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給你們付錢, 我還有錢�！睏顨g說著低頭去翻自己的挎包, 將里面的東西攪得一團(tuán)亂, 最后翻出一個錢包。
她把銀行卡拿出來遞過去：“阿贊。三個月后我的片酬就會打過來, 到時候我再給你。我的房子也給你。求求你�！�
黑袍阿贊緊閉著雙眼, 一眼不發(fā)。
樓下的弟子披著法衣走上來, 用生硬的中文說道：“你下來, 我?guī)煾敢菹⒘�。�?br />
楊歡將卡放在地上，理了理自己臉色的碎發(fā)，小心站起來退下。
那弟子緊緊盯著她, 在她退出房間時，還用手粗暴地拽了下。
楊歡：“你做什么！”
“閉嘴！”
弟子掀開厚重的簾幕，不由分說將她推出去。
楊歡大驚失色：“我的孩子呢？阿贊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們這是怎么了？”
弟子說：“連將最寶貴的古曼童都弄丟失, 以后不用再來了。你付不起阿贊的代價�！�
她將楊歡趕走, 又躬身走向二樓，跪到阿贊面前。
“太可惜了�！焙谂郯①澭壑泻忾W過, “那個小鬼做出來有最特別的功效。我本來想讓她帶著多吸收一些生氣再收回來, 沒想到她竟然看管不好, 讓別人搶走了。”
弟子問：“是否要去搶回來？”
“華國竟然還有喜歡多管閑事的道士, 真是麻煩, 我很不喜歡。我本來想跟他們和平共處，可他們卻來插手我的事情。不管這次插手的是誰, 我都要他們知道得罪降頭師的代價。你帶著東西過去�！焙谂郯①潊柹�，“我要小鬼, 很多很多的小鬼, 來提升我的法力。我會成為東南亞最厲害的佛教傳人，讓所有的人，都后悔。敢砍掉我手的龍婆安，我要砍下他的腦袋，讓他們一輩子受萬鬼咬噬的痛處�！�
他抬起手，右手像是用白布縫制出來布偶。掌心處倏然出現(xiàn)一張長滿利齒的鬼臉，沖著兩人桀桀發(fā)笑，又很快消失不見。
·
楊歡抱住自己的手臂，瑟瑟發(fā)抖地走回主路。漫無目的地站在路牌下。視線從街頭掃至街尾，眼淚順著干澀的冷風(fēng)嗆了出來。
她從包里摸出墨鏡戴上，手撫過唇角的時候，有種異樣的觸感。她猛然打了個激靈，小心地觸碰自己的臉。
皮膚松垮，向下拉捶，還有眼角，即便沒在笑，竟然有了魚尾紋。
這不可能！
她渾身震了一下，拿出小鏡子。
她老了。
就那么短短幾個小時之間，她老了起碼有二三十歲。
原本她就是容易衰老的骨相，但靠著古曼童在身邊，即使不好好保養(yǎng)，皮膚也一直在逆齡生長�，F(xiàn)在蘋果肌上根本掛不住肉，原本才三十歲出頭的人，變得像五十歲一樣。
反噬。
她忽然想到了這么一個詞。
真是報應(yīng)。
她虛脫地垂下手，對著車來車往的長街忽然笑出聲來。
她二十一歲出道，今年三十一歲了。
她也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像每一個單純又熱血的少年，懷揣著對未來的希望和社會的銳氣。
她鄙視那些靠著出賣身體博求出位的人。她鄙視那些為了銅臭金錢不講道義的人。
她覺得自己永遠(yuǎn)不會改變，對那些過來人的勸告嗤之以鼻。
可不知不覺，就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網(wǎng)上說的那些“用錢來羞辱我”，并不只是一個笑話。當(dāng)你有著美貌，有著資本，又在這個飄搖不定的海面上不斷打轉(zhuǎn)的時候，不小心就會上了上了某艘通往深淵的船。
最后一次次地沉淪。
她愛上了一個有錢人，而那個有錢人永遠(yuǎn)也不會喜歡她。自己長得再漂亮，身上也貼著價碼牌，他要娶一個美好純潔的女人。
她懷孕，然后被迫流產(chǎn)。
她忽然發(fā)現(xiàn)，身邊最親近，也最可靠的，竟然就是那個被她打掉后做成古曼童的亡魂。
他會是自己在這世上最后一個親人，會陪伴自己走過人生的下半程。
只有他。
她曾經(jīng)有過一個古曼童，那是她去泰國向一位很有聲望的龍婆求來的。對方給了她一個符管還有一個木雕，讓她恪守本心，行善積德。
她的本心是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她的確做好事了�？墒且稽c(diǎn)用沒有。她依舊不幸，受到所有人的厭棄和嘲諷。她心虛，甚至沒有底氣去反駁那些人的指責(zé)。
如果她是孔溯就好了。
她對黑袍阿贊說：“我想要變得漂亮。我想要孔溯永遠(yuǎn)都比不上我�！�
“我想要變得有錢�！�
“我想更多的人喜歡上我�！�
“我想要那個男人愛我乃至離不開我�！�
阿贊都答應(yīng)了她。
后來，她又對黑袍阿贊說：“我想要拿到那個電影資源�！�
黑袍阿贊依舊同意了。
再后來，孔溯開始出現(xiàn)種種異樣的行為，被網(wǎng)友路人稱作“中了降頭”。
的確是中了降頭。
可楊歡一點(diǎn)都不高興，她甚至覺得有些害怕。
那段時間之后，她沒有再去找阿贊。又過了不久，聽說孔溯死了。
