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什么。!”
裘德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感覺腦門子上的筋突突地蹦!
幼弟的小女朋友居然跑了!帶著孩子跑了!
她不是一路越過重重障礙克服萬般艱險千里尋夫追過來的嗎?她怎么跑了呢?
昨天伊娃還在通訊里說, 等過一陣子休息想見一見她呢!
“真的確認是她自己走的嗎?”裘德不信, 重復(fù)又問了一次,“確定不是被綁架?”
光屏里的賀炎抬起眸子, 這孩子是裘德養(yǎng)大的, 他看到那雙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變得黯淡無光就忍不住心里揪了起來。
“一定是被綁架了!”他堅持說。
“不是!辟R炎垂下眸子,手中那張紙的一角已經(jīng)被手指捏得變形, “她是自己離開的!
那張紙上打印得清清楚楚的一行行文字,不是別的, 正是當(dāng)初他和姜妙簽訂的《育兒協(xié)議》。雖然不是全部條款,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有一行字被用紅色的筆特別地圈了出來。
【雙方協(xié)定,所育子女由姜妙撫養(yǎng), 在其成年之前, 所有權(quán)利歸撫養(yǎng)人姜妙所有!
白色的紙飄落到地上。
賀炎雙手插進頭發(fā)中,埋下了頭。
裘德的心提了起來。
賀炎這孩子, 看起來冷漠薄情, 實則內(nèi)心細膩敏感。親生父母和養(yǎng)父母雙雙離世給他造成了難以治愈的心靈創(chuàng)傷。他用冷漠將自己武裝起來,輕易不對別人表露感情,無非就是不讓自己在情感上受傷。
這是人的一種自衛(wèi)心理, 很好理解。
所以裘德看到賀炎對姜妙是如何的小心翼翼、溫柔討好的時候,真是驚掉了下巴。
當(dāng)時裘德就想:媽的,能治這小子的人來了!
名為養(yǎng)兄實際上相當(dāng)于養(yǎng)父的裘德開心的程度不亞于自己又生了一個孩子。
他仔細審查了姜妙的履歷, 連連贊嘆。這姑娘有頭腦有顏值有情商還特么有行動力!她能把吉塔的國安局都耍了!
沒想到賀炎執(zhí)行了一回間諜任務(wù), 天上掉下來個媳婦!還已經(jīng)抱了兒子!
裘德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對這個一直讓他放心不下來的孩子, 真是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可現(xiàn)在……
裘德心提到嗓子眼,就怕賀炎又鉆了牛角尖。這回他要是再縮回去真的信什么他是“注定得不到幸!钡,就真的是十艘戰(zhàn)艦都拉不回來了。
“我現(xiàn)在就安排,立刻派人去攔截!我就不信了,在我們的地盤,她能跑多遠?”裘德說著,心里面自然而然地怨起了姜妙。
大多數(shù)做父母的的都這樣,但凡有什么事,理所當(dāng)然地覺得不是自家孩子的錯,都別人家孩子的錯。這種心態(tài)雖然不一定對,但的確是符合人性的。
反倒是古地球時代華國很多父母,對別人的孩子如春風(fēng)般溫暖,對自己的孩子如寒冬般嚴厲的,奪取自己孩子的心愛之物贈予別人的孩子,又或者是對別人的孩子遠好過自己的孩子,實在是有違人性。
裘德心里怨著,自然而然地便忍不住說:“這姑娘是怎么回事?虧我還覺得她不錯。她怎么這么不懂事!就算你當(dāng)初騙了她一回,難道不能用別的補償她嗎?非得要這樣?非得報復(fù)回來?她……”
“大哥!”賀炎忽地提高聲音打斷了他。
裘德的抱怨戛然而止。
養(yǎng)兄完全是擔(dān)心他,為他抱不平,賀炎心里很明白,因此對裘德他露出了歉疚的神情,放低了聲音,說:“她不是那樣的人,不是那種……你想的那種!
