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已經(jīng)出城。
此番護送麝月前來江南的本有十二名高手，但入城之前，為了不被人注意，公主只帶了四名護衛(wèi)進入刺史府，其中兩人正是秦逍見過的呂氏兄弟，這兩兄弟是一對雙胞胎，在刺史府一直戴著面具守衛(wèi)在公主屋外，但此刻也都摘下了面具，換上了普通的粗布衣衫。
陳曦和公主身邊的四名護衛(wèi)護著馬車從刺史府離開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出了蘇州城西門，爾后直接向蘇州碼頭方向行去。
一行人的打扮十分普通，每天都有這樣打扮的人在蘇州船塢和蘇州城之間來回。
陳曦騎馬在前，神情冷峻，一直沒有回頭，出城不到二十里地，便瞧見前面出現(xiàn)了一隊兵馬，數(shù)百之眾，前面是數(shù)百刀兵，后面則是數(shù)百騎兵，估摸著有四五百之眾。
陳曦勒住馬，雙目如刀，掃過攔在前面的官兵。
他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官兵正是蘇州大營的兵馬。
只聽一聲馬嘶，人群之中飛馳出一騎，一身甲胄，在陽光之下泛著寒冷的光芒。
“少監(jiān)大人，不知這么匆忙要去哪里？”那人笑道：“劉某在這里等候多時了。”
“劉統(tǒng)領，你帶兵離營，可有馬長史的手令？”陳曦神色淡然：“大唐有法，如非特殊情況，千人以上的兵馬，需要兵部調(diào)令，即使有緊急狀況，調(diào)動千人以下兵馬，也需要地方長史的手令，你帶著數(shù)百官兵離營，沒有馬長史的手令，那就是謀反，依律當斬�！�
統(tǒng)兵大將，自然就是蘇州營統(tǒng)領劉宏巨。
劉宏巨笑道：“手令我沒有帶在身上，少監(jiān)大人想看，跟我回城，我讓馬長史親自和你說�！�
“我有要事去辦，等我回來之后，再向馬長史請教�！标愱靥值溃骸白屇愕娜碎W開！”
劉宏巨哈哈笑道：“少監(jiān)大人這一去，恐怕是再也不回來了。少監(jiān)大人，你要走，我絕不攔阻，可是……！”抬手指向馬車，沉聲道：“這輛車必須留下。”
陳曦臉色冷下去，道：“你可知道車里是誰？”
“無論是誰，這輛馬車都要回城。”
“劉宏巨，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你是奉了誰的命令？”
劉宏巨笑道：“少監(jiān)大人想知道我是奉了誰的命令，跟我一起回城就知道了�！币粨]手，后面的騎兵立刻向兩邊拉開，爾后如同兩只翅膀般展開，馬蹄聲聲，只片刻間，已經(jīng)將陳曦一行人團團圍住。
陳曦不屑一笑，道：“劉統(tǒng)領真是好大的陣仗，為了一輛馬車，竟然調(diào)動數(shù)百人�！�
“事關重大，我不得不小心。”劉宏巨得意道：“若是不能將馬車帶回去，我就要將自己的腦袋送回去了�！�
“早就知道你居心叵測�！标愱乩湫Φ溃骸岸幢粴⒛峭恚揖椭朗掠絮柢E�！�
劉宏巨笑道：“要瞞過紫衣監(jiān)的人，確實不容易，為了取信你們，我甚至讓人在我的肩頭刺了一刀，但終究還是沒能讓你們消除疑心。”
“其實我很想知道，那晚行刺，你們到底是怎么布局�！标愱睾苡心托�，雖然被圍住，卻是波瀾不驚。
劉宏巨嘆道：“陳少監(jiān)，你無論如何拖延，都不會等來任何援兵�！�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知道，董家的管家，是不是你們的人？”陳曦緩緩道：“假山下密室中的刺客尸首，是真的刺客，還只是你們隨便找人替代？”
劉宏巨摸著鋼針般的粗須道：“既然陳少監(jiān)有興趣，我也不瞞你，那具刺客尸首，當然是假的。董源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自然該死，不過就算是死，也要起點作用。密室中的兩封信，是董家的管家曹休放進去，里面的那具尸首，也是曹休一早就安排好，我和董源進了密室，董源看到那具尸首，大驚失色，想要喊人，老子一刀就砍了他�！�
