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圣人還是頗為擔心。
柔玄邊軍驍勇善戰(zhàn)，她只擔心在柔玄軍的盛怒之下，京都城抵擋不住，最終被他們攻破。
太史弘被殺，首級懸于京都城頭，這筆債太史存勖和柔玄軍肯定是記在夏侯家的身上，直待城破，圣人知道自己肯定是必死無疑，京都城內(nèi)任何與夏侯家有關(guān)的人和物，恐怕一個不保。
但數(shù)日下來，柔玄軍損兵折將，京都城穩(wěn)如泰山。
圣人知道，柔玄軍終究不擅攻城，太史存勖想要強攻破城的希望微乎其微。
她心下振奮，知道這次是錯有錯招，殺了太史弘，激怒了太史存勖，柔玄軍強攻數(shù)日，死傷慘重，士氣也受到了沉重打擊。
太史存勖現(xiàn)在肯定是騎虎難下。
進不能破，退更是不可能，哪怕是停止進攻繼續(xù)圍城，也會導(dǎo)致柔玄軍的士氣日漸消沉。
“保衛(wèi)京都，你們功勞無人可及�！笔ト丝戳松磉叺哪d德一眼，眼中卻是帶著光彩，笑道：“如今城中可戰(zhàn)之兵有三萬之眾，勝過叛軍。朕今日召集了朝中重臣，商議了一件大事�！�
莫興德躬身站在邊上，只是聆聽，自然不敢多問。
“城中達官顯貴眾多，將士們在拼命，他們也不能坐在后面安逸�！笔ト说溃骸霸S多府邸宅中都有護院家丁，他們雖然不是軍人，但也都是有些功夫在身，兵部統(tǒng)計了一下，如果將這些人全都召集起來，至少可以湊出上萬之眾�！�
莫興德立馬明白圣人意思，小心翼翼問道：“圣人是讓這些人一起守城？”
“三萬將士守衛(wèi)京都，其實兵力足夠�！笔ト说溃骸半抟呀�(jīng)下旨，三天之內(nèi)，這一萬人就會集結(jié)完成，交由澹臺章岳整編，發(fā)放兵器。最多五天之后，就可以將他們交到你的手中。”
莫興德有些迷糊。
他現(xiàn)在的任務(wù)就是守衛(wèi)京都，圣人也說三萬兵馬守城足夠，但又說還會交給自己一萬兵力，一時間也不知道圣人是什么打算。
圣人自然看出莫興德的疑問，壓低聲音道：“朕要豪賭一場，而你就是朕的底氣�！�
“圣人，您的意思是？”
“莫將軍，如果在城外將太史存勖這支叛軍全殲，你覺得接下來會是怎樣的局面？”圣人反問道。
莫興德一怔，心想圣人切莫因為這兩天的戰(zhàn)況沖昏了頭腦，真以為柔玄軍是軟柿子，一時沖動，竟生出出城決戰(zhàn)的念頭。
守城之戰(zhàn)，柔玄軍強攻京都，那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可是一旦出城決戰(zhàn)，情況立時扭轉(zhuǎn)，那就是京都軍以己之短攻敵之長了，戰(zhàn)況肯定會發(fā)生改變。
但他不好直接說，只能按照圣人的問話答道：“如果城外叛軍被殲滅，叛軍對京都的威脅就會迎刃而解，我軍甚至可以調(diào)動一支兵馬，南下討伐徐州。裴將軍的南方軍團到時候肯定也會抽調(diào)兵馬北上，配合京都兵馬南北夾擊徐州和江南。如果形成這樣的局面，天下各州郡必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支持徐州�！�
“不錯�！笔ト宋⑽㈩h首，“所以要扭轉(zhuǎn)局勢，殲滅太史存勖的叛軍，就變得極為重要�！�
莫興德想了一下，還是壯著膽子道：“敢問圣人，增加一萬兵力，圣人是否準備下旨我軍出城決戰(zhàn)？”
“你是否覺得不合適？”
“臣將斗膽直言，雖然叛軍久攻無果，死傷不少，但他們的主力尚在，士氣也并沒有耗盡�！蹦d德正色道：“這種時候出城決戰(zhàn)，對叛軍有利，于我軍反是不利�！�
圣人卻沒有多話，只是伸出手，遞了一只小紙片過去，莫興德有些詫異，卻還是雙手接過，借著火光，細細看了看，很快就身體一震，眉宇間有著難以掩飾的歡喜之色，問道：“圣人，這……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圣人含笑道：“所以你覺得能否一戰(zhàn)？”
莫興德低頭想了片刻，才抬頭道：“如果當真如此，臣將覺得可以放手一搏。而且勝算很高，很有可能一舉全殲叛軍，扭轉(zhuǎn)天下大勢！”
“所以再堅持三五日�！笔ト隧泄獠首谱�，“朕是天子，蒼天佑朕！”
第1829章 城頭火光
“大將軍，不能再打了，末將求你了！”
柔玄帥帳之內(nèi)，十多名柔玄軍將領(lǐng)跪在太史存勖面前，許多人臉頰上還沾著發(fā)干的血跡，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太史存勖看著面前諸將，沉默不語。
