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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風(fēng)啊——江道友!”師弟發(fā)出一陣尖細(xì)的狂吼, 混在周圍凄厲的鬼音中, 竟然異常和諧。

  褚玄良腦海中緊繃的弦被他聲線一拉, 反而冷靜下來。他看向宗策, 腦海中冒出許多線索。

  她沒理由殺江風(fēng), 可剛才的行為又該應(yīng)該怎么解釋?

  江風(fēng)剛才明明在幫她對付馮有道, 宗策卻不惜自隕, 也要殺江風(fēng)泄恨?她如果是這樣不識大體的人,就不會千辛萬苦布下這道法陣,等馮有道前來。也不會為了報仇, 蟄伏等待如此多年。

  而且江風(fēng)畢竟是地府判官,他不會這么容易死。

  褚玄良按住亂竄的師弟,讓他小心。先退回之前的安全位置去。

  宗策似乎是要用一百多只足以媲美鬼王實力的陰魂, 去獻(xiàn)祭鑄造一個法陣。此時厲鬼身上的禁錮被解除, 群鬼拼命掙扎,陰氣大盛。憑他們的實力, 恐怕才是這里最危險的人。

  褚玄良說:“不要亂動, 免被波及!

  師弟:“這是真的神仙打架了啊。我們接下去是要怎么辦?”

  褚玄良:“先看著?纯此鍪裁。”

  ·

  馮有道最終無法抵擋, 魂魄被判官筆拉出了肉身。那具肉身迅速衰老, 皮膚出現(xiàn)褐色的斑紋, 軟倒在地上。

  判官筆卻并未停止。他的魂魄依舊被劇烈拉扯。

  馮有道驚懼不已。

  “你——”馮有道叫道,“他已經(jīng)死了!他的魂魄都被我分拆了, 當(dāng)初不是你自己親眼看見的嗎?!”

  褚玄良一驚。

  他將山神的魂魄分拆了!

  就像當(dāng)年醫(yī)院的那一次委托,趙沓被孫熠害死之后, 宗策將二人的三魂七魄重組, 讓趙沓的兩魂一魄進入孫熠的身體進行掌控,從此作為“孫熠”活著。

  山神如果也被分拆出了三魂七魄,那零散的魂魄沒有肉體,很快就會消失。就是真正的魂飛魄散了。

  為什么非要做到這一步去趕盡殺絕?

  宗策不為所動,只冷冷地看著他。

  馮有道發(fā)現(xiàn)宗策是決心要與他同歸于盡,還在做最后的掙扎,等視線中的世界出現(xiàn)兩個角度的疊影,終于吶喊出聲:“不!你放過我,我告訴你他在哪里,你放過我!”

  馮有道的魂魄在空中無法動彈,聲音卻浮現(xiàn)了兩道回音。

  師弟瞠目結(jié)舌:“他……”

  褚玄良點頭:“快不行了!

  馮有道的表情在急速變化。

  有的冷漠,有的癲狂,有的則在大笑。

  他的魂魄已經(jīng)開始不穩(wěn)定。

  “在我?guī)У陌,你自己去看!”馮有道說,“我將他的魂魄保留下來了,你要相信我!我將他的魂魄零散打入小鬼的身體,只要有判官筆,他就能活過來……”

  他話音未落,魂與魄已經(jīng)分離,尾音還飄在空氣中,慢慢消散。

  宗策當(dāng)即將馮有道的包撿起來丟向判官筆,然而判官筆在擊碎馮有道之后,便失去神力落到地上。

  陣法光芒大作,馮有道對飼養(yǎng)小鬼的法力約束完全消失,讓瓶中厲鬼重獲自由沖撞而出。

  “敕——”宗策用全身血力維持陣法,已經(jīng)面色慘白。依舊不敢松懈,全神貫注地將這群厲鬼困在其中,以免山神的魂魄逃走。

  判官筆周身黑氣大作,原本就不算平穩(wěn)的拼接魂魄,瞬間拆散,開始互相吸引游動、尋找。

  褚玄良見這一幕才明白過來。

  宗策難道是想將山神的魂魄重新拼接起來?