“高明�！标愱氐溃骸皠⒔y(tǒng)領，我想不明白，你是蘇州營統(tǒng)領，吃的是朝廷的軍餉，本該效忠于朝廷，卻為何要走上這條路？以你的能耐，日后要得到提拔晉升，并非難事，光宗耀祖也不在話下，為何要自斷前程？”
“因為老子效忠的是大唐，不是妖狐。”劉宏巨冷笑道。
陳曦也不爭辯，掃了四周騎兵一眼，道：“蘇州營能跟著你造反，這些人當然都是你的嫡系。你其實早就起了謀反之心，這幾年一直在蘇州營做手腳，讓忠于大唐的蘇州營成了你個人的兵馬，劉統(tǒng)領果真是好手段。”
劉宏巨皺起眉頭，道：“陳少監(jiān)，你本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今日怎地話這么多？你到底在等誰？”
“沒有等誰，你說的不錯，蘇州都是你們的人，我就算等上十天半個月，也等不到援兵�！标愱貒@道：“可是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何要攔住這輛車？這輛車對你就那么重要？”
劉宏巨按住佩刀刀柄，沉聲道：“陳少監(jiān)，你跟不跟我回去？”
“劉統(tǒng)領不是說只需要將馬車帶回去？”陳曦道：“我們交出馬車，就可以自行離開，這話沒錯吧？”
“不錯，車留下，你要走，本將絕不攔阻�！眲⒑昃匏浪蓝⒅R車。
陳曦低下頭，沉吟片刻，才道：“我是個識時務的人，我們就算能以一敵百，也未必能保住這輛馬車，反倒是白白送死。我是個惜命的人，所以車子我可以交給你，你可以將車帶回去，但請你讓手下人讓開一條路，放我們離開�！�
劉宏巨一怔，反倒是詫異道：“你要交出馬車？”
“難道劉統(tǒng)領改變主意了？”
劉宏巨皺起眉頭，猶豫了一下，終是道：“好，我放你們走。”
陳曦沉聲道：“我們走！”
“陳大人，真的將馬車交給他們？”馬車邊上一名護衛(wèi)急道。
陳曦一抖馬韁繩，并不理會，催馬便行，四名護衛(wèi)互相看了看，終是催馬跟在陳曦后面，劉宏巨手下騎兵讓開了一條路，陳曦頭也不回，領著四名護衛(wèi)飛馬而去。
劉宏巨這才抖了抖馬韁繩，緩緩走到馬車前，盯著車廂，淡淡道：“公主殿下，跟我們回城吧，有人在城里等你！”
第629章 調(diào)虎離山
馬車內(nèi)卻是沒有任何聲音，拉車的那匹馬打著響鼻，看上去有些焦躁不安。
劉宏巨向手下一名騎兵使了個眼色，那騎兵也不猶豫，翻身下馬，直接走過去，扯開了車簾子，向車里瞧了一眼，臉色驟變，失聲道：“沒……沒人！”
劉宏巨也是臉色驟變，下了馬，跑過去跳上車轅頭，往車廂里瞧過去，只見里面空空如也，哪里能看到一個人影。
“人呢？”劉宏巨驚駭?shù)�，卻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他在車上翻找，甚至拔刀亂劈，但這馬車十分普通，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藏身之地，劉宏巨瞳孔收縮，一只手握起拳頭：“上當了！”，猛地想到什么，沖出車廂，向陳曦離去的方向指過去：“抓住他們！”
騎兵們倒還真是訓練有素，劉宏巨一聲令下，騎兵們紛紛催馬向陳曦追過去。
劉宏巨萬萬沒有想到，得到的消息，明明有人看著麝月從刺史府出來上了馬車，更是在陳曦等人的護衛(wèi)下出了城，可是好端端的人，怎可能憑空消失？
他當然知道如果讓麝月從蘇州全身而退會是怎樣的后果，驚怒交加，翻身上馬，朝著那群刀兵叫道：“張衡，你們繼續(xù)守在這里，瞧見可疑之人立刻拿下！”跟著騎兵們追拿陳曦。
陳曦一行人就這一會兒功夫，已經(jīng)跑出了許遠，好在劉宏巨反應及時，發(fā)現(xiàn)車中空無一人，立刻派人追拿。
蘇州營騎兵的戰(zhàn)馬雖然不多，卻也都是上好的良駒，速度不慢，劉宏巨坐下的戰(zhàn)馬更是從北方草原秘密交易過來的純種草原馬。
