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1章 死守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甲山城頭一片狼藉。
攻城的兵士終于又一次丟下眾多尸首退了下去。
譚智坐在城頭，肩頭被一支冷箭射中，此刻已經(jīng)包扎好了傷口。
譚家老三譚文在敵軍撤下之后，立刻親自帶人給王城頭送來酒肉。
守城的將士們人手一小壇酒，幾十口大鐵鍋抬上來，羊肉、牛肉、豬肉可以任意選擇。
要打仗，就必須保證體力充沛。
譚家家財百萬，如今家族存亡之時，那可是再也沒有半點吝嗇。
“二哥，傷勢如何？”譚文見得譚智肩頭包扎著繃帶，關切問道。
譚智搖頭道：“無妨，被射了一箭�！�
譚家三兄弟，譚勇是家主，但實在談不上勇悍，而譚智雖然名諱之中帶著一個“智”字，卻也實非運籌帷幄的智略之人。
但三兄弟中，譚智卻算得上最為勇武。
這次守城，譚智就是守軍的主心骨，麾下八百部曲跟了他多年，對他倒也還算得上忠心耿耿。
譚家也知道這八百部曲是譚家的命根子，也從來沒有虧待過。
除了在遼東軍那邊爭取到準時足量發(fā)放軍餉，譚家也會時不時地給這些將士以賞賜，收住其心。
而且這八百部曲中的一些將領，也在甲山縣境內有不少良田土地，家眷也都在甲山城內，與譚家利益捆綁，生死相依。
譚文走到城垛邊，俯瞰下去，看到城下尸積如山，也是駭然。
“看來他們是不準備撤走了�！弊T文望向遠方的遼東軍，臉色難看，回到譚智身側，臉色凝重道：“二哥，這樣打下去，咱們是否能撐住？”
譚智臉色也是不好看，道：“汪興朝是肯定下令要攻破甲山城，不破城，他們不會退兵。咱們現(xiàn)在還能撐得住，但如果他們遲遲不退兵，一直打下去，破城也是遲早的事情。”
譚文眼角抽動，眉宇間顯出驚恐之色。
“你害怕了？”譚智瞥了譚文一眼，皺眉道：“不要讓別人看到你現(xiàn)在這副表情，會影響士氣�！�
譚文有些尷尬，低聲道：“二哥，你給皇甫云昭去了求援信，按理來說，他如果出兵增援，也應該到了，可到現(xiàn)在也沒看到他們的影子�！陛p嘆一聲，四下看了看，將士們都在吃肉喝酒補充體力，身邊倒也沒有其他人，輕聲道：“皇甫家和咱們譚家沒什么深交情，這次皇甫云昭是不是要坐山觀虎斗，不會派兵增援？”
“皇甫云昭不是蠢人，秦逍更不是蠢貨�！弊T智道：“秦逍是肯定要打到遼東，如此大好良機，他們若是錯過，那就是愚蠢透頂了�！毕肓艘幌�，才道：“也許是天氣惡劣，他們途中耽擱了。又或者他們正在調集兵馬……！”
譚文苦笑道：“二哥，你這是往好了想。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是秦逍覺得這時候不宜殺到遼東，要整軍備戰(zhàn)，等待開春之后再進兵。如果現(xiàn)在出兵，太過倉促，打亂了他們的部署，所以他們很可能按照自己的計劃來，不會救援甲山�！�
譚智想了一下，才道：“也有這個可能，那又如何？”
“如果他們真的要開春才進兵，咱們如何撐得住幾個月？”譚文神色凝重，低聲道：“雖然敵軍損失不小，可是三天打下來，咱們也死傷上百人，照這樣的傷亡消耗，連半個月都撐不住。”
譚智沒好氣道：“他們的死傷是我們的十倍，我?guī)舜虺蛇@個樣子，已經(jīng)很不容易，你還在這里說些喪氣的屁話。我讓你在城中招募青壯協(xié)助守城，你召集了多少人？”
“都是小民百姓，敵軍兵臨城下，就全都躲了起來�！弊T文道：“好不容易才召集了三四百人，林教頭正在抓緊訓練他們，總要讓他們學會如何用刀。”
譚智低聲罵道：“難怪老大說你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是不是又舍不得拿銀子了？你讓人抬著銀子一家家去找，只要出人就發(fā)銀子，重賞之下，還有不出力的？現(xiàn)在別管銀子，要是破城了，不但糧食和銀子會被敵軍搶掠一空，就連咱們譚家老少也一個不少全都要死�！�
