩樓的牡丹葉子數(shù)額大致僵持住了。
就在這時,一道極為悠揚清柔的笛聲響起,為孟瑤華的歌聲伴奏,眾人心神為之一振,連西園中的鳥雀都被笛聲吸引了過來,繞著孟瑤華和辛勵翩翩起舞。
人們大抵都沒聽過如此超絕的奏唱,一時間都聽呆了去,春江潮的起伏,花月夜的靜謐,歌聲和笛聲出人意料的合拍和纏綿,人人都沉浸在孟瑤華的歌聲里。
就連漱玉樓的東家都跳下自己的戲臺子,登上歇芳樓的戲臺繼續(xù)跳舞。
曲畢,歇芳樓花簍里的牡丹葉子多到溢了出來。
西園的掌事宣布,此次百家茶樓爭魁,歇芳樓勝!
眾人紛紛向前表示恭賀,孟瑤華抱起懷中的琵琶向眾人一一道謝。
“我叫阿莞,是漱玉樓的東家!蹦墙^色舞姬大大方方的過來和孟瑤華打招呼。
“沈蜜娘,歇芳樓的南曲教習娘子。”孟瑤華斂袂施禮,自報家門,見周圍的人散開了些,她神秘一笑道,“也是歇芳樓的東家!
阿莞見她人前端莊人后調皮,覺得十分有意思,遂起了結交之意。
本來她今天打擂臺是想將漱玉樓的名聲打出去,沒成想東都洛陽的茶館這么不禁打,三五不時的敗下陣來,她正覺無趣之時碰到了這個叫沈蜜娘的女子,頓時來了興味,她本來就是舒朗大氣的性子,并不計較這一時的輸贏,只當來交個朋友。
孟瑤華見眼前之人的性子十分討喜,亦生了結交之意,她在長安和洛陽的朋友少的可憐,幾乎是沒有,平日里一個人待著倒也無趣,多認識些朋友,一起談天說地倒也快活。
是以,兩個花容月貌的小娘子一見如故,約定改日再彈曲奏舞之后俱回去收拾行囊,準備回家。
辛勵一直跟在孟瑤華身后,看她答謝諸人,看她結交新友,看她收拾行囊,看她……不看了,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她面前,開口詢問道:“你的嗓子恢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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