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問他?”我本來已經(jīng)對彌勒道了歉,而且全神貫注都在傾聽七奶奶的講述,但是七奶奶的話鋒猛然一轉(zhuǎn),我不由自主就轉(zhuǎn)頭再次望向彌勒。
彌勒一直都在一言不發(fā)的聽,聽七奶奶說到這兒,他抬起頭,凝視我的目光,一時間也不知道怎么開口。我心里疑竇叢生,不得不又一次開始猜測,彌勒,他到底是誰?
“實話說吧!逼吣棠痰溃骸敖o宋百義下令的,肯定是七門的長門,龐獨早就去鎮(zhèn)河了,他不知道這事,宋百義不管,老六也不管,他們都是接了令的。老六那樣的人,可能隨便聽人使喚嗎?要是猜的不錯,下令的人,肯定是龐大!
“沒錯啊!睆浝彰銖娦α诵Γ瑢ζ吣棠痰溃骸安碌暮軠(zhǔn),老奶奶,七門的事情,你知道的很多!
“彌勒,這是怎么回事!”我道:“你也該說點什么了!
“我不說,這老奶奶已經(jīng)替我說了,話說到這地步,還藏著就沒意思了!睆浝盏谋砬檎f不上是酸還是苦,望著我,道:“水娃,長門大爺當(dāng)年西去的時候,給七門的幾個人下了令,與其說是令,不如說是一個局。”
河鳧子七門從來不依仗別人,跟老鬼和爺爺?shù)谋砸粯樱还軘橙擞卸嗌,我只一個人,風(fēng)來擋風(fēng),雨來擋雨。但是七門的勢力太單薄,當(dāng)年圣域出了個頂尖的人物仲虎,對七門是巨大的威脅,龐大不想西行,然而不出手,沒人可以抗衡仲虎。他一走,老鬼又去鎮(zhèn)河,七門群龍無首,難免會遭人算計。
“你打不過一個人,怎么辦?”彌勒道:“只有一個辦法,忍!
忍,就是龐大最后能想出的辦法,只有忍,徹底忍下去,才能讓所有對七門懷著敵意的人放松警惕。
這一刻,我突然察覺到,龐大的用意,跟爺爺?shù)挠靡,其實都是一樣的?br />
“只有忍!讓人覺得,我們七門幾個重要的人全部都死絕了,對手才會麻痹!”彌勒說著說著,不知道觸動了心底什么東西,眼圈一下就紅了:“水娃,你怪我不?怪我瞞你不?”
“我不怪你!闭f到底,我其實還是個容易動情的人,看著彌勒眼圈紅了,又想起他身上大大小小一堆傷痕,鼻子也覺得發(fā)酸,低著頭道:“我知道你是好兄弟,我只是想問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跟你,是一樣的人!睆浝占t著眼圈,自嘲般的一笑,聲音發(fā)顫:“我娘是個普通人,很早就過世了,我爹不人不鬼,長這么大,一共見過他三次,每次見面,說話不過十多句,他就會抱著我,自己流眼淚。但是我不怨他,我知道,他身上背著多重的包袱。七門的祖爺們把這個包袱傳下來,我們就要去背!有時候,受了傷,自己一個人躲著去裹傷,心里苦,也委屈,河灘那么多村子,跟我年紀(jì)差不多的,都當(dāng)?shù)尥蓿掀藕⒆訜峥活^,一家人和和美美,我憑什么就要過這樣的日子?水娃,你知道么?為什么我們要過這樣的日子?”
我讓彌勒說的心里一個勁兒的發(fā)酸,七門的人,都那么慘,要么死了兒子,要么沒了爹,卻仍然不肯停歇,在這條路上不知疲倦的走著。
“什么都不為,就因為我們的命是注定的,生在七門,就是七門的人!死了,是七門的鬼!”彌勒慢慢伸出手,按住我的肩膀,用力搖了搖,道:“不瞞你,我姓龐!
“你真的是?”
“這老奶奶說的龐狗子,就是我爹,長門龐獨,是我爺爺,以前的大掌燈龐大,是我太爺!
我的心一下就豁然了,通亮的讓人感覺說不出的舒服,還有感動,心里堵著的那塊石頭頓時粉碎,無影無蹤?粗鴪A圓臉的彌勒,我歡喜的無以復(fù)加。所有的疑慮煙消云散,他果然是好兄弟!我們七門的好兄弟!
“老輩們,有他們自己的打算!睆浝盏难廴υ絹碓郊t,道:“你,見過我爺?shù)膶?他身子骨還硬朗?還結(jié)實著呢對嗎?”
“結(jié)實的很,硬朗的很,再活一百年都沒問題!”我剛一歡喜,又覺得難受,老鬼的命為什么那么苦,他兒子其實沒死,孫子已經(jīng)這么大了,但是他還是帶著數(shù)都數(shù)不完的傷懷,一個人走上了前往西邊的路。
“這些事,我爺不知道,六爺可能也沒顧得上說!睆浝站徚丝跉猓溃骸疤珷敭(dāng)年走的時候,有人問他,這些個話,等到我爺鎮(zhèn)河出來的時候,要不要轉(zhuǎn)述給他。太爺當(dāng)時想了想,淡淡說了一句,鎮(zhèn)河是個辛苦活,七門中人不分你家我家,誰鎮(zhèn)不是鎮(zhèn)?”