大唐與北方圖蓀人相比，無論是人力還是物力都占據(jù)著絕對的上風，可是卻偏偏在馬匹上存在著極大的差距。
圖蓀然的馬匹不但健壯，而且速度極快，最適合騎兵沖擊。
也正因為這樣的優(yōu)勢，圖蓀人屢屢利用騎兵優(yōu)勢侵擾大唐北方邊境。
因為馬匹的數(shù)量和質(zhì)量都超過大唐，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也在戰(zhàn)術上對大唐有一定的優(yōu)勢，為了保障這樣的優(yōu)勢，圖蓀各部在這件事上達成了統(tǒng)一的默契，就是絕不與大唐交易戰(zhàn)馬。
雖說如此，但終究還是有極其少量的草原馬通過邊境商人的運作而進入了大唐境內(nèi)，但這些馬匹當然都不可能流入民間，往往都會賣給官府，而官府對這些草原馬也都是來者不拒，愿意出高價購買。
劉宏巨座下的草原馬很快就顯示出它的優(yōu)勢，雖然一開始還在騎兵們的后邊，但很快就沖到了最前方，依稀看到前面晨曦幾人的影子。
騎兵們縱馬狂追，一口氣追出十幾里地，卻始終沒有追上前面那幾人，劉宏巨如果放馬狂追，未必不能追上，但他也知道，如果將部下丟在身后自己一個人追上去，那是自尋死路，紫衣監(jiān)少監(jiān)的武功可不是鬧著玩的，莫說陳曦身邊還有幾名幫手，就算只是陳曦孤身一人，自己也絕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他雖然心中焦急，但手下騎兵的戰(zhàn)馬已經(jīng)是竭盡全力，能夠咬住陳曦已經(jīng)不錯，可是要想迅速追上陳曦，除非戰(zhàn)馬長了翅膀。
又追出十幾里地，劉宏巨陡然間想到什么，猛地兜轉(zhuǎn)馬頭，舉起大刀在空中，大聲道：“都停下！”
騎兵們正死咬著陳曦等人不放，忽聽得劉宏巨叫喊停下，都是有些詫異，卻也是紛紛迅速勒住馬。
“他們是調(diào)虎離山�！眲⒑昃捱@時候已經(jīng)反應過來，先前一向低調(diào)的陳曦破天荒啰嗦半天，此刻又拼命逃走，這分明是故意吸引自己的注意，毫無疑問，這位少監(jiān)大人一定是在故意拖延，為麝月爭取時間。
劉宏巨看起來雖然粗獷，卻不是蠢笨之人，這時候反應過來，心下吃驚，暗想陳曦既然故意拖延時間，那么麝月一定是從其他道路逃離蘇州。
一個陳曦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可是若讓麝月逃了，后果不堪設想。
他沒有猶豫，不再去管陳曦，而是兜轉(zhuǎn)馬頭，拍馬便走，直往蘇州城方向飛馳過去。
自蘇州北上，水路兩條道路，劉宏巨已經(jīng)將蘇州營分成三隊，除了堵截兩條北上的必經(jīng)之道，另一隊人馬就在蘇州城下，以防備城中出現(xiàn)其他狀況，隨時可以入城增援。
健馬如飛，數(shù)百騎隨在劉宏巨身后，氣勢不小。
劉宏巨幾乎是一口氣跑到了蘇州城門外，與守在城外的另一隊人馬會合，隨即直接沖進了城內(nèi)，守城的官兵見得上千兵馬入城，都是大驚失色，而且瞧見當先一人衣甲鮮明，正是蘇州營的劉統(tǒng)領，根本不敢攔阻。
劉宏巨帶兵入城之時，潘維行還在錢家。
只是此刻在他身邊左右，不再是錢光涵和衛(wèi)泰然等人，而是手持大刀的錢家護院。
潘維行坐在椅子上，五六名錢家護院握著大刀，就分散在他四周，雖然距離還很遠，但潘維行想要離開大堂，幾無可能。
聽得腳步聲響，潘維行神色平靜看過去，這一次來的并不是錢光涵，而是錢歸廷。
“刺史大人，父親給你一個時辰考慮，時間到了，你可作出了選擇？”錢歸廷看上去有些不耐煩。
在他看來，一切既然都已經(jīng)擺上臺面，也就沒必要繼續(xù)藏著掖著。
潘維行只是個不重要的老頭子，他若合作倒也罷了，若不想合作，根本沒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關起來甚至一刀砍了都是輕而易舉。
潘維行撫須笑道：“其實老夫先前就說過，老夫是大唐的臣子，能被調(diào)來蘇州為官，追根到底，還是因為公主的提攜。公主如果親口讓老夫和你們合作，老夫自然不會抗命。”
