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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早, 柳方平拿毛巾仔細擦臉。

  他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露出絲深惡痛疾的表情來。隨后愣了下, 轉(zhuǎn)為狂喜。

  他一路跑進廚房, 準確而快速地從下拉柜子里, 翻出一把水果刀, 刺向自己的脖子。

  快貼近皮膚的時候, 又忽然頓住。

  之前還激動的柳方平冷靜將東西放回遠處,然后走回廁所,拿過掛在旁邊的抹布, 將洗手池邊濺出來的水珠全部擦干凈,放回旁邊的手架上,轉(zhuǎn)身出去。

  柳方平挽起袖子, 開始準備早餐。

  幾分鐘后, 柳玉和柳夢紅穿著睡衣懶散地從房間里走出來。

  柳玉打開電視機的開關,一屁股坐下, 開始看早晨的一個養(yǎng)生節(jié)目。

  柳夢紅在一旁舒展手腳。

  柳方平把做好的東西端到桌上, 笑道:“爸、媽, 我出門了!

  柳玉淡淡應了聲, 并沒太大的反應:“哦。”

  柳方平穿好鞋, 站在門口,面帶微笑得問道:“爸、媽, 我最讓你們滿意的地方,是聽話嗎?”

  “是啊, ”柳玉說,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啊!

  柳方平還是笑道:“那你們可真是一個無比偉大的人。有著無與倫比,令人羨慕的成就!

  柳玉終于偏過頭,笑道:“嘿小子,什么意思?打趣你老爸嗎?還會開玩笑了呢!

  實在是他的表情太過和善,讓人不去懷疑其他的想法。

  柳方平:“我出去了。”

  他早上去店里開門,沒多久員工也來了。兩人將柜臺整理了一下,正式開門營業(yè)。

  他到二樓的辦公室,翻看昨天的日帳,然后拿著進貨單出來,給店里的存貨進行標價。

  臨近中午,江風順著地址來到店里。

  “你好!

  柳方平笑了一下,沒打招呼,直接從江風身邊走了過去。

  小山神在旁邊大聲喊了一句:“你好!”

  柳方平終于裝不下去了,轉(zhuǎn)過身來道:“你們是昨天去我家里的人是吧?你們好。來找我有事嗎?”

  江風:“你有事嗎?”

  柳方平:“我非常好!

  “我問的不是你。”江風說,“我問的是真正的柳方平!

  柳方平面部抽搐了一下,整個表情顯得割據(jù)而詭異。

  他還是禮貌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江風:“找個地方坐下來聊一聊?”

  柳方平快速指向樓上。又對旁邊的服務員道:“告訴他們。接下去任何人都不要到我的辦公室打擾我!

  “好的!

  三人來到辦公室。里面有一張棕色的沙發(fā),面對面坐下。

  柳方平難以抑制地屏住呼吸,希冀地看向江風,緊跟著再次收斂。

  江風靠在沙發(fā)上,仔細看著他,還是看不出異樣。說道:“我不知道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那么我說,你用點頭或搖頭來回答可以嗎?”

  柳方平點頭。

  江風:“你的神智還能控制這具身體嗎?”

  柳方平點頭,緊跟著搖頭。

  “你的思想始終保持清醒,能看見外部發(fā)生的一切,但是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

  點頭。

  “身體的疲憊感和疼痛感能感受到嗎?這還是你自己的身體,只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手腳!

  點頭。

  “腦海中有沒有出現(xiàn)過其他的想法,或者見過鬼?”

  搖頭。

  “你能做的所有事情,是由你父母來決定的?”

  點頭。

  “如果你一直聽話,能取回身體的掌控權(quán)?”

  點頭,緊跟著又搖頭。

  江風大概意會,繼續(xù)問道:“你父母有信仰的神佛嗎?”

  柳方平繼續(xù)點頭。

  江風靜默片刻,問出最后一個問題:“是他們做的嗎?”

  柳方平閉上眼睛,江風能看出他大概是想哭,可是卻沒有眼淚。

  他再次點頭。

  小山神眉毛糾成了一個八字,可憐地看著江風說:“為什么要這樣?這才不是爸爸!

  江風摸了摸他的后腦。

  “我要是不聽話,爸爸還會喜歡我嗎?”

  小山神高聲問道:“我要是長大了,不可愛,爸爸還會喜歡我嗎?”

  他從沙發(fā)上滑下來,抱著江風的小腿問:“大人都不可愛,爸爸還會喜歡我嗎?!”

  柳方平用力捏緊自己的手指,呼吸沉重了起來。

  “我會變花!”小山神急說,“如果我長大了,我的身體也可以長大!我可以給你建房子,很多很多的地都給你建房子,不要你的錢!爸爸……”

  “會!苯L說,“父母喜歡孩子,跟他是不是聽話沒有關系。那不是愛!

  小山神樂呵呵喊道:“爸爸!”

  江風指著柳方平道:“去幫忙看看叔叔!

  小山神朝著柳方平走過去,對他伸出手。

  江風:“低頭!

