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三處院落,一為方丈的禪房,一為‘仙靈’的居所,還有一處是藏經閣,施主既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貧僧自是不能阻攔,只是還要先向主持稟告一番,省的出了岔子。”性禮對著這些粗魯的官兵暗暗搖了搖頭,讓一個小和尚去找方丈。
官兵頭領自然也知道后頭不能輕易動,吩咐手下的人不可造次,只查人,不許破壞一物,更不許驚擾了“仙靈”。
去請示的小和尚回來的時候居然將方丈也請了來,要知道性慈方丈輕易不見客,就連圣上每年年禮上見到性慈都是十分恭敬的。方丈的出現引起不小的波動,性禮站起來走到他身后,“師兄,您來了!
性慈微點頭,看向對著自己施禮的官兵,“寺里今日還真是熱鬧啊!
“叨擾方丈了,今早圣上下的旨,翔安侯通敵叛國,罪無可恕,滿門抄斬。我等也是奉命來尋侯府家眷!
聽到“滿門抄斬”的時候性慈皺了下眉頭,念了聲“阿彌陀佛”,長嘆一聲,“既是要抄查,諸位隨我一同查看吧!
說著,便抬腳領路,朝著東北向自己的住處走去,“這是老衲禮佛的地方,諸位請查看!
“得罪了!惫俦^領親自一間間屋查過去,什么都沒看見。
性慈方丈又領著人去搜了最易藏身的九層藏書閣,依舊無所收獲。
最后朝著靈安居走去的時候,在通往院落的甬道上碰到兩個掃地僧人和方丈施禮,性慈隨口問道,“可有人出入靈安居?仙靈有沒有出去?”
那兩個從早到晚都在掃地兼之看門的僧人低聲搖頭,“仙靈一直在參禪,并不曾出門,也沒有人進出靈安居。”
性慈方丈“嗯”了一聲,回身對著官兵頭領道,“施主只帶兩人隨我來吧,仙靈貴重,不便冒犯!彼樕蠈Α跋伸`”的敬畏如此鄭重,好像早上罰明林跪的人不是他一樣。
官兵頭領點頭應是,想到那“佑國佑民”的仙靈是今上最寵愛妃子所出的六皇子,心里也有些忌憚,連腳步聲都輕了許多。進得靈安居,院子里靜悄悄的,方丈徑直走到西廂房去,里面沒有人,只有個食盒還擺在桌子上。
性慈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依舊云淡風輕的,又邁步去了會客廳與東廂房,仍是沒人。他揚聲喚道,“明林,明林!”
聲音剛落,忽然一道清亮的聲音傳來,“師父,我在這兒呢!”
眾人隨著聲音仰頭看,只見西廂房的房頂上,正坐著個赤腳的和尚,聽到方丈喊他了像是剛睡醒一樣翻身從屋頂爬了下來,白嫩的腳丫在地上分外顯眼,他恭恭敬敬的和方丈施禮,接著疑惑的看向那三個官兵,“師父,他們是誰?”
官兵不知該行什么禮,不倫不類的合十雙掌鞠了個躬,也看過院子里沒人了,道著歉要離開。
“有條小路通往山下,寺里有個小門是挑水的僧人喜歡走的近道,我讓人帶你們去看看,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從那里翻出去了!毙源葲]有回答明林的話,瞇了瞇眼睛,好心的提醒。
這么重要的信息現在才告訴他們,官兵頭領有些氣悶,又想到或許是自己態(tài)度不好惹惱了大師,有些懊惱的又鞠了一躬,帶著手下快速的離開了。
院子里的風吹動著靜站著的師徒兩人的僧衣,性慈瞇著的眼睛睜開,低頭看向鞋子不知去向何方的明林,什么都沒問,和藹的摸摸他的腦袋。
“點一炷香,好好跪著去。”
☆、一章 (3)
七年后。
“小師叔,方丈讓你去法堂一趟!北粍澐值届`安居負責清掃的鑒鏡和尚站在西廂房門口和里頭正在靠著床頭打盹的人喊話。
“啊唔……”明林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往地上一跳,穿了鞋子幾步走出門外,“師父這時候不是應該在*么?叫我去干嘛?”