這已經(jīng)是對京都發(fā)起攻勢的第七天。
雖然比起一開始三天連續(xù)不斷的進攻，柔玄軍這后面幾天的攻擊次數(shù)少了許多，特別是昨天，只是發(fā)起了一次進攻，但柔玄軍的死傷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幾乎難以承受的地步。
今日凌晨，柔玄軍在天還沒亮就發(fā)起一次攻勢，依然是丟下幾百具尸首，無功而返。
七天下來，前前后后已經(jīng)死傷超過五千人，這其中便有一千多洛口降兵。
之前收編了近兩千洛口倉兵馬，攻打京都城，洛口降兵肯定是被安排沖鋒在前，最后一次攻勢受挫撤下來之后，洛口降兵已經(jīng)被打得只剩下兩百多號人，幾乎可以說是全軍覆沒。
而且活下來的這些洛口降兵，對太史存勖已經(jīng)充滿了仇恨。
每一次發(fā)起攻勢，洛口降兵幾乎都是被安排沖鋒在前，是個人都知道這是將他們當作炮灰，近兩千號人，就是在一次次攻勢中消耗殆盡。
最后這兩次，洛口降兵甚至駐足不前，被柔玄將領(lǐng)們強逼著往前沖。
洛口降兵固然對太史存勖滿是憎恨，而柔玄將士的士氣也是降到了谷底。
太史存勖從邊鎮(zhèn)調(diào)集了兩萬多人南下，兵臨京都城下之后，為了切斷京都與外界的聯(lián)系，其他各門也都部署了兵馬，實際上攻打京都南門的主力遠不足兩萬人，加上收編的洛口降兵，其實也就一萬五千人左右。
七天下來，死傷五千之眾，損失是攻城主力兵馬的三分之一，這樣的戰(zhàn)損比對任何一支戰(zhàn)斗部隊來說，那簡直是一場災(zāi)難。
換作一般的軍團，恐怕早就士氣崩潰。
可即使是訓練有素的柔玄邊軍，打到這個份上，也已經(jīng)沒有了士氣，甚至有許多軍士生出了怯戰(zhàn)之心。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雖然京都守軍的損失也不小，但這座百年堅城依然是如大山一般堅固無匹，沒有任何被攻陷的跡象。
柔玄軍一度踩踏著同伴的焦尸，過了被填平的護城河，沖擊京都城門，甚至將城門擊打的破敗不堪，但守軍卻在城門后面堆滿了巖石巨木，從里面封住，想要破門而入幾乎是不可能。
所有人都知道，照這樣打下去，京都未破，柔玄軍卻要全都葬送在城下。
柔玄軍的將領(lǐng)們再也無法支撐下去，撤下來之后，全都來到帥帳，懇請?zhí)反孥貌豢稍賾?zhàn)。
太史存勖的眼睛也是布滿了血絲。
柔玄軍死傷慘重，他同樣心中不忍。
這些都是他的嫡系兵馬，也是太史家手中最大的依仗，如果這支兵馬被消耗在京都城下，太史家即使茍活，也只能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而且這其中許多人都是與太史存勖同食同宿多年，如今戰(zhàn)死城下，太史存勖心中比誰都難過。
太史弘的首級被懸在城頭，于公于私，太史存勖都不可能無動于衷，否則必然會對軍心造成沉重的打擊。
哀兵必勇！
太史存勖卻也是想趁著將士們心中悲憤，強攻京都，若能破之，既能立下大功，而且還能為父親報仇，最重要的是攻打京都城，也是穩(wěn)住柔玄軍恐慌情緒的辦法。
但京都城守軍的強硬還是真的出乎他意料。
如今非但沒有破城，反倒損失慘重，可謂是騎虎難下。
他知道如今若是停止攻城，就等同于認輸，全軍將士的士氣必將遭受又一次沉重打擊，但如果繼續(xù)進攻，只會讓損失變得更為慘重。
短短幾天的時間，自己麾下那支士氣如虹驍勇善戰(zhàn)的強悍邊軍，如今卻是疲憊不堪士氣低迷。
這是他一生中少有生出挫折感的時候。
柔玄諸將素來對他唯命是從，如今卻一起前來勸說停止攻城，如果不是到了確實不能再打下去的地步，這些將領(lǐng)絕不會同時來請命。
再打下去，不只是軍士們心中不滿，只怕這些將領(lǐng)也會離心離德。
他也清楚，自己在邊關(guān)積攢了幾十年的威名，如今在京都城下卻是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半世英明，恐怕毀于一旦。
“傳令下去！”太史存勖沉默良久，終于道：“全軍將士歇息三日，養(yǎng)精蓄銳，至于是否繼續(xù)攻城……再議！”
諸將互相看了看，知道這已經(jīng)是太史存勖最大的讓步。
