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侯帶著我進了宮,哈斯呆在侯府里等我。
宣明殿前,父皇腳步匆匆的趕出來,一年多的時間,他蒼老許多,鬢邊的白發(fā)又多了。
“老臣先行告退!逼疥柡畛谅暤。
父皇頷首:“侯爺慢行,改日再一敘!
他拉著我的手,手掌寬厚又溫熱:“珺兒別怕,你回家了!边@句回家,惹得我鼻尖一酸。
宣明殿是議政之地,女子不得擅自入內,可父皇絲毫不在乎如今的我是個金國妃嬪,將我拉進來。
“讓父皇好好瞧瞧你。”他站著看我,眼底是化不開的欣喜:“好似瘦了些,但個子長高了不少!
我說:“讓父皇為我擔憂了!闭f著又想起一個事來:“對了,皇兄是否回來了?”
父皇道:“大約明日便可回長安了,你不必擔憂他!
我點點頭,父皇又道:“今日晚了,你車馬勞頓還是快去休息吧。”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次回來,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
翌日清晨,我睜開眼,看見堇色的薄紗床幔,方才恍惚想起來,這是大周的雍和宮,也是我的寢宮。
這里一點都沒有變,我走的時候什么樣,如今就什么樣,連妝臺上我放的華勝位置也沒變。
“殿下,是否現(xiàn)在洗漱?”侍女溫軟聲音道。
我走到窗邊,看著晨陽耀目,瞇著眼睛只覺得這一切像一場夢一樣,醒過來,就能聽見碧拂問我要不要去平陽侯府玩。
“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我最終還是清醒過來,問侍女。
侍女恭謹回道:“回殿下,辰時剛過!
我嘆了口氣:“更衣吧!
侍女異口同聲:“喏!
穿回繁復的大周衣裙,腰間系著的裙裾足足拖了很長的路,即便是平時衣著,宮里也是著五重衣的,半點也不能怠慢。
回大周之前,我總是幻想回來后該如何如何,但真的回來了,卻不知該做點什么了。
我仔細的想了想以前的我是如何打發(fā)時間的,便想起來都是子瑾帶我玩。吟詩作賦,烹雪煮茶,賞雪撫琴,附庸風雅。
“我的琴呢?”
從大周出嫁的時候除了那半塊玉,我什么都沒有帶,包括這張陪伴了我很久的鐘離琴。
我伸手一彈,音已經(jīng)不準了,看來這宮里的侍女是不敢隨便碰我的東西。
我調著音,外面便有內侍唱喏:“瑞貴妃娘娘到——”
大周就是這點不好,誰來了都要高呼一聲,金宮里走到門口了才知道是誰來了。
說起來我是大周最尊貴的公主,但我的母親卻不是大周最尊貴的妃嬪。父皇沒有皇后,瑞貴妃是周宮里說了算的女人,我對她并不反感,但也不是特別特別喜歡。
“娘娘萬安!蔽胰绯0憬o她見個禮。
然而令我以外的是,瑞貴妃身后還跟著一個人,正是同我見面次數(shù)并不多的錦陽公主。
瑞貴妃一生只有兩個孩子,一是我那個皇兄,世稱周太子的人物,二便是眼前這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我記得嫁給褚鈺的那年,是她剛剛行過及笄禮。我仔細端詳一番,感慨小姑娘的出色容貌,仿若青凰山上的紅櫻,矜傲又美麗。
“沒想到錦陽已經(jīng)長得這么高了!蔽倚χf道,但眼底的疏離估摸她們也看不出來。
錦陽看著案幾上的鐘離琴說:“皇姐十五歲那年便得鐘離琴,如今我已十六歲,卻連看都沒看過!
瑞貴妃輕斥道:“錦陽不可無禮。”
我輕笑:“無妨,娘娘親自登門,熙和實在惶恐!
瑞貴妃也溫和笑笑道:“昨日聽說殿下回來,但天色晚了,今早便來瞧瞧,年余未見,殿下是有些消瘦了!
此時侍女上來斟茶,瑞貴妃便道:“本宮今日要去城郊請神祈福,晚上殿下的接風宴上,再敘話吧!
我微微頷首:“那娘娘慢行!
“錦陽!比鹳F妃輕聲喚道。
誰知錦陽并不想理會瑞貴妃的意思,側頭反問道:“我不能在這和皇姐說話嗎?”
這句話雖是問瑞貴妃的,但其實問的是我。
我只得和瑞貴妃說:“錦陽若是喜歡雍和宮,呆著是無妨的!
瑞貴妃似乎也是很無奈,拗不過這個嬌寵的公主。
“那就多叨擾殿下幾分了!
目送瑞貴妃的儀仗走出雍和宮,我看著眼前這個小麻煩,不知道該擺一副什么表情。
錦陽已經(jīng)十六歲了,算起來是不算小的,但怎么說也是我的皇妹。
“哥哥出去尋你了,怎么你先回來了。”
看來瑞貴妃走后,她也不必假裝什么和善公主了,這副頤指氣使的態(tài)度還真讓人喜歡不起來。
“他出去尋我,我便一定要跟他回來?”我揚揚眉,冷淡道:“我猜你從沒去過外面吧,根本不了解什么叫身不由己!