  可是已經(jīng)魂飛魄散的人,又怎么能復(fù)活呢?即便復(fù)活,他也只能是一個凝聚了上百只獻(xiàn)祭厲鬼怨氣的陰魂啊。

  她難道真以為,這天下可以逆轉(zhuǎn)生死嗎?

  褚玄良忙想阻止,但無法靠近:“宗策,你瘋了?你這是在害他!”

  “我沒有!”宗策頑固道,“這是你們欠他的!”

  褚玄良:“即便他活過來,他也不是原來的人了!”

  山神是由山間靈氣凝聚開智,他代表著山水的靈氣、善意、仁厚。同時又受判官影響,有著普通山神沒有的罡氣正義。

  他應(yīng)該是世間讓人值得尊重的存在,絕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失去原先的身體,只剩下一個平白的意識。甚至連意識也不再純粹,會受到別人的影響。

  他是誰?

  他還會是當(dāng)初那個山神嗎?

  可是已經(jīng)太晚了,他們也無能為力。

  宗策喃喃道:“就好了……師父……”

  山神與人不同,他的肉身原本就是天地造化出來的。

  他生于v省無名山,如今湮滅,自然也可以再造一個。

  或許需要上萬年,或許要上萬年,但重生出現(xiàn)的山神,再也不是原先的山神。

  宗策如今用百鬼獻(xiàn)祭,強行催化,讓他出世。

  他不會是一個鬼魂,他會有自己的身體,他還可以活在這個世上。

  宗策一遍遍告訴自己。

  這些都是他們欠他的,這些人死是活該。

  百鬼被陣眼吸收,傳向陣法中心。

  黑霧逐漸凝聚成一個人形的輪廓,且越來越清晰。

  褚玄良辨認(rèn)出來了。頭部、腰部、雙腿。

  與此同時,他還能感受到山川之氣在消失,地上的枯草快速枯萎,又矛盾地快速抽新。整座無名山失去了自然原始的力量,在拉鋸中隱隱轉(zhuǎn)向失控。

  “不會吧……”黃玉靠在樹上,坐直了上身:“真的成功了?”

  宗策屏住呼吸。

  變化開始加快,黑氣聚集的速度也在加快。

  眉目、臉龐,是同一個人。

  最后黑霧消散,一切歸于平靜,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只有一個身穿繁重古裝的男人,閉目站在那里。

  那張臉實在太過熟悉。

  黃玉腦海中只有一個字。

  “靠!”

  這種反人類的術(shù)法,怎么可能成功?怎么能成功!

  “師父!”宗策朝他爬過去,眼前一陣花白,看著那模糊的輪廓,淚蒙蒙地喊道:“師父!”

  她已經(jīng)說不清楚自己是喜還是悲,只知道多年堅持的愿望終于成真,想跟以前一樣在山神懷里大哭一場。

  因為別人的錯誤,他們漫無止境的生命,都停在了二十多年的那一天。

  “師父,我好想你……”

  “山神”在她呼喊下睜開眼睛,眼尾上挑,下巴輕抬,環(huán)顧四周,卻露出了令人厭惡的目光。

  黃玉心口哽住。

  還不如……成功了呢。

  宗策表情僵在臉上,嘴角扯動,血水順著她的唇角流產(chǎn),呆傻地說了句:“不……”

  “山神”彎下腰,撿起落在地上的判官筆,將它拿在手指觀賞。

  “我明明成功了……明明是我贏了……”宗策恍惚間低聲自語,陷入強烈的自我懷疑之中。

  “師父!”她忽然大聲喊道,“師父是我啊,我是宗策,你還記得我對不對?”