鑒鏡搖搖頭,“方丈只說讓叫你去,旁的沒說。”
這皇家寺廟規(guī)矩不多,但僧人的修為悟性都極高,*參禪練功也極為勤奮。但也有異類,比如這位被稱作“仙靈”的少年,長得眉清目秀,站在方丈身邊誦經祈福時神圣光潔,可性子卻是跳脫的很,而且得了方丈特許不必跟眾人一起做功課,可以自己在院落里學習,更助長了他“無法無天”的性子。
明林對著鑒鏡吩咐,“你先走一步,我洗個臉。”
鑒鏡應了一聲,對明林的講究見怪不怪了,往院子外去,結果人還在甬道走著,就覺得身旁一陣風似的過去,只見明林似跑似走的經過了他,留下個灰藍色的身影。腳步輕盈,氣息平穩(wěn),可步速卻極快。
走到法堂門口,有幾個小和尚跟他打招呼,看起來都和平常無異,只是法堂的門卻關著。明林不疑有他,徑直過去開了門,只見空蕩的法堂里只有性慈方丈獨坐在正中的臺子上,聽見了聲音,對著明林說,“把門關上。”
“是。”明林應聲,轉身將大門關上,回頭才問了一句,“師父叫我來……”
話沒說完,忽的十幾個拿著木棍的僧人從后頭躥出來,嘴里“嗬嗬”的兩聲,擺出了陣勢向著明林攻去。明林措手不及,疑惑的去看性慈,叫了一聲,“師父?!”
卻只看見方丈閉目誦經,聽而不聞。
兩根木棍插過明林腋下要將他雙臂剪起來,明林這時候身體比腦子反應的更快,利落的躲避,看著這些平時的師兄們面色嚴肅并無玩笑之意,也認真了心思,不再只是躲閃,搶了其中的一根木棍,用同樣的身法和他們對打起來。
都是一樣的招式,許多棍法還是師兄們手把手教著的,明林被逼到角落,退無可退,出手再無招法,混打一氣,那看似隨意的招法里又有些規(guī)律,只是沒等師兄們拆招,那快準狠的招數就已經把師兄們都掀翻在地了。
被制在地上的師兄想要爬起來再戰(zhàn),一直念經的性慈方丈好像才發(fā)現自己這些“玩鬧”的徒弟一樣,出聲阻止,“明林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是,師父!庇谑窃贌o人戀戰(zhàn),紛紛撿起掉落在地的棍子,排成兩隊出了法堂。
“師父?”明林摸了摸被打到的左臂,呲牙咧嘴的表示自己很疼。
“來,坐!毙源忍а劭戳怂,從手邊拿出個銀色綢緞包裹,扔在他懷里,“宮里送來的。”
明林挨著師父跪坐下,當著他的面打開了那包裹,先是一個鏤空蝙蝠紋飾的銀香籠,那球狀的香籠正中有條縫,籠壁輕薄,每年這時宮里都會送個包裹來,別的變了很多,唯獨這香籠年年有,只是每年都要大一圈。
今天,是他的生辰。
出家人把佛誕日當成自己的生辰過,可宮里的娘娘和公主每年這日仍要送來些禮物。
繼續(xù)翻,除了那香籠,還有個青色的錦囊,里頭還象征性的塞了些碎銀子,明林把銀子抖摟出來放在手里遞給方丈,“師父,要充公不?”
方丈晲他一眼,“留著吧,路上用!
“路上?”明林把銀錢放回錦囊,看那細密的針腳,猜著應該是暖陽公主縫的。
“你不總想著下山歷練嘛,之前擔心你不夠沉穩(wěn)容易出事,如今你也十五了,該出去走走了,佛在路上,不在廟里!狈秸捎謥G給他一個藍灰色的包裹,“出門不可招搖,不要招惹是非,不要沖動,忍讓慈悲。剛才我看過你的招式了,他們……教的不錯!
這個“他們”自然不是指寺里是師兄們,明林沉默著抱著兩個包袱,向方丈磕了個頭,“師父放心,我會記住您的教導的!