好歹先休息三天再說，至少疲憊不堪的將士們能得到一定的恢復(fù)，至于三天后怎么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這一日，柔玄軍自然不再繼續(xù)發(fā)起攻勢，除了一部分兵士注意京都城的動靜，其他人都是解甲休養(yǎng)。
軍中糧草充足，軍士們倒是不用為吃飯愁煩。
吃飽喝足，許多軍士直接回到帳內(nèi)大睡，畢竟連續(xù)幾天攻城，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疲憊不堪，大將軍既然下令暫作休整，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攻城是在何時，只能在這休息之時加緊恢復(fù)體力。
天黑時分，帥帳之內(nèi)，太史存勖看上去也是疲憊不堪，帳內(nèi)除了他，便只有徐州參軍羅湘。
“大將軍能夠及時停戰(zhàn)，一切都還不算晚�！绷_湘能夠體會太史存勖現(xiàn)在的心情，帳內(nèi)點著燈火，火光閃動，太史存勖的表情卻是一如既往：“我軍只需養(yǎng)精蓄銳，一切按照早先制定的計劃圍城即可�！�
太史存勖看著羅湘，問道：“公主那邊可有消息？”
羅湘一怔，太史存勖嘆道：“是我意氣用事，也太過輕敵。我現(xiàn)在只擔心一件事情。”
“大將軍擔心什么？”
“我擔心守軍會放手一搏�！碧反孥玫溃骸叭绻菐滋熘�，我期盼他們出城決戰(zhàn)，但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大有改變�！�
羅湘明白太史存勖的意思，一時反倒不知該怎么說。
柔玄軍兵臨城下之初，體力充沛，士氣正盛，那時候大唐任何一支兵馬只怕都不敢與這支邊軍正面交鋒。
真正的高手，不動則已，一旦出手，往往是一擊制敵。
柔玄軍如果在城外圍困，京都守軍摸不清楚柔玄軍的戰(zhàn)力，那還真不敢輕舉妄動。
可是雙方交戰(zhàn)數(shù)日，其實城中守軍對柔玄邊軍的忌憚肯定消去不少，甚至在心理上更占優(yōu)勢。
柔玄邊軍雖然驍勇，但如今損失慘重，相比起柔玄軍的兵力，京都守軍如今是大占優(yōu)勢。
兵力、士氣甚至體力方面，城中守軍都在柔玄邊軍之上，如果守軍真的放手一搏，如今的柔玄邊軍是否能與京都軍一決雌雄，那還真是尚未可知。
畢竟戰(zhàn)場上風云變化，勝敗優(yōu)劣之勢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
柔玄軍連番苦戰(zhàn)下來，損兵折將是明面，不知不覺中卻也是喪失了主動權(quán)。
“一直圍困下去，城中缺糧，確實會讓城中出現(xiàn)騷亂�！碧反孥镁従彽溃骸暗暮罱^非束手待斃之人。以她的性情，勢必要在糧草斷絕之前，拼死一搏�！�
羅湘道：“所以大將軍早就知道城中守軍遲早會孤注一擲？”苦笑道：“既然如此，大將軍為何還要強行攻城？”
“我也是父母生養(yǎng)�！碧反孥脟@道：“家父在營中被殺，梟去首級，我又如何按捺心中激憤？羅參軍，之前你勸說本將，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本將對你態(tài)度不好，你莫放在心上。”
“大將軍千萬不要這樣說�！绷_湘道：“老將軍被害，下官能夠理解大將軍的心情。其實換做任何人，在如此悲憤的情緒下，都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
太史存勖道：“事到如今，只靠柔玄軍恐怕難以破城。我記得羅參軍說過，公主和秦將軍在徐州備戰(zhàn)，很快就會北上進軍京都，這一晃羅參軍也快來半個月了，卻不知公主那邊是否出兵？自徐州發(fā)兵，穿過兗州，便可直入京畿地區(qū)。兗州已經(jīng)歸附公主，如果徐州兵馬日夜兼程，不到個把月便可兵臨京都城下……！”他尚未說完，卻聽到外面?zhèn)鱽泶掖夷_步聲，隨即有人道：“大將軍，京都城頭有些不對！”
太史存勖立時起身，也不廢話，匆匆出帳，羅湘也立馬跟著出帳。
站在帥帳外面，抬頭西望，可以清晰地看到京都城頭的動靜。
太史存勖卻是看到，京都城頭竟然多處無數(shù)火把，一字排開，卻是將城墻上下照得亮如白晝。
雖然此前京都城頭也會有火把照亮，但卻從無出現(xiàn)如此密集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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