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刑堂長老求我?guī)兔┥蕉冗^此次危機,甚至讓我去幫著鎮(zhèn)守后山,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此時此刻,他的請求,卻是讓我?guī)е@些人逃離茅山,這事兒讓我感到一陣心驚。
他到底是有多么的灰心喪氣,方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很顯然,作為當(dāng)初曾經(jīng)將我押送茅山的直接推手,劉學(xué)道并沒有低下身子來,說出太過分的請求,而正因為如此,卻讓我看到了他心中的決絕。
他說的,是讓我?guī)е@些人離開,給茅山保留火種。
“這些人”里面,可沒有包括他。
我的眼睛瞇了起來,沉聲說道:“劉長老,想當(dāng)初你擒拿我的時候,多么意氣風(fēng)發(fā),仿佛世間無人可以阻擋你,現(xiàn)如今茅山并未失去希望,你為何卻心存死志呢?”
“并未失去希望?”
劉學(xué)道冷哼一聲,看向了我,說你覺得我們還能夠逆轉(zhuǎn)呢?
我說為什么不能?
劉學(xué)道哈哈一笑,臉色悲愴,盯著我,說茅山離金陵可不算遠(yuǎn),而金陵軍區(qū)的實力名列前茅,這幫人卻居然能夠瞞天過海、在朝堂的眼鼻子底下弄來這樣的野戰(zhàn)炮,而且一弄還弄來了四門(其實外面還有兩門);不但如此,在這樣的緊要關(guān)頭,不但我茅山掌教被牽絆在了京都,而且十大長老里面,有五位在外游歷,你覺得這事兒,是巧合么?
我搖頭,說應(yīng)該不是。
劉學(xué)道說既如此,你就應(yīng)該知道,想要滅了我茅山的人到底是誰,又或者是怎么回事了。
我說絕對不是這樣子的,一定是有人欺上瞞下,在中間做了手腳。
劉學(xué)道說好,就算是做了手腳,但我告訴你,我剛才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很強,到底有多強呢?別說我,就算是我們這里的所有人加起來,在他眼中都不過是螻蟻而已——我是茅山的刑堂長老,有理由和責(zé)任,與茅山同生共死,那么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要陪我們一起死呢?
我沒有說話了,因為若真如此,我的確不想死在這里。
屈胖三說道:“那人是誰?”
劉學(xué)道搖頭,說不知道,沒見過,江湖上沒有聽說過這么一號人,正如同剛才與我交手的那三個人一般——現(xiàn)在的世界,已經(jīng)不是我們所熟悉的世界,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夠再用經(jīng)驗來衡量,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屈胖三笑了,說想不到當(dāng)初這么強勢的茅山刑堂長老,現(xiàn)如今卻像個娘們兒一樣,畏首畏尾。
劉學(xué)道卻說道:“我拜托兩位幫忙,幫與不幫,還請回復(fù)。”
屈胖三搖頭,說我擅長幫人破局,卻不擅長幫人逃命——你茅山自有密道離去,這等小事兒應(yīng)該用不著我們來幫忙。
劉學(xué)道說茅山雖有密道,但現(xiàn)如今既然證實宗門之內(nèi)有叛徒,密道便也不再安全,此為其一;再者這些人傷的傷、弱的弱,路上倘若是無人護送,我不放心。
屈胖三說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放心,唯有自己才能夠做到,與其交付給我們這些萍水相逢者,不如自己去辦。
劉學(xué)道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道:“我有自己的事情。”
屈胖三也說道:“我們也有!
劉學(xué)道沒有說話了,他畢竟是茅山的刑堂長老,位高權(quán)重,平日里的架子又極大,剛才之所以低下身子來,跟我們請求幫助,一來是真的希望我們能夠護送這些人離開,而來恐怕也是不想我們參與這一場混戰(zhàn),給我們指出一條活路。
他是個不太會表達內(nèi)心情緒的人,能夠說得這般委婉,已經(jīng)算是很不錯了,結(jié)果屈胖三的拒絕讓他不知道再如何說起。
而屈胖三的決定,我也不會做太多的干涉。
劉學(xué)道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道:“隨你們吧……”
他轉(zhuǎn)身往外走,而那三個刑堂六老的剩余者不知道從哪兒出現(xiàn),一聲不吭地跟在了他的身邊。
我瞧見他仿佛要去什么地方,趕忙走上前去,問他,說劉長老準(zhǔn)備去哪兒?