姜妙決不是那種你摔一個杯子我就必須砸一個盤子,你對不起我一次,我就也必須對不起你一次才算扯平的那種人。
“她大局觀很好,也知道輕重,絕不是任性自我的人。”賀炎向裘德解釋。
裘德對他來說是像父親般的男人,這一重意義遠甚于早亡的生父,和年老體衰的養(yǎng)父,裘德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養(yǎng)父。
賀炎不愿意讓裘德對姜妙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是一定要為姜妙作出解釋的。
“那她為什么?”裘德擰著眉頭問。
是啊,姜妙為什么?賀炎也感到茫然。
裘德忍住氣,問:“你有沒有告訴她,咱們跟吉塔遲早要握手言和,以后恢復(fù)了邦交,她就可以自由地回去,不怕被逮捕了!
“說了!辟R炎說。
裘德就更不解了:“那她跑什么跑?她又能跑到哪去?她現(xiàn)在在那邊是叛國者!
不管她在吉塔還有什么牽掛,乖乖地在巴達克家的庇護下等著兩國建立邦交的那一天不就行了嗎?這不是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嗎?
賀炎嘴唇緊抿。
“大哥……”青年抬起頭,緩緩地說,“我現(xiàn)在也沒想明白她為什么這么做。但,我知道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我相信她一定有這么做的理由!
裘德的眉頭擰成了疙瘩。
“大哥,如果這是她的決定,我……”賀炎說得有幾分艱難,“我尊重她的意愿!
裘德眉毛一豎:“你什么意思?”
“不要去追捕她,讓她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吧!辟R炎說。
裘德已經(jīng)快壓不住怒氣了,拍著桌子說:“她只是一個平民,手無寸鐵,還帶著睿睿!對,睿睿!”
提起睿睿,裘德又惱怒,又心疼。
“你就不怕他們母子倆出什么事嗎?”他惱道。
賀炎的心當(dāng)然想被揪著一樣難受著,擔(dān)憂著。但他苦笑:“你不了解她!
姜妙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她可不是把做事粗疏當(dāng)蠢萌來賣的人。
她是做事之前先考慮可行性,分析個一二三,再考慮可使用的手段,力爭最優(yōu)化。她喜歡把事情量化評估,盡可能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如果她動手做一件事了,則意味著她已經(jīng)有了把握。
姜妙敢逃,大概率裘德是找不到她的。
裘德當(dāng)然不信這個邪!
睿睿被卷走了呢!這怎么能行!
“在我們的地盤上,她能跑到哪去?又能跑多遠?”裘德大手一揮,“這件事你別管了,我來!怎么也得在移民局和安全局發(fā)現(xiàn)人沒了之前把她找回來,這樣比較好抹平……”
通訊切斷了。
賀炎知道他阻止不了裘德,但他也預(yù)感裘德一定找不到姜妙。
他看了家里的監(jiān)控,姜妙離開的時候非常從容。她甚至在門外還轉(zhuǎn)身凝視了攝像頭幾秒。
對于察看監(jiān)控的賀炎來說,姜妙是在凝視他。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格外清亮。她理智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凝視了賀炎幾秒之后,她才牽著姜睿轉(zhuǎn)身離去。
這事發(fā)生在三天前,他出門前往軍事基地參加授勛儀式一個小時之后。
他離開了一個小時后之后,她就收拾停當(dāng),帶著孩子離開了他。
這說明后來他跟她通話的時候,屏幕里顯示出來的背景都是假的,這對她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難的是她的滴水不漏。
她也是這么糊弄了那個嚴赫的嗎?
她說過,為了從吉塔國安局的監(jiān)控之下逃出來,不得不和嚴赫虛與委蛇。
他和田中都笑她演技太假。當(dāng)她演子虛烏有的東西時自然假,當(dāng)她演她自己時,誰都看不出來。
他也好,嚴赫也好,都上當(dāng)了。說到底,是他們不夠真的了解她。
賀炎相信姜妙既然敢?guī)еnW撸囟ㄗ龊昧税才。她對睿睿的安全有多上心,從睿睿的嬰兒車上就能看出來?br />
帶著這份信任,比起找到姜妙,賀炎此時此刻更想知道姜妙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有什么地方做錯了,或是,想錯了嗎?