師徒倆又說了些話,方丈還是有些不放心,“你此次游歷,就沿著岸邊走吧,江水兩岸,總不至于太危險,我們三個月為期,如果三個月未歸,以后你就守著大殿的金佛呆一輩子吧!
明林連忙答應,臨出門的時候,想起來師父說的話,有些不好意思的問了句,“所以師父同意我下山,是覺得我已經夠成熟沉穩(wěn)了么?”
性慈念了聲“阿彌陀佛”,依舊和藹的笑著,“我怕再留你待著你會把寺廟給拆了!
話雖這么說,明林卻覺得那笑容之下滿是“我怕再留你待著為師會把你給拆了”的潛臺詞,嚇得他一個哆嗦,開了半個門就連跑帶逃的退下了。
回了靈安居,明林把兩個包裹里的東西都搬到了桌子上仔細的研究,他有個木匣子,里頭裝著往年從宮里收到的東西,先把一個小一圈的銀香籠拿出來,順著中線一擰開成兩半,卻不是一個空心的,里頭還有個同樣紋飾再小一圈的香籠,就這么一個套一個的解開,整整十四個香籠,最小的那個就跟個小鈴鐺似的。明林把新得的香籠和那些一起按順序擺成一排,這是他從宮里收到的唯一的玩具,看夠了,又按原樣套回去,最大的那個香籠已經有拳頭大了,不知道宮里會不會年年送他,等他像師父那么大歲數的時候這球是不是要跟水缸一樣大了啊?
發(fā)了會兒呆,他又開始收拾行李,用的是師父給的青布包裹,裝了套衣服,還有銅缽,明早去要些干糧……碎銀?師父說可以帶的,那就……帶上好了。
天漸漸黑了,明林把打包好的包袱放在椅子上,自己盤坐在床上等著那每晚的敲門聲。果然門響在亥時如期而至,明林悄步走出房門,對著月光下站著的兩個挺拔身影高興的說,“師父說我明天可以下山游歷了!”
站在左邊的那個人聽到這話顯然一愣,和另一個穿黑衣的人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暗七,你們……要跟著我下山么?”明林摸了摸后腦勺,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就像跟家長尋求保護的小孩似的。
“主人去哪兒,我倆自然都會跟著!泵麊景灯叩哪腥吮卮穑凹热恢魅嗣魈煲律,今晚就暫停練習吧,您好好休息,明天下山后我們自然會在暗處跟著,護您安全!
“好,那你們也早些休息。”明林話音剛落,兩道黑影就躥上了屋頂,像來時一樣無聲無息。
明林看著和夜色融為一體的屋頂,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仰躺在床上,手臂墊在腦后,他有些興奮的睡不著覺,期待又忐忑。
其實沒必要忐忑的,那兩個黑衣人是自己祖父大將軍送來的暗衛(wèi),李將軍手里的暗衛(wèi)隊一共十七人,來保護明林的是擅長暗器的暗七和輕功最好的暗八,自明林出生被送到興隆寺后就一直暗中保護他。這個暗中是真的很“暗”,直到七年前明林將楊芃藏在后山的山洞后往廟里跑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暗八忽然出現,跪稟了一聲“屬下送您回去”,夾著明林的腰就跟飛一樣的越過江水、飛掠草原,一直“飛”到靈安居的西廂房頂,他驚魂未定,卻看見師父領著幾個官兵模樣從東廂房里出來……
也就是那一晚,帶著自己“飛”的暗八領著暗七第一次正式的跟明林見面,言說了自己的身份和職責,“大將軍吩咐,我二人此生跟隨主子,同生共死!
明林嚇了一跳,想轉佛珠念一聲“阿彌陀佛”,卻發(fā)現手里的轉珠不知道去哪兒了。他知道了暗七、暗八的存在后,第一個念頭就是讓他們去山洞給楊芃二人送衣服和食物,白天師父罰他跪的時候,他說要去給她們送東西,師父只說了一句話,“你現在過去,是在讓她們送命!