  “我當(dāng)然記得你!薄吧缴瘛彼α怂κ种虚L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壓不下去,睥睨著宗策,得意道:“是我成功了。我就知道他能拿得起判官筆。謝謝你為我做的新身體!

  “不可能!”宗策嘶聲吼道,“這不可能!”

  馮有道仰天大笑:“哈哈哈!我不過騙騙你,這么拙劣的演技,你也信了!

  “馮有道!”宗策將他的名字嚼碎在牙里,“你知不知道禽獸二字怎么寫!”

  馮有道淡淡說道:“你又是什么好人?你甚至連人都不是,就不要跟我說正義了。是你要殺我,我不過順從你的意思而已!

  “判官的尸骨,你知道我研究了多少年嗎?”馮有道說,“我是第一個拿到判官尸骨的人,第一個研究出判官筆的人,第一個修改功過格的人,也是第一個創(chuàng)出百鬼獻(xiàn)祭陣的人!你竟然用這樣的方式來跟我比?你多少道術(shù)是我教的,你還記得嗎?”

  馮有道做出的第一支筆,送給了馮南聲。馮南聲是他落難之時幫助過他的人。至于究竟是居心不良,還是阿諛奉承,都不重要。

  做一支判官筆,需要大量陰氣強大的厲鬼,來制作它的殺氣,同時還要足夠堅韌的筆身,來支撐住那股殺氣。

  第一支就是他根據(jù)父親陣法研究出的失敗品,以一只精怪跟一只多年捕獲的小河神為祭品煉化而成?杉幢闶巧窕,依舊壓不住筆本身的肅殺之氣,并沒有太大的用處。

  馮有道做出那支筆之后不久,終于想到了用判官尸骨去補足筆身的靈力。雖然損耗巨大,用筆條件也顯得苛刻,但他的確神不知鬼不覺地召喚出了功過格,便將那件次品送給了馮南聲。

  對方后來被宗策殺死,判官筆也被搶走。為了躲避宗策的追殺,魂魄逃向爛尾樓。之后無奈遇到江風(fēng),又被帶入地府。

  后來利用山神的尸骨試探著做了一支,但在制作中失敗了,他覺得無甚作用,留在手上徒留棘手,隨后送給了一只鬼,讓他拿去混淆視線。

  對方弄出了一個陽間地府,廣招陰差,維護正義,這種想法真是讓他大開眼界。可惜后來也被江風(fēng)銷毀。

  他一直拿在手中,品質(zhì)最好,用各地靈物、精怪蘊養(yǎng)多年的判官筆,同樣在方才被江風(fēng)銷毀。

  雖然比不上真品,但他一定是這世界上最接近判官的人。

  ·

  馮有道蹲下身,對著宗策緩緩伸出手,憐憫地看著她說:“我說過了,阻我大業(yè)者,死!

  在他眼中,山神跟宗策才是該死。

  他給了宗策可以超脫功過格的生命啊!他還教了她無數(shù)的道術(shù)。他明明是她的恩人,可宗策卻背叛了他。

  而山神,在他距離長生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忽然出現(xiàn),隨口一提,就將判官尸骨要了回去。

  那明明是他的東西啊!他馮家滿門,全部因幾根尸骨而死,山神憑什么將東西要回去?他在拿回去前,幾十條人命又該怎么還?

  然而他無法抵抗,因為這個世界弱肉強食,而他在山神面前,是弱者。

  現(xiàn)在,他來報仇了。

  ·

  馮有道的手掐上宗策的脖子,并逐漸收緊。他欣賞著宗策毫無抵抗只能被他按在地上的模樣。

  褚玄良抽出符箓,念出一道敕令,直接甩去。

  符箓打在馮有道的身前,那里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替他攔住符箓的攻擊。

  褚玄良也不由罵了句臟話:“靠!什么東西?”