但從他回到家里看到姜妙留下的育兒協(xié)議條款和移民局的定位器時,姜妙的通訊就再也打不通了。
她一定是關(guān)閉了甚至拆解了通訊器以防止被定位。
賀炎知道此時裘德一定發(fā)動了他的能量,天羅地網(wǎng)地搜捕姜妙和睿睿,但……
賀炎哪里也沒去,什么也沒干,他就安靜地在家里發(fā)了三天的呆。懷里還抱著姜妙從吉塔帶過來的那只毛絨小熊。
還沒見到姜睿的時候,姜妙把這只小熊天天晚上抱在懷里睡覺,替代姜睿。
等見到了姜睿,這只小熊就失去了替身的意義,被洗干凈給姜睿抱著睡覺。然而姜睿到了新地方又有了新寵,已經(jīng)不在意這只小熊了。
大約是因為如此,賀炎在姜睿的床頭看到了它。姜妙和姜睿把它拋在了白銀星賀炎的家里。
當(dāng)然這個家里還有很多其他的玩具,但都是來到這里后賀炎新給姜睿購置的。
這只小熊反倒成了唯一一件與姜妙、姜睿和他們?nèi)齻人在吉塔首都星的生活都有關(guān)聯(lián)的物件。
賀炎便抱著這只小熊,發(fā)了三天的呆,直到裘德的通訊撥進來。
裘德現(xiàn)在感到臉非常疼。
他是真的以為姜妙一個來自異國的孤身女人,在納什毫無根基,根本不可能翻出他的手掌心去,所以輕易地便立下了flag。
現(xiàn)在,臉很疼。
天羅地網(wǎng),找不到姜妙。她憑空消失了。
裘德不得不往很壞的方面去想:“她會不會是吉塔那邊……”
是的,納什和吉塔在目前要面對的大形勢下,遲早會握手言和共抗外敵,但這里還有個“遲早”的問題。起碼現(xiàn)在兩國也僅僅是停戰(zhàn),甚至還沒有達成關(guān)于和談的正式溝通。
現(xiàn)在的情況是,納什依然有大量的諜報人員在吉塔,吉塔在納什亦然。
但這個猜想直接被賀炎否定了:“不會!”
他說的非?隙ǎ唤z猶疑都沒有。
“吉塔方面不會在乎睿睿的安全,她為了讓睿睿不卷入危險,所以才想盡辦法撇開國安局,孤身一人來找我們。”賀炎說,“她不可能和國安局合作,因為她沒有鉗制國安局的能力。這對她來說,不可控風(fēng)險太大,不是她做事的風(fēng)格!
姜妙做事注重風(fēng)控,她習(xí)慣設(shè)置安全閥。
一件事若沒有一個能被她完全掌握在手里的安全閥,她會將之量化評估為風(fēng)險過高,直接否決掉。
裘德作為本地大佬,竟然天羅地網(wǎng)逮不到一個異國小女人,給自己鬧了個灰頭土臉,這次聞言,沒再立什么flag,只“哼”了一聲,怒目金剛般地說:“她一個人沒有這么大的能量,一定是得到了什么人的幫助,你好好想想,有什么線索沒有?”
但姜妙在納什除了賀炎不認識任何人,她能從什么人呢那里得到幫助呢?
想到這一點,賀炎忽然怔住。
裘德養(yǎng)大了他,對他可以說非常了解,這細微的表情變化瞞不過他。他挑眉:“怎么,想到了?是什么人?”
雖然覺得非常不可能,但若沒有其他的選項,這唯一的選項便只能是答案了。
賀炎手掌蓋住眼睛,連連苦笑。
原來,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已經(jīng)在籌謀一切了。
真是……被耍得很徹底啊。
賀炎不知道,就最后一句,他跟遠在吉塔的嚴赫真是有共同語言。
“放棄吧。”賀炎說。
“。俊濒玫裸等弧
賀炎深吸一口氣,說:“別再找她了。我會向移民局和國安局報告實情,有什么責(zé)任我來承擔(dān)!
“你承擔(dān)個屁責(zé)任!”裘德罵道,“她是你什么人,跟你有個屁關(guān)系。你不如想想則呢么把她找回來。”
賀炎卻說:“她如果想離開,即便找到她,強行把她帶回來,又有什么意義?”
那眸中的哀傷之意讓裘德心驚。他面色微變:“小炎,你不要胡思亂想!
賀炎頓了頓,明了了裘德的意思,他搓了把臉,說:“哥,我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我沒事!
但裘德目光中的擔(dān)憂太明顯。
賀炎沒辦法,嘆息:“我不會胡思亂想,因為這一次,不是命運!