錦陽瞧著我,沉默著。
半晌,她突然說道:“你不用和她們一樣叫我錦陽!
我微訝:“那叫你什么?”
“蘇凌,你可以喚我阿凌!彼Z氣帶了一點輕快:“你說父皇給我取的名字誰也不叫,多浪費啊!
是了,周宮里的規(guī)矩,公主皆要稱呼封號,不能稱呼封號的就一律要喊殿下,即便是親生母親也得照規(guī)矩來。雖然父皇喚我一聲珺兒,但在外臣面前總還要叫我一聲熙和。
“凌妹!蔽倚π,解釋著:“你若叫我喚你名字,我只能這么喊你!
“那也行吧。”她嘆了口氣。
我轉頭吩咐侍女,去廚房取兩碟桂花糖糕來,卻聽錦陽嘀咕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拿糖糕哄我。”
我輕聲笑笑:“我不哄你,我是拿給自己吃的!
錦陽瞪大了眼睛,氣鼓鼓的對我說:“那我偏要吃。”
果真還是個小孩子,如此任性。
溫熱的桂花糕,還是熟悉的味道,在我眼中周宮里的糕點是九州里最好吃的了。
錦陽一邊吃一邊問我:“你還走嗎?”
我沖她眨了眨眼睛:“走!
“一定要走嗎?”她撇了撇嘴:“周國不怕金國的。”
怕與不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子民性命。戰(zhàn)火無情,小姑娘還是不懂。
錦陽黑白分明的眼眸瞧著我,對我說:“我很嫉妒你,所以你不準死!
她的話逗笑了我,這邏輯半通不通的。
我對她講:“你母妃是大周最尊貴的妃嬪,你是父皇最嬌寵的公主,你不該嫉妒我,再者,我也不會死的。”
錦陽蹙眉:“你不要誆我年紀小,史書里記載的和親公主都英年早逝,沒有一個例外,我全都翻了個遍。”
我心底一緊,不自然的問道:“你這樣怕我死嗎?”想不到這世上還有這樣一個皇妹掛念我的生死。
她點頭:“是,你不能死在蠻荒之地,那不是你該有的歸宿!
這話題委實太過沉重了些,我揉了揉她的頭,好笑道:“我的好歸宿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你這小丫頭還是別掛心了!
她反駁:“我不是小丫頭,你只不過比我大四歲而已!
我笑笑:“那就等你個子比我高了,再來談論這個吧。”
彼時說這句話的我,從未想過我們后來會有怎樣的境遇。
晚間為我接風的酒宴就設在雍和宮的正廳,蘇琛進殿的時候披風都沒摘,風塵仆仆的應該是剛從蜀地那邊回來。
我著一身淺青色的襦裙,站在那,蘇琛過來將我抱了個滿懷。
“平珺,你終于回來了!
我嘆息一聲回抱他:“是,皇兄,我回來了。”
他松開我,茶棕的眸子緊鎖著我的臉,眼底帶著血絲,想來是很久沒有睡好了。
“我從未想過他竟將你……”送來送去。
蘇琛沉默了一下,又低聲道:“此番回來,便不要在回去了!
我閉口不言這個話題,只對他說:“我難得回來,皇兄別提這些惱人的事情了!
這時候瑞貴妃便也到了,我們不再說這個事。
接風的酒宴很豐盛,但是大魚大肉我瞧著就覺得膩味,多飲了幾杯薄酒,頭也開始暈乎乎的了。
“平珺,送你回來的是什么人?”父皇突然出聲,我的腦筋瞬間清醒過來。
哈斯,是什么人?
我正躊躇著如何說,父皇又道:“今日辰時,朕派小黃門去侯府封賞,但那人卯時未過便走了!
我想了想,低聲道:“他是蜀國七公子的侍從!
“哦?”父皇揚了揚眉,語氣莫名:“蜀國如今內亂著,這七公子的名號,朕沒怎么聽過!
蘇琛見狀開口:“此前在白帝城也是這位七公子聯(lián)系的兒臣,他此時想必的無處可去了,蜀后為了抓他,不惜重金請了江湖人士!
“嗯?為什么抓他,一個沒有勢力的王子,抓了有何用處?”
蘇琛又道:“父皇有所不知,咱們在蜀地的探子回稟,這老蜀王死前,北軍虎符不翼而飛,所以多半……”
“平琛!备富示従彽溃骸凹热滑B兒回來是蜀國七公子相助,咱們也不是不知恩圖報的,你去幫幫吧。”
“是,父皇!
聽父皇喚皇兄平琛,又想起了我的名字由來,平字是我們這一輩的字輩,皇兄原叫蘇平琛,但幾年前大周興了兩字為尊的說法,皇兄便改叫蘇琛了,只是我的名字一直沒有變。
因為女孩不能隨字輩,但父皇當時執(zhí)意,就連最喜歡管閑事的陳御史也這件事沒招,我想父皇此舉大約是想告慰我母親的在天之靈吧。(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