  宗策已經(jīng)變了臉色,她原本就失血過多,看著昏昏欲睡。褚玄良不知道她如今的身體究竟是種什么情況,但大致來看是會死的。

  正在眾人束手無策之際,柳杉突兀出現(xiàn)在馮有道身后,往前一撲,一口將他吞下。

  現(xiàn)場詭異的寂靜。

  沒過多久,柳杉受不了得打了個嗝,馮有道又從他嘴里爬了出來。

  柳杉皺眉,像孩子一樣不服氣道:“把我們山神的身體還回來!不還也把這邊的氣給我還回來!”

  馮有道怔了下,一時沒有反應(yīng)。

  褚玄良等人也完全呆住了。

  一道黑影忽然從眾人頭頂閃過。褚玄良此時草木皆兵,立馬抬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山魈蕩著它的長臂,在附近穿行。

  小山神就騎在山魈的脖子上,一只手牢牢抓住它身上的毛,身體前仰后倒,但還是穩(wěn)住了。揮舞著另外一只手,對柳杉唆使道:“快快快山魈,我來給你力量!”

  馮有道立即想用判官筆反攻,柳杉卻抓住他的肩膀,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人吞了下去。

  褚玄良懷疑人生:“我……瞎了?”

  黃玉無法給他回應(yīng),從見馮有道被吞吐開始,因為情緒激動,已經(jīng)暈了過去。

  師弟呼道:“這又是什么東西!v市到底是個什么地方!”

  柳杉吞掉了馮有道,卻不消化。對方不老實,導(dǎo)致柳杉的肚子不住向外凸起,好像有人在里面施展拳腳。

  然而他本身就是上古異獸窮奇之氣所化,真身沒有形態(tài),更沒有被撐破的危險。

  小山神鼓勵說:“憋住憋!我來給你力量!”

  柳杉沉著臉道:“你又不是我的山神!

  “但我也是山神呀!”小山神說,“爸爸說了,你可以去我的山,我能養(yǎng)你。”

  柳杉嫌棄說:“你爸爸都死了。”

  師弟不贊同說:“你怎么能對小朋友這么說話呢?”

  小山神想了想,不明白說:“……他不是很早以前就死了嗎?”

  褚玄良:“……”

  好有道理。

  是的哦,差點都忘了。

  柳杉臉色紅白交接,忍了許久,還是捂住嘴說:“我真的憋不住了!”

  然后彎腰哇地吐了出來。

  馮有道被他吐到地上,毫無形象地滾了一圈。頭發(fā)跟發(fā)型也亂了,仇視地看著他。

  “太難吃了……”柳杉默默飄開些許,對著馮有道說:“你身上……太臭了。有的人臭,還是能吃到香的地方。你的臭,就是全部的臭。我們山神也被你熏臭了。”

  馮有道從地上一躍而起,跳出兩三米高。他面上一喜,又去驅(qū)動判官筆。

  從自己魂飛魄散后就一直沒有反應(yīng)的法寶,到現(xiàn)在依舊沒有動靜,仿佛就是個死物。

  “為什么?”馮有道不信,抓著筆身還了個姿勢,質(zhì)疑看向宗策:“為什么我還是不能用判官筆?這明明是山神的身體!難道連他都不能?”

  他隨即又自我否認(rèn):“不,既然你能驅(qū)使判官筆,沒道理他不行。”

  宗策躺在地上桀桀笑了起來,眼睛睜開一條縫,視線中是蔚藍(lán)的天空。

  “你……利用我!弊诓叩吐曊f,“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光學(xué)其形不知其意,難道應(yīng)該怪我嗎?”馮有道將注意從筆身上抽回來,“百鬼獻(xiàn)祭,本來就是我為自己準(zhǔn)備的陣法。先將魂魄分散,再將祭品肉身放于陣眼。只不過你為我準(zhǔn)備好了山神之軀,也只有山神之軀,才能撐得住判官筆的殺意,尤其是無名山這位與判官頗有淵源的山神。哈哈哈!此陣原本兇險異常,本來無人助我,真是多謝你為我做出的全足準(zhǔn)備,F(xiàn)如今,山神的伏矢跟爽靈,都已被你在陣法中獻(xiàn)祭!宗策,這都是你做的!你師父是你害死的!”