“你這話什么意思？”
“見到公主，遵從公主的吩咐，這就是老夫的答復�！迸司S行看著錢歸廷：“不是說很快就能帶老夫去見公主，公主在哪里？”
錢歸廷一屁股坐下，笑道：“潘大人，看你一副鎮(zhèn)定的樣子，你是否還覺得麝月可以僥幸從蘇州逃脫？實話告訴你，劉宏巨已經(jīng)帶著兵馬到了城下，而且封堵了水陸兩路。先前就得到消息，陳曦出城之后，往蘇州碼頭方向去，嘿嘿，她是自投羅網(wǎng)，劉宏巨親自帶人攔在那邊，陳曦正好一頭撞上，按照時辰來算，麝月此刻應該正在被帶回城的路上。”
潘維行嘆道：“你們抓捕公主，脅迫本官，這已經(jīng)是沒有回頭路了�！�
“回頭路？”錢歸廷吐了口吐沫：“什么叫回頭路？我們?yōu)槭裁匆呋仡^路？潘大人，事到如今，我不瞞你，當年妖狐誅殺成國公一門，就已經(jīng)讓我們沒有了回頭路。”
“你們是在替趙家報仇？”
錢歸廷笑道：“我們還沒有那么仗義�？墒勤w家是江南世家在朝中的代表，他掌握著戶部，就代表朝廷的錢袋子一直在我們江南世家的手中，只要我們掌握著朝廷的錢袋子，朝廷就不敢對我們江南世家怎么樣�？墒勤w家被滅了全族，戶部落在了夏侯一族的手中，從那時候起，江南世家的喉嚨就完全被夏侯一族掐住，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們又怎能安心？”
“可是公主一直在庇護你們�！�
“可別說她在庇護我們�！卞X歸廷冷笑道：“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我們口袋里那點銀子。這些年明面上我們繳納給朝廷的賦稅就已經(jīng)占了天下一半，暗地里每年被宮里吸了多少血？妖狐和麝月每年僅僅過一次生辰，江南七姓便要送上不計其數(shù)的賀禮，修建行宮，戶部拿不出銀子，內(nèi)庫不拿銀子，最后還是將主意打到江南世家的頭上，在他們眼中，我們就是取之不盡的錢袋子，再大的家業(yè)，被他們那樣折騰，遲早也是支撐不下去�！�
潘維行笑道：“老夫懂了，你們造反，最終還是為了銀子�！�
“銀子？”錢歸廷“呸”了一聲，罵道：“如果只是花點銀子倒也罷了，可是我們看不到盡頭。潘大人，你可還記得，當年大唐立國，江南世家可是出了大力氣，沒有江南八姓財力支撐，李家憑什么能坐上龍椅？你可知道，當年我們?yōu)槭裁粗С掷罴覍罴依埋R？前朝雖然爛到骨子里，但如果我們那時候竭力支持楊家，李家也未必能取而代之，就算最后真的成功，至少也要多花十年時間�！�
錢歸廷一臉忿色，潘維行卻是鎮(zhèn)定自若，淡淡一笑，問道：“為何？”
“因為楊家最后也將咱們江南世家當成了取之不盡的錢袋子�！卞X歸廷惱恨道：“那位上吊自盡的前朝皇帝，昏庸不堪，在位二十年，修建的行宮不計其數(shù)，極盡奢華靡費，天下大亂之際，竟然為了一個妖妃，還想著修建金庭閣，派人跑到江南來準備搜刮三百萬兩銀子。顧家就因為多說了兩句話，他們的族長竟然被五馬分尸，慘不忍睹，潘大人，你說那樣的狗皇帝，江南世家還能支持他？”
潘維行正色道：“煬帝確實是無道昏君，那時候你們江南世家棄暗投明，當然是明智之舉。”
“那件事情之后，我們也明白了，如果只是任由朝廷予取予拿，成為他們的錢袋子，他們翻臉之時，一道旨意，我們就可能萬劫不復�！卞X歸廷不由感嘆道：“顧家在前朝時，那可是江南三大世家之一，在江南的財力和名望比如今我們江南七姓任何一族的實力都要強，可他們的族長，就因為多說幾句不敬之詞就被五馬分尸，可見朝中如果沒有我們的勢力，我們的生死都不能由自己掌握�！�
第630章 恩斷義絕
潘維行嘆道：“成國公趙氏一族被誅，你們就心中恐懼，起了反心？”
lt;div style=quot;text-align:center;quot;gt;
lt;scriptgt;read_xia();lt;/script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