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又是一年冬天,我在大都究竟呆了幾個冬天,我竟記不清了。
是四個還是五個?
我只知道大都的冬日一貫陰冷刺骨,即便是闔上門,屋子里焚上炭火,我也仍舊覺得冷,打從心底里凍得發(fā)顫。
我躺在溫暖的被衾中,淺素的床幔靜靜的罩在床頂,屋外依稀是冷風的呼和,簌簌的似乎還有雪花拍打窗楞的聲音。
自從赫連珊走后,我的身體越發(fā)不如以前,再加上褚鈺勒令的禁足,使得我可以好好“休養(yǎng)”起來。
吱呀——門開了,然后又關上,一小撮冷風瞬間就被屋子里的暖意消散掉。
我以為進來的是碧拂,卻沒想到響起的是一道男聲。
“貴人醒著么?”
從來沒想過,來金闕宮看望我的第一個人會是允濟。
此時的允濟早已在月余之前正式承了東閔親王的爵位,獲封親王爵,地位更不可同日而語,也可見褚鈺對他的信任和器重。
我仍舊躺著,看他穿著一身素青常服,整個人溫和許多,若非是他身上總帶著的那股桀驁不馴,我倒還以為這人轉(zhuǎn)了性子。
“如今,該尊一聲親王殿下了吧!
允濟并未對我隱隱帶著諷刺意味的話反駁什么,只是劍眉微蹙,問我:“你還好嗎?”
我看著允濟,眸光淡漠的說道:“還活著!闭f著唇角勾出一抹冷笑,不由得刻薄道:“在這宮里,能活著豈非是最幸運的事了!
我想了想,自己同允濟該是很久沒見了,他微微抿唇,此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嘆息道:“他終于還是毀了你。”然后又安慰我:“你多寬心!
我輕聲笑笑,十分不走心的應道:“好,我會寬心的。”
“如果我有什么能為你做的,你一定要和我說!彼恼\懇讓我想笑,我想做的事情,僅憑他是做不到的。
我壞心眼的示意允濟俯下身,他微微一愣,還是照做。
我湊近他的耳朵,語氣帶著惡趣味道:“我想回家,親王能幫忙嗎?”時至今日,就是大羅神仙也無法將我送回大周了。
允濟聞言果然蹙眉,我眸子里那密如蛛絲般的恨意,大概是讓他心悸。
他沒有回答我,也沒有拒絕我。
我看著他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心一點點的冷下來,這個宮里沒有人能幫我,沒有人可以忤逆褚鈺。
這個傻子聽了我的話,應該如醍醐灌頂般的醒過來了吧。
但我始料未及的是,這番話終究將我和他再一次的推入深淵。
一轉(zhuǎn)眼,我同湯藥為伍的日子又多了一個月,張軒每隔三日就會來為我診脈,且是清晨,卯時三刻,一刻不少一刻不多,異常的準時。
這日他又來,小藥箱上的盤鎖讓我有點好奇,總覺著在哪兒見過,只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而已。
“昨日夜里聽人打馬從我宮里過了兩次,王上可是又出去了?”張軒診脈的時候,我不經(jīng)意的問道。
因著病了的緣故,我的睡眠變得很淺,隨便一點動靜就會惹得我整夜睡不著。
張軒收回了手,將診脈的帕子擱起來,又抬頭瞟了眼我,淡然道:“再多加一副安神的藥吧,難怪脈象如此不好。”
他起身欲走,我覺著火大:“我剛剛問你的事情,你好歹說一句什么!
張軒淡然的望著我,微微頷首:“對!
然后就出了門,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之意。
就一個“對”字打發(fā)我?我撫了撫心口,只覺得氣得胸悶。
晚間的時候,秉著生病只能喝粥的原則,我點了道冬瓜湯,青珠的手藝一貫讓人贊不絕口。
然而我看著屋里闖進來的這尊大佛,卻開心不起來。
允濟坐在我的對面,直勾勾的看著我,也不說話。
“你怎么了?瘋了?”
他抿抿唇角,對我說:“你說的話,我答應!
我:“???”
允濟認真道:“這一次,我會帶你回家!
我被他眼底的堅毅所震驚,心底隱隱帶著不安:“你,你想怎么辦?”
他沒有立刻告訴我怎么辦,只是說:“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再被傷害!
是年冬,冬雪凜然,褚鈺出兵攻剛剛南下的契丹,北方的天氣大約是很折磨契丹,戰(zhàn)報一封接一封,但都不是什么捷報,兩方勢均力敵,誰也無法奈何誰,而大都里是東親王允濟攝政。
“你瘋了!”我一路奔進正合殿,屋子里的暖意漫過我的周身,但心底卻異常的冰冷。
允濟推開窗子,冷意稍稍掩過來,清晨時分,天邊還漫著輕霧,他望著遠處連綿的霧氣,對我說:“只有殺了他,你才能走!彼值拖骂^,唇邊緊緊抿著,反問我:“你不是想走嗎?”