  宗策嘴里發(fā)出干澤的吸氣聲,褚玄良托著她的后腦讓她抬頭,對馮有道擺出防御的姿勢。

  “你們想一起死?”馮有道,“現(xiàn)如今沒有人能殺得了我。我——”

  “嗯?”

  馮有道笑聲一停,看向自己的左手。

  判官筆自己開始顫動,且越發(fā)劇烈。

  馮有道起先以為是筆在回應(yīng)自己,便將它舉到面前。

  那震動又忽然停止,帶著馮有道的魂魄猛得一震。

  馮有道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睛。

  緊跟著又是一震。

  這不久前剛體驗過的感覺……他的魂魄在被判官筆抽離震蕩。

  “什么!”

  馮有道立即丟開手里的東西,且退出有三米遠(yuǎn)。

  褚玄良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法力,驚喜道:“江風(fēng)?”

  落到地上的筆再次一顫,馮有道的魂魄輕微動蕩。但并沒有太大的影響。

  馮有道滿意道:“不足為懼!”

  他如今新身體的魂魄,是在剛剛法陣中,由自己的三魂一魄,加上山神離散出來的六魄重新拼成。

  即是山神,又是自己。怎么會被判官筆所震?

  那判官筆外濃重的罡氣,逐漸轉(zhuǎn)白,且凝聚出一道人形。

  那人同馮有道如今的臉起碼有七成相像,只是對比之下,顯得更為威嚴(yán)霸道。

  判官伸手,抓住自己終于失而復(fù)得的武器,而后看向前方的馮有道。

  “馮有道!迸泄僖蛔忠痪淅滟,“今日便讓你做判官筆下,第一個魂飛魄散的陰魂!

  馮有道說:“聽清楚了嗎?這里是陽間!你判官又能耐我何!”

  判官將筆指向他:“可你亦不是陽間人!

  “你——”馮有道耳邊轟鳴,心臟劇烈跳動。血液從胸口沖向大腦。

  他瞪大眼睛,看見一道魄的虛影從身體里離開。

  即不是山神的,也不是他的。

  “啊……”馮有道的表情定格,“你……”

  判官冷漠看著他。

  判官筆就是由他胸骨所做,怎么能殺得了他?宗策將他的神魂吸入筆中,陣法啟動之時,馮有道交出山神魂魄進行融合,他替換了其中之一。

  馮有道不甘瞑目。

  他為了長生的執(zhí)念,一輩子都在流浪。

  沒有子嗣,沒有徒弟,也沒有任何的朋友。

  孤獨地躲來躥去,靠著一副老人之軀,忍受病痛的折磨。因為飼養(yǎng)小鬼,常年不見天日。

  他有錢,可有錢又有什么用呢?憑他的實力跟天賦,他應(yīng)該過得比現(xiàn)在好一萬倍。而他現(xiàn)在,甚至都不敢死。

  這條路是他自己走的,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有沒有過后悔的心情。

  但在這一刻,他腦海中只剩下一句話。

  他的一生,究竟過成了什么?

  馮有道魂魄散去。

  “師父……師父……”宗策看著馮有道身體里屬于山神的魄分散而去,伸出手想要抓住。

  空空如也,她手心什么也沒留下。

  幾縷白色的魂魄最終消逝在明艷日光下。

  宗策絕望地哭了出來,看向江風(fēng),如哀求乞憐道:“為什么……為什么你不幫我?他不是一個好人嗎?你就不能可憐他嗎?”