龐大應(yīng)該是七門這些年來最厲害的人,也想的最遠(yuǎn)。他心里明鏡似的,如果他西行了,七門沒有大掌燈,沒有長門,下頭的人,誰還會自愿過去替換著鎮(zhèn)河?十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又不短,卻足以讓人熬白了頭發(fā)。龐大走的時候,已經(jīng)料到了不會有人去接替老鬼,他知道,自己那個苦命的兒子,可能要在河里呆一輩子!
一想起老鬼,我馬上低下頭,眼淚忍都忍不住。他是個傻子,讓他鎮(zhèn)河,他就鎮(zhèn),一鎮(zhèn)五十年,如果不是感應(yīng)到了天崩在即,他可能還要繼續(xù)鎮(zhèn)下去?墒,就是這個傻老頭兒,讓我一次次的哭,一次次的感懷,一次次的牽掛。
老鬼,你還好嗎?
“不用傷感,太爺當(dāng)年想到的事情,如今果然應(yīng)驗了!睆浝杖嗳嘌劬Γ昧ε呐奈业募绨,道:“咱們七門,看著是奄奄一息,散沙一盤了,但是過不了多久,你一定能看到,七門會挺起腰桿,屹立不倒!”
隨著彌勒的話,我一下子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力氣。蒼天有眼,爹沒死,龐狗子沒死,他們都還在!不是不出現(xiàn),只是時機未到而已!
“老奶奶。”彌勒轉(zhuǎn)頭對七奶奶道:“你對七門的事情那么清楚,你算是唐家人,對嗎?”
“這是我閨女。”七奶奶指指旁邊的唐家嬸子,道:“唐百川是我女婿,這個媒,還是老六做的。水娃,你說老六他的心眼是怎么長的?”
“怎么?”
“實話實說吧,自古以來,七門和三十六門,就是仇人,跟西邊來的,更是死敵。唐百川是七門,我閨女,說白了,算是半個西邊來的人,就這關(guān)系,老六還能硬生生的攛掇到一塊兒過了幾十年日子!逼吣棠绦α诵,道:“你說他心眼多不多?”
我心里微微一震,但是又不感覺意外了。之前騎著大狗的那個女孩兒,已經(jīng)露出了身后的尾巴。
“七奶奶,你是從西邊兒來的?”
“我也算是半個西邊兒來的!逼吣棠讨噶酥柑梦,道:“大屋的躺椅上,是我娘,那才是真正西邊來的人!
我的心思又亂了,西邊兒來的人,始終給我一種兇殘到失去人性的感覺,譬如茶花,譬如大頭佛,但是七奶奶,包括大屋里躺椅上只剩下半截子的老太婆,好像跟茶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知道你還想問什么,我閨女當(dāng)時在河眼里哄了你,河眼的地道,一直連到我家的,是不是?”七奶奶盤起腿,唐家嬸子給上了一袋旱煙,她慢慢抽了兩口,道:“既然要說,那就說說吧。我從小長在河灘,那些事情,都是我娘說的。你們說起我們這種人,總說是西邊兒來的,其實要他們自己說的話,那里,是圣域,水娃,你知道圣域是什么樣子的嗎?”
“我不知道!蔽覔u搖頭,之前聽大頭佛說起圣域,他總是充滿自傲,就覺得圣域是世上最神圣的地方,但是關(guān)于圣域的細(xì)節(jié),大頭佛從來沒有說起過。
“跟你說,那是世上最慘的一個地方!”
圣域在極西的遠(yuǎn)方,那里常年被化不掉的冰雪覆蓋著,寸草不生,什么都不長,圣域的人從小到大,從來不知道糧食是什么東西。他們吃草根,還有一種石頭磨出的粉,這些東西沒法讓人長久的活下去。
“圣域人,都吃血食。妖尾駐顏,七指神力,不吃血食,就駐不了顏,也沒有神力,知道什么是血食嗎?”七奶奶自己說著,就打了個哆嗦,道:“活人!
圣域人時常會出去打獵,但是他們的獵物,就是活人。每年大雪稍融的時候,圣域人就會遠(yuǎn)行,在有人煙的地方大肆抓捕一番,“獵物”一時半會吃不掉,全部都趕回去,當(dāng)牲口一樣養(yǎng)著,等到大雪封山出不去的時候,每天用活人當(dāng)血食度日。
那一幕凄慘之極,冰天雪地中,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在雪地上就被直接切成大塊,鮮血,皮肉,內(nèi)臟,讓圣域人分食的干干凈凈。皚皚一片冰雪里,到處都是白慘慘的人骨,如同一處白茫茫的修羅地獄。
“有些圣域人,雖然長在那里,但卻不愿過那樣的日子!逼吣棠痰溃骸八,他們就逃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