劉學(xué)道看了我一眼,說管好自己吧。
他卻是沒有給我什么情面,轉(zhuǎn)身就走,有兩個刑堂六老跟在了他的身后,而剩下了一個還算是面熟的老頭子。
他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在我身邊低聲說道:“圣光日炎會的目標(biāo),并非是我們這些茅山之人,而是茅山千年的積累,那些都在茅山后院之中,我們是準(zhǔn)備留下來給那幫人同歸于盡了,你們還年輕,不要在這兒跟我們一起送死……”
他說完話,拍了拍我的肩膀,對我說道:“當(dāng)初……得罪了。”
這句話,是道歉。
當(dāng)初刑堂六老配合著劉學(xué)道,將我在南方省江門擒拿,千里押運,這事兒被龍虎山給宣揚了出去,一時間名動江湖,后來又發(fā)生了雜毛小道為我作保,自逐山門的事情,茅山一直都沒有對我有過任何表示。
這一次,終究由他做出了道歉。
而此時此刻,正是茅山危急存亡之秋,很有可能今日一過,茅山就要成為昨日黃花、過往云煙了。
唉……
那人吩咐過后,頭也不回地大步而走,我想要追上去,卻被屈胖三攔住了。
我說你干嘛?
屈胖三看著我,說你確定要去共赴生死?你跟茅山什么時候,有了這么深的交情了?
我被他問得一時語結(jié),不知道如何回答。
屈胖三沖著我眨了眨眼睛,說劉學(xué)道的話語我覺得不像是作假,如果是真的,那么圣光日炎會坐鎮(zhèn)于此的,并非只有幾個劍主和白衣秦歸政那么簡單,肯定是有讓他絕望的人在,不過這樣的神仙打架,我們不參與,但咱們似乎可以從一些小細(xì)節(jié)出發(fā)。
我說比如……
屈胖三嘻嘻一笑,說比如你剛才殺的那一幫人,拋開那些頂尖高手,這些跑龍?zhí)椎男D啰,才是敵人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我們出去,以殺傷敵人的有生力量為主,會不會改變戰(zhàn)局呢?
我認(rèn)真思考了一番,搖頭,說我估計不會,相反的,我們覺得我們很有可能會被追得到處跑,如同地鼠一般。
屈胖三挑釁地看著我,說你怕了?
我卻笑了,說激將法?我從入行以來,就一直被人追得到處跑,現(xiàn)如今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你覺得我還怕誰?
屈胖三說既然如此,那還有什么可說的?
兩人這邊下了決定,而這個時候,臉上還有淚痕的施長老走了過來,對我們說道:“敵方勢大,我們準(zhǔn)備從密道暫時撤離茅山,兩位不妨與我們一起吧?”
屈胖三微笑著說道:“你們走吧,我們再逛逛!
?
施長老有點兒懵,愣了一下,方才說道:“逛逛?這是什么意思?”
她有點兒弄不明白,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我們出去逛一逛是什么想法——又不是沒有來過茅山,又不是沒有見過茅山的風(fēng)景。
這個時候來旅游,就不怕丟了性命?
屈胖三卻沒有解釋太多,而是笑了笑,說哪兒是出口,幫忙指條路——放心,我們不會出賣你們的。
施長老苦笑,說如果沒有你們,只怕我們這些人都死了;說真的,你們真的不走?
屈胖三搖頭,說不走。
時間緊急,施長老沒有再勸解,而是叫來一人,卻正是之前那個流著眼淚的年輕女子,讓她帶著我們?nèi)ジ浇某隹凇?br />
那女子叫做武月娘,帶著我們往旁邊的分岔路口走去,走了沒多一會兒,往前面一拐,指著頭頂處的木蓋子,說這兒是鎮(zhèn)子附近,不過你們小心一些,雖然你們毀了那炮陣,不過據(jù)說山門外面還有兩架剛剛組裝好了的野戰(zhàn)炮,隨時會投入這里來的……
我朝著她點頭,說好,保重。
女子也點頭,說保重……
她猶豫了一下,然后低聲問道:“你們……是不是蕭掌教派來的?”
呃?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問起這么一句話來,不過還是能夠感受得到普通的茅山弟子對于雜毛小道的懷念。
既然知道雜毛小道的重要性,當(dāng)初為何又要驕傲地將他趕走呢?
我心中嘆了一口氣,不過卻沒有表示出來,而是微笑著說道:“你覺得呢?”
武月娘想了想,說我覺得是,我記得當(dāng)初你們是一起離開的茅山。
我點頭,說對,我是他派來的。
武月娘興高采烈地離開,而屈胖三則在我的身后幽幽說道:“蕭克明未必愿意你這么說!
我卻反而想開了,說他表面上未必愿意,但心底里,說不定也是這個想法呢。
我說著話,取開了木板,往上探出了頭去,瞧見這兒是一處不起眼的屋子,走到窗邊來,能夠瞧見不遠(yuǎn)處陷入火海之中的鎮(zhèn)子,不但如此,還有炮擊之后幸存的人,在火海之外奔走。
這些人有老人,有小孩,以及許多并不是修行者的普通人。
而在外圍處,有肩膀上統(tǒng)一綁著白色絲巾的家伙,正在沖著這些人大開殺戒。
這些人,有的是圣光日炎會的人,有的則是他們找來的幫兇。
我這個時候,終于明白了屈胖三的意思。
今天,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而我們,則是收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