“我親生父母,還有父親母親的去世,都不在我的能力能及的范圍,這可以說是命運。這命運拋棄了我。但姜妙……不是命運,是選擇!
“這是姜妙自己做出的選擇,她選擇了離開我!
“不,這其實也是我的選擇。從在吉塔那時候,我做出的選擇,就注定了今天她的選擇!
因果層層疊疊,說是說不清楚的,但賀炎的心里卻明白。
他覺得心口疼,即便深呼吸也不能緩解。他不由得手上用力。
柔軟的小熊被捏扁,指腹卻忽然觸到了什么異樣的東西,賀炎心中一凜。
“怎么了?”裘德不明所以,看賀炎忽然變了臉色,忙問。
賀炎卻沒顧得回答他,他拉開小熊屁股上的拉鏈,手指探進去摸索,摸出了一個小小的芯片。
裘德眉頭一擰:“姜留給你的?快看看!”
或許是告訴賀炎到哪里去找回她呢也說不定——即便到現(xiàn)在,裘德都希望姜妙只是鬧鬧小脾氣為難一下賀炎,然后讓賀炎付出點代價,從什么地方把她和姜睿找回來。
裘德一廂情愿地這樣希望。
ai讀取了芯片里的數(shù)據(jù),激活了光屏投映上去,真被裘德說中了,芯片里果真是姜妙給賀炎的留言。
屏幕里,姜妙看起來十分平靜。
裘德不得不承認,這樣的姜妙看起來的確不像一哭二鬧三上吊,作一作,然后哄一哄就能哄好的女人。
這個女人的眼神太清亮,看起來有力量。
裘德認見過很多有力量的人。
有力量的人不會輕易被別人所裹挾,讓自己的人生隨波逐流。
“你看到這段視頻的時候,我已經(jīng)走了!苯钫f。
“抱歉讓你經(jīng)歷我當(dāng)初經(jīng)歷的一切,我并非故意,但只能如此。”她有點無奈地說,“這看起來真糟,好像我在賭氣報復(fù)一樣。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本意并非如此!
“我只是……不能接受我的人生由你來安排!
“還記得我們以前商量過,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辭去艾利森的工作,隨你去別處。你也說過,會帶我和睿睿去更遠更好的地方。抱歉我那時候沒意識到,你說的更遠的地方已經(jīng)超越了國界!
“這同樣超越了我能接受的底線,考慮到當(dāng)時的信息不對稱,我決定收回我當(dāng)時答應(yīng)跟你走的許諾。”
“你離開吉塔之后,我常常回憶我們以前說過的話。我后來意識到,你從很久以前就企圖潛移默化地給我灌輸親近納什的思想。從那時候開始,你就打算將來誘拐我離開吉塔,去你的母國嗎?”
“我知道,當(dāng)時你說的很多話我都贊同了。的確你的國家有很多令我欣賞和向往的地方,但它也的確并非天堂。這些日子我在家里查閱了大量的社科資料,納什就和其他所有我知道的國家一樣,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
“那些時候我應(yīng)該是說了很多批評吉塔的話吧,可能這些無心的吐槽給了你誤導(dǎo),讓你覺得我對我的國家似乎充滿不滿是嗎?讓你覺得,我可以隨隨便便離棄它是嗎?所以你毫無顧忌地以睿睿為籌碼,逼得我不得不千里迢迢地來追你是嗎?”
姜妙的三個“是嗎”,一聲比一聲沉,敲在賀炎的心頭。
她的三連問發(fā)完,靜默了片刻,似乎是給賀炎以思考的時間。過了幾秒,她才又開口說話。
“吉塔——這個國家有毛病,我知道。”
“但是我在這里出生,接受的事國家能給的最好的教育。這個有缺陷的國家給我提供了人生自由發(fā)展的平臺,讓我的根扎在這里。它的確不完美,但這世上,縱觀上下萬年的歷史,什么時候有過完美的國家或者完美的制度了?”
“軍隊里的底層士兵,邊區(qū)的底層人民,那些過得不好甚至很不好的人或許能有足夠的、理直氣壯的理由可以拋棄它,奔向更好的生活。但我沒有。”
“賀炎,我沒有。我是這個國家、這個社會的既得利益者。你想讓這樣的我,輕易地就放棄它,背叛它……”
“抱歉啊,我做不到!