“二哥，你……你說咱們真的要打下去？”譚文道：“本來我想著如果龍銳軍派兵來援，咱們自然是拼死守城，等著援兵趕到�？涩F(xiàn)在我越來越覺得援兵不可能來了。你也說了，甲山城遲早要被攻破，一旦破城，咱們譚家老小確實活不了�！鳖D了頓，才低聲道：“胡勝之前到城下喊話，說只要咱們開城，如數(shù)將該繳納的家財補上去，大將……汪興朝就既往不咎……！”
說到這里，見得譚智眼中顯出冷厲之色盯著自己，譚文后面的話就不敢再說。
“他們說的話你能信？”譚智冷笑道：“咱們譚家家財豐實，遼東軍中那些東西有幾個不眼紅？咱們殺了汪興朝派來的人，守城到現(xiàn)在，也殺了他們那么多人，你覺得現(xiàn)在開城投降就能幸免？你是不是豬腦子？從大哥被殺那時候開始，咱們就根本沒有退路。最好的結果是傾家蕩產(chǎn)全族去要飯，最壞的結果就是全族死光光。這兩個結果，哪個結果咱們也不能接受�！�
譚文眼角跳動，嘴唇微動，卻沒能發(fā)出聲音。
“汪興朝誅殺大哥，不是大哥真的犯了什么死罪，而是汪興朝要殺人立威�！弊T智眼中顯出怨恨之色，“老大雖然沒什么本事，但這些年譚家也都是他在維護。兄長被殺，這筆血債難道你要算了？汪興朝是殺兄仇人，不殺此賊，何以為人？你難道還要向殺兄仇人屈膝？”
譚文立時顯出尷尬之色。
“別太沮喪�！弊T智似乎也覺得自己說的重了，聲音溫和了一些：“你回去帶人在城中繼續(xù)募勇，招到人就送到林教頭那邊去訓練一天，讓他們知道如何拿刀砍人就行。別舍不得銀子，沒了腦袋，再多銀子也沒用。一天三頓酒肉往城頭上送，沒什么舍不得。老三，我相信龍銳軍不會坐視不理，他們一定會增援過來。”
大敵當前，兄弟齊心才能夠挺過難關。
譚文被這幾句話一說，也是恢復了一些底氣，道：“二哥你多小心，我繼續(xù)征募壯勇�！�
待得譚文離開之后，譚智這才灌了一大口酒。
酒在這個時候確實是好東西。
不但可以讓人身體發(fā)暖，而且還能壯大膽量。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攻城的敵軍都已經(jīng)撤下去，遠方還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火光。
忽聽得一個驚慌的聲音傳過來：“二爺，二爺，情況不對！”
譚智扭頭看過去，見到兩名兵士正匆匆過來。
“怎么回事？”
“敵軍好像趁夜繞向北門�！币幻康溃骸爸芎淖友哿\，他方才在城角發(fā)現(xiàn)似乎有不少人正繞城而行�！�
譚智心下一凜，惱道：“他們是看到南門久攻不下，所以換向北門去攻城了�！�
甲山縣城只有兩道城門，南北二門。
敵軍抵達之后，派了極少量的兵力在北城門外牽制，這幾天敵軍主攻南門，北門那邊幾乎沒有什么動靜。
不過現(xiàn)在看來，敵軍連攻南門三天沒有進展，所以要轉向北門發(fā)起進攻。
因為敵軍的主攻方向在南門，所以甲山守軍主力自然也都部署在這邊。
八百部曲，只分出一百人守在北門那邊，另有在敵軍抵達之前就征募的三百多青壯協(xié)助守衛(wèi)北門。
此刻敵軍忽然繞城要往北邊去打，譚智心下有些著急。
他現(xiàn)在還搞不清楚敵軍的意圖。
如果胡勝是將主力全都調往北邊去打，那么自己肯定也要立刻做出反應，將南門的守軍主力迅速調到北門。
而敵軍若是分兵準備同時對南北兩門發(fā)起攻擊，敵軍的攻擊力量肯定會減弱不少，但守軍同樣也要分兵守城，防御力也會削弱。
但敵軍也有可能是只派出一部分人佯裝是往北門去，讓守軍誤以為去打北門，從而引誘守軍調兵去北門守衛(wèi)。
如果是這樣，輕易從南門調人走，削弱了南門守衛(wèi)力量，敵軍再全力對南門發(fā)起攻擊，到時候南門會承受極重的壓力。
而且如果守軍被敵人牽著鼻子走，南北兩邊來來回回，不但消耗體力，也會消耗士氣。
譚智心中有些焦急，說到底還是自己手中的兵力太少。
甲山是邊城，早年間也是作為防衛(wèi)北方諸部侵攻修建的堅城，城池并不小，從規(guī)模和人口來說，一般的縣城還是比不了甲山城，所以真要守衛(wèi)這座城，千把人的守軍在兵力上來說還是捉襟見肘。