被師父的話給鎮(zhèn)住了,他心神不寧的跪在佛堂里念經,得知了自己居然有兩個武功高強的侍衛(wèi)后,他的喜大過驚,只想著趕緊讓楊芃她們心安?砂蛋藥Щ氐南⒉⒉蛔屓烁吲d,他說山洞里空無一人,附近也找過了,沒有打斗掙扎的痕跡,那兩人應該是自己離開了。
后來,他又偷著去后山找過幾次,那個山洞他每次去還是會歇在那兒,收拾的干凈整潔,怕逃跑的兩人有一日會需要安身之地。
后來,他開始跟著暗七暗八學些武功技藝,四壁索然的東廂成了最好的練武場,他晚上學半個時辰招式,第二天一早自己練功溫習。
再后來,性慈方丈終于找到了那個掛在墻上的藤梯,自己動手割斷了繩子——那時候明林跟著暗八學輕功已經能比較輕易的翻上墻頭了,可是看著地上堆成一坨的藤繩還是有些感傷。
八月初二,明林背著包袱,拜別了方丈,又去香積廚要了些干糧,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出了興隆寺的大門。
下了山,往去,沿著江水的流向前進,就是這次游歷的路徑。
陽光明媚,山青水靜,世間一片祥和景色……
“撲通”一聲水響,明林只覺得臉上似乎濺了幾滴水珠,以為有人落水,他向前跑去,正要在那塊巨石前下水的時候,水里忽然冒出個人來,食指比劃在嘴邊,“噓”了一聲,讓他別說話別動彈,比劃完了又一頭扎進了水里。
明林還沒反應過來,前方已經有幾個男人追了過來,看到明林后面色兇狠的問了句,“和尚,看沒看見有人從這里經過?”
出家人不打誑語。
明林看看無云的藍天。
“喂!和尚!問你話呢!”有一個滿臉胡子的男人過去推了明林一把。
出家人不與人為惡。
明林看看遠處的青山。
“好像是個聾子!要么就是個啞巴!”胡子男人朝著地上啐了一口,“敢偷老子的錢,讓我抓著非給他剝掉一層皮!”
幾個人罵罵咧咧的不在明林這里浪費時間了,繼續(xù)往前跑抓那偷錢的小毛賊。
等到腳步聲都沒了,明林蹲在巨石邊,朝著水里的人輕聲喊,“人走了,出來吧!”
☆、二章 (1)
第二章燕棲巷里
1
“嘩啦”一聲水圈蕩漾開,冒出來的人長吸一口氣,左右看了看確實沒人了,才攀著石頭爬上了岸。一上岸,沖明林道了聲謝,就站在有陽光的地方,開始擰自己衣袍上的水。
明林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等這“小毛賊”打算解開發(fā)髻晾干頭發(fā)的時候,才出聲問了句,“施主可是盜了剛才幾人的錢財?”
拆發(fā)髻的手一頓,那瘦弱的身板一轉,有些蒼白的臉上閃過譏笑,“是又怎樣?你要拉我報官?”
之前看模樣只以為是個瘦弱秀氣的書生,這一開口才發(fā)現竟然是位……女施主。
明林不自覺的后退了兩步,撤開了與她的距離,“施主為何要行偷盜之事,像剛才這樣扎進水里的行為更是危險,為了一點銀錢傷了性命可不值得!
“這水只溺惡徒,不傷善人。”那女人已經席地坐下,把一雙布鞋脫下來擰了,絲毫沒有男女有別的意識。
明林別開目光,想著一個竊賊自稱“善人”,覺得有些矛盾,可她偏又說的那么自然。
女人最終怕那伙人又追過來,沒有散開頭發(fā),只是側頭看了明林一眼,“我要回城了,你去哪兒?”
明林并沒有確定的去處,聞言默聲跟上。女人并不愛說話,倒沒覺得和一個和尚一同走有什么不妥,只是步伐頗輕巧,看起來是個“慣犯”該有的靈活性。
明林在半晌的沉默后,又是那么一句,“施主不該偷盜。”
女人冷哼一聲,“看你來的方向,你是興隆寺的吧?你們寺里香火盛,吃用不愁,可那些仁義道德在我們這些飯都吃不起的窮人眼里一點用都沒有。”
明林被她說的噎住,把包袱里的錢袋拿出來,從里頭掏出來三塊碎銀,“不知道施主家的情況,這些你拿著用,干些活計也好,以后不要偷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