  她將江風(fēng)吸入判官筆,是以為判官在百鬼獻(xiàn)祭陣法啟動的時候,與其讓馮有道復(fù)活,會選擇將山神復(fù)活。

  可是他都沒有。

  江風(fēng)在陽間只有一縷神識,與馮有道打起來,并不占優(yōu)。而判官筆又脫離了他的掌控,所以他用這最后的一個機會,來殺死馮有道。

  “你們……都是無情的嗎?”宗策手指摳入土層,眼淚決堤:“可是他又做錯了什么?我以為他會像你,原來不是……我們想活著有什么不對!為什么你們就是不肯給這個機會!”

  判官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筆,手指收緊,將它握住。

  “宗策。你于功過格中雖無名姓,然殺孽深重。今日起,本君將你帶至地府,終年困于閻羅殿,看守判官筆以做償罪!

  宗策冷笑。

  判官拂袖道:“莫再執(zhí)迷不悟。天下間從無復(fù)生之事,你救了他,他也不是他。背負(fù)怨氣,再無輪回。可他不是你養(yǎng)的小鬼,你也不是他的主人。”

  判官目光掃過眾人,最后對著褚玄良吩咐道:“我先離去,你們帶人處理此地!

  ·

  判官帶走宗策,可要說處理,褚玄良完全不知該怎么辦。

  他坐在地上,回憶之前的種種,什么都不想動。

  等人聲鼎沸起來,各師門紛紛趕到,處理v市異狀,黃玉才轉(zhuǎn)醒。

  她暈去前的最后一幕很是震撼,神智回籠后,第一時間便是去問柳杉:“你立功了嗎?”

  柳杉悠悠白了她一眼,轉(zhuǎn)了個身,將背影對著她。

  黃玉:“??”

  師弟絞盡腦汁說:“他……拖延了幾分鐘的時間吧,還是有功勞的!

  黃玉又看褚玄良,見他失神不動,問道:“他怎么了?被攝魂了?”

  師弟:“男人的中年憂郁吧?”

  黃玉指著蹲在一旁畫圈圈的小山神:“那他呢?”

  師弟:“留守兒童的怨念吧?”

  黃玉:“……”

  自己跟的都是群什么人。

  褚玄良看著靠近過來的人影,連忙起身喊:“師父!”

  玄一道長直接越過他,抱起了地上的小山神,寶貝道:“哎喲我的小心肝,爺爺帶你去道觀玩一玩,走吧走吧!

  說著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

  褚玄良:“……”

  他跟黃玉站在一起,感受到了人世的滄桑。

  人間不值得。

  ·

  褚玄良以為此事事了,自己以后應(yīng)該看不見江風(fēng)了,可就在一個月后,江風(fēng)再次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你……”褚玄良小心問,“又丟東西了?”

  江風(fēng)說:“偶爾會來看看,有事手機聯(lián)系!

  褚玄良:“有事的意思是……”

  江風(fēng)點頭:“嗯。”

  褚玄良大喜道:“那太好了!可這算怎么回事?”

  “新業(yè)務(wù)。地府的神君可能會輪番下來考查!苯L(fēng)語重心長道,“好好做人!

  褚玄良:“……我知道。”

  江風(fēng)滿意:“嗯!

  褚玄良猶豫很久,還是問道:“宗策呢?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在反省!苯L(fēng)說,“順便等死。她屢次重傷,又無信徒,壽命已不長久!

  褚玄良欲言又止,最后只嘆了口氣。

  你要說宗策是善是惡,是好還是壞呢,那其實是人性。

  他不知道馮有道為何要偏執(zhí)地羨慕宗策、山神之類的神靈,甚至追求所謂的長生。

  神靈因人類的信念而生,他們的性格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要根源上帶上了惡意,終究是要被拋棄的命運。而人類的信仰又有多堅定呢?大部分都是不長久的。

  褚玄良說:“你那筆可要看好了,千萬別再跑出來!

  江風(fēng):“當(dāng)然!