楊歡在自私和正義之間徘徊不定，最后選擇了裝作不知情。
終于，報應(yīng)來了。
她用力抹了把自己的臉，支撐著爬起來過去打車。
·
“先生，您點(diǎn)的蘇打水�！�
服務(wù)生將一聽飲料放到桌子中間，又上了兩盤涼菜。
孔溯推了推臉上的墨鏡，確定左右無人。說道：“楊歡她是瘋了嗎？她是不是跟我一樣中了降頭��？我怎么感覺她神經(jīng)兮兮的？”
張陽陽給每個人倒了一杯�？姿轃o心喝水，放到一旁：“真是她給我下的降頭？還把自己孩子做成古曼童，驢都踢不出這么別致的腦子吧？”
江風(fēng)抿了一口，輕輕搖頭。
余光中，一道紅色的人影晃動著朝他這邊過來。那人像是渾身沒有力氣，最后兩步的時候堅(jiān)持不住，直接撲過來，跪在他面前。
“你把他還給我，求求你了。我現(xiàn)在只想要他�！睏顨g仰著頭，崩潰懇求道：“我以后做好事，做好人，我發(fā)誓。我贖罪，真的。那個女孩兒，是我對不起她。我給她立碑，給她磕頭，每天給她供奉吃的。我下輩子都好好對她，你看行嗎？”
“楊歡？”孔溯也壓低了聲音，將自己的帽子蓋到她頭上，驚道：“我去你整容失敗了嗎？你這是搞的什么？”
楊歡抿唇，輕輕抽泣。
江風(fēng)說：“楊歡，你如果真的喜歡那個孩子，就別想著把他帶回來，做成古曼童帶在身邊。你在害他�！�
“什么？”楊歡嘴角顫動道，“他是被打掉的，不能投胎轉(zhuǎn)世。我不帶著他，他遇不到好人，一輩子游蕩投不了胎�！�
“那個古曼童做法陰毒，身上帶了戾氣和怨氣，有一天會變成惡鬼。你繼續(xù)帶著他，他才永遠(yuǎn)投不了胎。讓他慢慢化解戾氣，還有往生的機(jī)會�！苯L(fēng)說，“不是什么魂魄都適合做成古曼童，你養(yǎng)的那個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古曼童了，再發(fā)展下去，就是養(yǎng)小鬼�！�
楊歡甩手，不敢接受這事實(shí)：“不！不會的！”
孔溯給她遞了個杯子：“喝杯水冷靜一下�！�
楊歡一路都沒喝水，就著嘴邊的杯緣大口喝了半杯，重重喘息，坐在地上。
高余慶離座，要把她拉起來，旁邊張陽陽一聲用力地干嘔，捂住胸口。
孔溯說：“紳士是不會這樣做的弟弟。你這聲音太假了。”
張陽陽繼續(xù)嘔吐，用力地仿佛將要器官都擠出來，他彎下半腰，直接跪到地上。手碰翻了那杯水，濕答答地潑落在地。
孔溯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張陽陽！”
食道被堵吸不了氣，他此刻面色漲紅，額頭青筋暴凸。他一只手用力拽住江風(fēng)的褲子，眼睛里沁出眼淚，卻無法出聲。
江風(fēng)問：“你的符呢？”
張陽陽用力捶著自己胸口示意。
江風(fēng)從他脖子上摘下來，問道：“燒掉。打火機(jī)有嗎？”
“我有我有！”高余慶說著，手笨地去掏自己褲兜。
江風(fēng)把符箓點(diǎn)了，孔溯不敢再拿自己桌上的東西，去隔壁拎了壺水過來。江風(fēng)把紙灰和進(jìn)進(jìn)水里，掐住張陽陽的下顎，逼他喝下。
一杯水下肚，張陽陽覺得胃里火燎般得燙疼，但總算能呼吸了。
結(jié)果他這邊剛好轉(zhuǎn)，楊歡又出現(xiàn)了相同的癥狀。
張陽陽是把早上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楊歡的情況更糟。她胃里只有胃酸，食道被灼燒，加上身體虛弱，
江風(fēng)從兜里拿出大師兄給他的另一張符，如法炮制，喂楊歡也喝下。
“是水的問題嗎？”孔溯架住楊歡，細(xì)細(xì)回憶了一遍道：“你怎么辦��？你剛剛也喝了！”
江風(fēng)：“我沒事。”
要是有事剛剛就已經(jīng)病發(fā)了。
孔溯急說：“我靠也許你抗藥的時間比較久呢？昨天那個道士的號碼是多少快點(diǎn)叫他再送兩張過來��！”
服務(wù)員聽見動靜圍過來，抱著餐盤小心詢問：“請問需要幫忙叫救護(hù)車嗎？”
還好這個點(diǎn)餐廳里的人不多，孔溯用身體擋住那些人的視線，揮揮手示意不用。
張陽陽又一聲嘔吐，竟然吐出了一條黑色的類似蜈蚣一樣的蟲子。
那東西已經(jīng)不會動彈了，還被斷成了兩截，看起來應(yīng)該是被之前的符箓殺死的。它吐出來以后，慢慢被符灰融化縮小，乃至消失不見。
服務(wù)生直接被嚇懵了。尖叫一聲跑開，過去打電話叫救護(hù)車。
江風(fēng)讓孔溯和高余慶看著兩個傷員，走到一旁聯(lián)系大師兄。
對面有沙沙的回音，聽起來信號不大好。
“嗯。”師兄等他說完，“我找到了他們的位置，現(xiàn)在正在這邊。你要是想過來就過來，在路口等我。到時候出來找你�！�
他說著報了一個地址，就匆匆掛斷電話。
江風(fēng)去座位扯過掛著的圍巾，小跑著出了餐廳。
孔溯喊：“誒，江風(fēng)！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