  柳方平順勢低下頭。

  一雙略為冰涼的小手按在他的額心,柳方平顫了下,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

  ·

  初二,柳方平因為毆打同學被學校勸退,柳玉與柳夢紅來學校領人。

  柳方平吊兒郎當?shù)卣驹诮淌医锹,看柳玉在他面前氣急敗壞地激情唾罵。

  對方用骯臟的話意思性地辱罵了他的雙親,殊不知自己就是他的雙親。

  柳方平諷刺一笑。

  柳玉來了,沒問過原因,沒問他有沒有受傷,沒問究竟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讓自己馬上道歉。

  可是對面的同學,跟他恰好反了一下。

  他驕傲地站著,不屑“嘖”了一聲。

  或許是他的笑跟咋舌惹怒了柳玉。柳玉一下子爆發(fā),拽過他的衣領,將他推倒在地,并用力踢向他的膝蓋。

  柳玉以前是做苦工的,力氣大。一腳下去,柳方平表情瞬變,抱著膝蓋佝成一團。

  柳方平大喝了一聲“靠!”,臉色憋得漲紅。

  旁邊班主任也被嚇到了,過來阻攔道:“別動手。這位家長請跟孩子好好溝通,不要動手!”

  柳玉:“你再給我橫!你看看我能不能治得了你!”

  柳方平回吼道:“你以為老子真打不過你嗎?你倚老賣老個什么勁!”

  柳玉又踢了一腳。

  最后一團混亂,在班主任的求情斡旋之下,總算沒有被勸退,這件事情最終以留校查看的處分結(jié)束。

  被勸出學校的第一個星期,柳方平不想回家。他靠著平時攢下來的一百多塊零花錢,在外面晃蕩。

  青春期的孩子,白天就吃一碗泡面,晚上去管理不嚴格的網(wǎng)吧,花十塊錢包夜,竟然就這樣混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柳玉跟柳夢紅都沒有主動出來找人。

  柳方平脾氣倔強得很,不肯服輸。關掉了手機之后,跟網(wǎng)吧的網(wǎng)管搞好關系,給自己找了個打雜的工作。

  免包夜費,包食宿,以老板親戚的身份,幫忙打掃網(wǎng)吧衛(wèi)生,順便幫客人跑腿。

  這發(fā)展下去,似乎能長住下來。

  另外一面,柳玉跟柳夢紅清點家里財務,總覺得錢少了幾千塊,于是肯定地說是柳方平偷的。

  “難怪在外面瀟灑不回來,竟然連偷雞摸狗的事情都做,再下去就是犯罪!”

  柳夢紅:“這孩子我教不下去了,到底是像了誰啊。我們工作辛辛苦苦,他就不務正業(yè)。繼續(xù)養(yǎng)下去,不是一個禍害嗎?”

  柳玉:“我柳家?guī)状蠈嵄痉秩肆,到這里還出個賊?”

  “不能這樣了,我們要想想辦法!

  “對,想想辦法……”

  兩人坐在床頭,互相對視,然后暗暗下了決心。

  江風見到這一幕,皺了下眉。

  隨后柳夢紅翻箱倒柜,從床底抽出了一個老舊的金屬盒子。盒子上印著紅綠的花樣,因為生銹而變得斑駁,辨認不出原先的款式。

  柳夢紅用力打開鐵盒,從里面取出了一小截白色的斷骨。

  柳玉問:“真有用嗎?”

  “我聽說是有用的!绷鴫艏t遲疑說,“村子里這樣傳下來,應該有用吧?反正試試也沒什么關系!

  柳玉贊成說:“好!

  柳夢紅從別的拿出一個小包,目測應該是柳方平的碎發(fā)。比對著骨頭,似乎是想將頭發(fā)纏到骨頭上。

  但柳方平的頭發(fā)短,且發(fā)質(zhì)堅硬,實在纏不上去。柳夢紅只能將頭發(fā)跟骨頭放在一點,然后用火點燃。

  緊跟著,她又從盒子里面翻出一本破爛的古書。對照著上面的記錄,將自己跟柳玉的血混合,趁著血液未干,在紙上畫出一個陣法。

  把骨頭和頭發(fā)灰放到陣法中間。

  一陣操作后,叫人驚訝的事情發(fā)生了。

  書成字符已經(jīng)干涸的血液,開始脫離原來的位置,向中間流動。

  “回來!”柳夢紅哭著叫道,“讓他回來!讓他聽話!”

  柳玉合十磕頭:“求求大神仙,讓我兒子變得正常一點吧!”

  “為什么這樣!”小山神氣憤道,“他們怎么能這樣!”

  少年人略帶愚蠢的倔強,難道是什么十惡不赦的罪行嗎?

  不聽話就是不正常嗎?

  不聽話就是隨意污蔑的理由了嗎?

  柳方平木然地回家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不受控制,再看到雙親的表現(xiàn)和態(tài)度,瞬間猜測出了真相。

  他感到恐懼,不是恐懼未知的力量,而是恐懼自己的父母。

  他們讓他做事。掃地、做飯、學習。

  一件件事情,他都完整地做了。

  他想嘶吼,想拒絕,可卻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他像被困在一個透明的牢籠里,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又不是自己的身體。

  他的尊嚴和自由被踐踏,可是他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終于他愿意拋棄尊嚴,祈求原諒。

  柳方平跪在柳夢紅的前面哭道:“媽,媽我知道錯了,你別在這樣對我!我害怕真的媽媽,我以后不打架了,好好讀書,你放過我吧媽!”

  “你在說什么呢?”柳夢紅說,“以后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爸媽怎么會害你呢?”

  隨著柳方平臉上的笑容僵住。他看著他母親的臉在自己面前放大。喉嚨里再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

  柳夢紅又說:“以后不要這樣哭,笑起來才好看,知道嗎?”

  柳方平感覺臉上的肌肉開始抽動,扯出一個笑容。

  柳夢紅親切拍了拍他的臉,笑道:“乖。”

  那笑容在柳方平眼中無比的恐怖。他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這一畫面,讓他墜入無邊地獄。

  “乖!

  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