  ·

  判官筆究竟有沒有神識?

  宗策覺得是有的。

  當(dāng)初她跟著陰差,冒險下地府偷筆。

  判官筆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而她也鬼使神差的,選擇了五殿的判官。

  她當(dāng)初只是看一眼,便被筆身外面的罡氣攝住。

  可她還是一把握住了筆桿。

  手臂在那一瞬失去知覺,她甚至以為自己魂魄離體了。

  原來這就是判官筆,傳說中的神器。

  宗策覺得自己可能要命喪于此,只是心中悲涼。

  死也死吧,她沒有可以牽掛的人了,多活幾年,無非就是看著馮有道快活,誰讓她來報仇的能力都沒有。

  于是不肯松手,反而緊了緊。

  這時筆身上的罡氣消失了,一個念頭順著手臂傳入她的腦海。奇異地將她的情緒安撫下去。

  那一刻,她覺得這支筆,其實是活的。

  它在跟自己對話。

  宗策的眼淚瞬間宣泄而出:“你救救我?guī)煾赴。他跟你一樣也是判官尸骨所化。他為奸人所害,我要為他報仇。?br />
  判官筆主動收斂起它身上的氣息。

  宗策笑了起來,將它揣進懷里,當(dāng)即跑出大殿。

  “判官筆怎么可能有神識?”范無救聞言笑道,“你是聽誰說的?判官筆這樣的陰間大煞之物,是不可能有自己的神識的。它縱然有生氣,也早被自己‘殺’死了。”

  宗策才不管他。

  判官將筆放到大殿時,她就坐在筆架旁邊,摸著筆身,出神發(fā)愣。

  有時候,她能得到極其輕微的回應(yīng),輕微到以為是她自己的錯覺。趴在案前睡覺,總是特別安穩(wěn)。好像有人在輕撫她的頭。

  判官放輕腳步走到宗策身后,召回架上的筆,又轉(zhuǎn)身離去。

  手指在筆身上滑動,一道意識傳入他的大腦。

  判官笑了下,回道:“不必!

  判官筆,當(dāng)然不會生出靈智。

  可是當(dāng)初v省山神死后,無名山并未馬上落敗,依舊留有山神的些許痕跡跟靈力。宗策帶著山神部分尸骨離開柳村之后,擁有了操縱判官筆使用的能力。馮有道試圖霸占山神肉軀,卻只需要山神負(fù)責(zé)掌控身體的其中六魄……

  山神借判官尸骨開靈智且化形,判官尸骨尚在,他的半身就在。

  當(dāng)初馮有道費盡心機地利用村民剿殺山神,終究修為有限,只搶走了山神的六魄,但那也足矣,所以事成后安心離開。山神的三魂附在判官尸骨之中,被趕來救人的宗策帶走。

  后宗策去往地府,摸到了五殿的判官筆。

  她說的倒是沒錯。判官筆同山神可謂一本同源,宗策被罡氣攻擊之時,山神三魄從判官尸骨中轉(zhuǎn)入判官筆,將她救下,之后又主動收斂神力,助她逃脫。

  至此,判官筆也開出了所謂的“靈智”。

  判官因此信眾起疑,被宗策攻擊時,順勢將神魂進入判官筆,抓到了山神藏在其中的散魂。

  山神并不奢求所謂的復(fù)生。

  他是山神,山中春秋更替,生死尋常,從不強求,這不是他的道。而且他不希望借由他人犧牲,來換取自己的生命,那會是他終生無法還清的孽債。

  只是他魂魄殘缺,渾渾噩噩,無法清楚告知宗策。

  至于馮有道所言,只是因為宗策背叛于他,心中生恨,所以故意欺騙。不過是想看她絕望反悔的樣子而已。

  由三魂生七魄,需要多長時間?在地府這種地方,也許是數(shù)百年,也許要上千年。

  地府從來不是絕望之地,世間生靈由此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