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老隱士就為希里左臉上的一半縫合線。
女孩用手揉了揉臉,開始抱怨耳朵里時不時抽痛,以及脖頸處的過敏癥狀。
即便如此,她還是離開躺了一周的床,穿上衣服,走出木屋。
維索戈塔并沒有反對,只是靜靜地陪在她身旁,看著她踉踉蹌蹌地地踩在草地上。
“好冷!快把我凍僵了,已經(jīng)到冬天了?我在床上躺多久了?幾個星期?”
“剛好六天。今天是十月的第五天,不過看起來,今年的十月冷得反常。”
“十月五日?怎么可能?已經(jīng)兩個星期了?!”女孩驚呼出聲。
“什么?什么兩個星期?”
“沒什么。也許是我弄錯了...我的馬在哪里?”
“在畜欄里。”
再次看到自己的黑母馬,希里的臉上,才多少恢復(fù)了一點生氣。
然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讓她再次陷入了沮喪不已的情緒之中。
直到怎么也爬不上馬背的時候,希里才不得不接受了自己身體無比虛弱,暫時無法離開這座木屋、這片沼澤的事實...
幾天之后,老隱士為她拆掉了剩下的縫合線。
他的縫合技術(shù),與當年在牛堡學(xué)院擔任外科科目教授時,依舊精湛。
針腳整齊又干凈,絲毫不用擔心傷口會發(fā)炎,或者鉆進什么臟東西。
但是,看著希里臉上陰郁的神情,老隱士內(nèi)心的自豪與滿足感,頓時打了一個折扣。
女孩只是專注地盯著鏡子,試了各種角度,想要用頭發(fā)遮住臉頰。
但是沒用,一道從左眼眼窩延伸至鬢角的狹長疤痕,在那張清秀的臉上,格外顯眼。
傷口周圍的紅腫未消,依稀可以看到針孔和縫線的痕跡。
隨著時間,這些狀況會有所好轉(zhuǎn)。但是,維索戈塔知道,這道傷疤,或許會永遠改變女孩的容貌...
。。。
隨著老隱士的悉心照料,希里感覺好多了,走動起來的時間,漸漸超過了躺在床上的時間。
尤其讓老隱士感到意外和滿意的是,她沒有再次提起離開的事。
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孩,似乎也明白,拖著虛弱的身軀,繼續(xù)躲避敵人的追捕,是一個非常愚蠢的決定。
大概是無聊吧,在老人將捕獵而來的動物,一個個制成皮革時,她也會過來幫忙。
兩人一邊干活,一邊展開一番奇怪的對話。
一個是不愿意將自己的身份來歷暴露出來的女強盜兼上古之子,一個是不愿意被他人找到,隱居于沼澤之中的老隱士,一老一少的話語間,充滿了試探。
而在互相試探之下,兩人都不能相信對方的推脫之辭。
最終,兩人得出一個結(jié)論:坦誠,是唯一的選擇。
老隱士決定自己先開口:
“我是來自科沃的維索戈塔。我曾是個醫(yī)生,外科醫(yī)生。我當過煉金術(shù)士,后來還當過研究員、歷史學(xué)家、哲學(xué)家和道德學(xué)家。我曾是牛堡學(xué)院的教授,因為發(fā)表了幾遍被視為異端邪說的著作,被迫離開了學(xué)院。五十年前,這種罪行是要被判死刑的。于是,我只好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遙遠南方的尼弗迦德帝國,在這里暫時定居下來,并且在帝國學(xué)院擔任了哲學(xué)與道德學(xué)教授...”
“在這個位置呆了十年之后,歷史重演了...發(fā)表了某篇論文之后,我被迫逃亡...”
“我相信自己掌握了真理,我相信它不受時間的局限,我相信它應(yīng)該凌駕于任何政治決策之上。我覺得自己受了冤枉,是帝國的暴政不公。于是,我開始與反對暴政的激進分子接觸...”
“在被帝國皇帝赦免死罪并且趕出國外之后,我來到了這片沼澤地,開始學(xué)著當一位離群的隱士...”
“哪怕下裁決的皇帝早已死去,現(xiàn)任皇帝沒有任何想起它的理由。我也不能隨便離開這片沼澤地。因為,對我的死刑判決依舊有效,只要我被人發(fā)現(xiàn),我就會立馬被架上斷頭臺...”
“所以,你該明白,親愛的希里,我們的處境真的很相似...”
迎上老人那雙充滿滄桑且平和的目光,銀發(fā)女孩抿了抿嘴唇,突然開口說道:
“道德學(xué)是什么來著?我學(xué)過,但忘了!
“就是研究道德的學(xué)問。關(guān)于高尚、仁慈與誠實的學(xué)員。因為道德與正義,能夠?qū)⑷祟惖撵`魂升華到善良的高地,而邪惡與放蕩也能將人心打入罪惡的深淵...”
“善良的高地?”希里嗤之以鼻,“正義?道德?別逗我笑了,我臉上的傷口都要裂開了。來自科沃的維索戈塔,沒被邦納特那種賞金獵人追殺過,我只能說你運氣好。你見識過罪惡的深淵嗎?”
“我見過。所以我知道,邪惡放蕩之人才不會墜入深淵!根本不會!”
“墜落的全是一些正派、誠實又高貴的家伙,因為他們太笨了,猶豫不決,滿心顧慮,他們是被壞得透頂卻意志堅定的惡棍推下去的!”
看著因為激動,臉蛋稍稍泛紅的女孩,老人不由用嘲諷的語氣回應(yīng)道:“感謝您的教誨,真是活到老學(xué)到老。的確,聽到一位閱歷豐富的成熟女人的獨到見解,真讓我受益匪淺!
“笑吧!”希里搖了搖頭,“趁你現(xiàn)在還笑得出來,輪到我了。我會告訴你我的遭遇。等我說完,看你還有沒有心情說笑...”
。。。
夜色之中,如果有人悄悄走進沼澤里的這間小屋,透過窗扇向內(nèi)窺視,借著昏暗的燈光,他就會看到一個白胡子老頭,正在專心聆聽壁爐旁一個銀發(fā)女孩,在講述著一段段故事。
他會看到女孩說得很慢,似乎在推敲著每一個從嘴里說出來的字眼,時不時還緊張地揉搓一下留有可怕疤痕的左臉。
女孩在講述著自己的人生,卻時而陷入沉默,不知如何繼續(xù)下去。
但是,她并沒有停下,而是在腦海中努力回憶起自己所經(jīng)歷的一切,然后盡可能地通過平靜的語氣,講述出來。
不過,這一切無人看見,更沒人聽見。
因為這間房頂凹陷的小屋,被濃霧所籠罩,坐落于無人踏足的沼澤深處。
這里,沒人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