我是想走,但是我并不想連累誰啊。
“允濟,你還是不明白,我并不想連累誰,尤其是你……”
“這一次,他出兵契丹,是我唯一一次機會,能夠送你回家的機會。這樣的良機,這一生就這么一次。”他突然擁住我,力道大的仿佛要捏碎我的骨頭。
我當然知道,如果褚鈺死了,這一切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周國也不必害怕金國,我也可以回到母國,回到繁華的長安。
可……
“褚鈺不會死,他是金國的王!蔽椅⑽⑼崎_他,看進允濟茶棕的眼眸里:“況且為了我,你搭上命不值得!
允濟聞言冷聲笑了笑:“值得不值得,你說了不算!彼麌@了口氣,不顧我的反抗,叫人送我:“回去吧,回金闕宮吧。”
——
“你說,有的人怎么就這么傻。俊
彼時我裹著厚實的襖衣坐在池塘邊,這里因著是流活水的緣故,半凍不凍,一邊綠水潺潺一邊冰棱凍在石壁上。
碧拂搓著手,說道:“東親王是個聰慧的。”
我微微一愣:“你信他?”
碧拂點頭:“他一直對主子好,現(xiàn)在的大都里沒有誰有這份膽色,敢救您出去!闭Z氣微頓,又補上一句:“就連祁公子都不行!
“阿夙才是真的了解我!蔽覈@息一聲,說道:“我從不相信誰能將我救出去,褚鈺不是個含糊的人,阿夙了解我,明白我不想連累任何人,故而一個消息都不帶進來,因為他知道我會活下去!
碧拂黑白分明的眸子瞧著我,對我說:“但如果是對主子真心,又何必顧及這些不打緊的事情!
碧拂的話聽得我心中一跳,但張口欲辯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
我唯有沉默,心中想著事情敗露后,我該如何為允濟求情。
或許褚鈺會放過他的吧,畢竟允濟一直深得褚鈺喜歡,也不會為了我一個女人,而反目成仇。
“那現(xiàn)在宮里的人都如何了?”其實我更想問的是王后太后怎么樣。
碧拂如實回道:“也沒怎么,都是親王殿下下令禁足在自己宮里而已,并不曾傷害她們半分!
我聞言,點了點頭,心微微放下了些。
不知道為什么,我并不是對允濟沒信心,他是個很好的謀者,可以說如果沒有褚鈺,他會是金國一個好君主,但偏偏他要對付的人也是褚鈺。
在我的心底,沒有人能夠戰(zhàn)勝褚鈺,他是個為了勝利什么都不顧的王。
“主子,還有一件事!
我微微一愣,繼而道:“你說!
碧拂拿出一封信,說道:“這是殿下留的!
“都說什么了?”
碧拂抿抿唇角,說道:“殿下交代,如果他活著,這封信就燒了,如果敗了,你就把這封信交給王上。”
我接過信,借著燭火瞧了瞧,單薄的信封里,不像寫很多話的樣子。如果允濟失敗,被褚鈺抓了,就讓我把這封信給褚鈺,所以我猜這大約是能救命的信,于是當下小心翼翼的藏在了妝匣里。
晚間接近亥時的時候,允濟又來到金闕宮,就站在房門外,并不進來。
我跪坐在屋里面,他坐在回廊下,然此時是冬日時節(jié),晚上本就更加的寒冷。
寒風呼和,我喚碧拂給他取大氅,他卻擺擺手,說:“你多穿些。”
我確實覺得冷,于是在他面前裹得像個粽子一般。
“你想說什么?”我問道:“是反悔了嗎?”
或許是我眼底的期待,逗笑了他。
他輕聲笑了笑,聲音如同泉水叮咚,異常溫和:“我小的時候,王上曾經(jīng)教導我,起手當無悔,今日我既然做了這個決定,就不會生出任何的反悔之心,況且……”他桀驁不馴道:“現(xiàn)在消息肯定已經(jīng)遞到他手里了,我已沒有了退路!
我明白,他是好人,也更加的明白,是我連累他。
“你為什么不進來?”
允濟微微彎了眼眸,輕笑著回道:“因為你是我永遠不想有損清白的人!彼鹕恚嘁碌鸟薨櫮菢用黠@:“如果此事我失敗了,你就和他說,這一切是我脅迫于你,他的暗衛(wèi)自會證明你的清白!
臉上無端發(fā)癢,伸手一觸,淚水竟不知何時滾了整個臉頰。
我伸手捂住臉,終究失聲痛哭。
允濟啊,我何德何能,叫你這么掏心掏肺的對我好?(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