胡勝強攻南門幾天，譚智帶人連續(xù)擊退敵軍的攻勢，心里還是頗有信心，可現(xiàn)在敵軍開始有改變，譚智一時還摸不透對方的意圖，心中卻著實有些焦急，一邊令人到兩側城角觀察敵軍的動靜，一面則是找來一名心腹部下，讓他先帶一百人趕到北門增援，又派人去城中找林教頭，讓他帶著剛剛征募的三四百名青壯迅速增援到北門。
那幾百青壯就是普通的百姓，剛剛征募，也許連刀子怎么握都沒學會。
但情況緊急，也顧不得那么多，先將人送上城頭，拿不了刀，到時候搬起城頭準備好的巨石和橫木去砸人也好。
第1682章 號角
譚智見到敵軍營地那邊火光點點，以此判斷，對方就算抽調兵力去攻北門，兵力也不會太大。
胡勝雖然在遼東軍中算不得什么厲害的將領，但聲東擊西的套路肯定還是懂得。
往北門調兵，無非是要逼迫自己抽調人馬去北門防守，以此來削弱南門防守力量。
所以他并無將主力調到北門。
只等到有快馬飛馳來報，遼東兵正在瘋狂進攻北門，而且攻城的人馬并不少，譚智才駭然反應過來，敵軍這非聲東擊西，而是真的要主攻北門。
雖然南門外的敵營中火光點點，但那顯然是障眼法，讓守城官兵以為敵軍主力并未調走。
黑夜之中，即使站在城頭，卻也對城外的情況很難看明白。
而且南門外的敵軍始終沒有殺過來，自然是大都已經(jīng)調走。
他心中吃驚，當機立斷，留守三百人繼續(xù)在南門守衛(wèi)，自己則是親率其他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北門。
夜色之中，甲山北門卻已經(jīng)是戰(zhàn)況激烈。
胡勝知道這次攻城戰(zhàn)已經(jīng)不能再繼續(xù)拖下去。
士氣越來越低落，人馬也在一次次的攻城中消耗不少。
所以與手下幾員部將商議后，胡勝終于下定決心，要將自己手頭上的八百精銳也投入到攻城戰(zhàn)中，而且麾下的將領必須親自領軍攻城。
如果為了保存實力，繼續(xù)讓八百精銳坐鎮(zhèn)后方，那些遼東新兵只會越來越恐懼，破城遙遙無期。
南門的防御部署的很周全，城頭準備了各種守城的物資，而且連續(xù)擊退攻城的兵馬，士氣也正盛。
胡勝知道如果繼續(xù)盯著南門攻打，即使破城，恐怕那八百精兵也會損失慘重。
所以他趁夜將主力直接調到了北門，南門外則是下令兵士多點篝火，以此迷惑城頭守軍。
半夜轉到北門外的遼東軍根本不做修整，擺開陣勢，趁夜便對北門發(fā)起了攻勢。
這一次胡勝沒有猶猶豫豫，而是直接將八百精兵全都投入到攻城戰(zhàn)中，最前方是兩千新兵作為肉盾撲向城池，后面便是八百精兵跟上，在八百精兵后方，又是一千多人緊隨其后。
四千遼東軍全線攻向城北。
這八百精銳之中，有半數(shù)都是箭術不弱，直接在盾牌手的掩護下靠近城墻，箭頭綁上油松，點火射向城頭。
亂箭齊發(fā)，瞬間城頭便一陣火光，而發(fā)起攻勢的時候，譚智尚未帶領人馬趕到，城頭上大部分都是剛剛招募的壯勇，哪里見到這樣的陣勢，叫喊聲中，守兵亂作一團，城頭已經(jīng)出現(xiàn)紊亂之像。
北門的防衛(wèi)，果然與南門相去甚遠。
攻城的人馬見狀，卻是士氣一振。
遼東兵如同螞蟻樣沖上去，弓箭手壓制住城頭守軍，能做出反抗的只有極少數(shù)人，趁著這股空隙，攻城人馬已經(jīng)用最快的速度沖到了城墻根下，架起云梯攀爬，甚至有一部分人用撓鉤套索攀登。
上百名兵士扛著巨木沖到城門前，咚咚的撞擊著城門。
一時間攻擊異常猛烈，手段多樣。
新兵們如果遇上困境，都是畏縮不前，可是一旦占了上風，那就是亢奮不已。
畢竟胡勝有言在先，率先攻入城中，那是重重有賞，若是攻下甲山城，城中的財富也會作為賞賜分發(fā)給將士們。
連續(xù)三天在南門那邊攻打，戰(zhàn)況不利，一直受挫，攻城的兵士士氣本都已經(jīng)低沉不堪。
但此刻進攻順利，遼東兵的士氣頓時也提升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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